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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莫道仲夏不悲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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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淡了,月儿缓缓漾起。

冷宫的一角游弋着若有若无的薄雾,一行青桐将夜染淡,几只不知名的鸟彷徨飞过。

咚、咚、咚……

清晰的木鱼声在寂寞庭院中回荡。

“王后娘娘。”苍老的嬷嬷站在门口,佝偻的身躯似要被沉厚夜色压断。

咚、咚、咚……声音未曾停歇。

“王后娘娘。”老嬷嬷沙哑再道。

木槌微停,随后落下。

“进来吧。”冷淡的女声响起。

“是。”

殿内一灯如豆,虽无蛛网厚尘,可墙角里飘忽的一行萤火还是透出萧索味道。

“怎样?”背坐的女子绾着高髻,背脊挺立。

“成妃娘娘去了。”老嬷嬷说着为她斟了杯茶。

“哼。”女子话中满是讥讽,“爱上他的都是傻子,被他爱上的定然不寿。”

木鱼声微乱,时重时轻,很是不甘。

“娘娘。”老嬷嬷跪在蒲团边轻叹,“王上昏厥了。”

咚!

惊声打破满室寂寥,萤火仓皇飞蹿,好似扬起的灰烬一般。

“是因为……”女声些微颤抖,不复傲慢,“成妃?”

老嬷嬷低着头,默默无语。

“为什么?”声音陡然拔高,女子挥袖甩开木槌,“就因为那张脸?”她挺起身,拿过铜镜,“就因为那张脸,他不愿多看本宫一眼。”望着保养得宜的红颜,她露出苦笑,“就因为那张脸,他终究将本宫同彻然舍弃。凌准,只有她的儿子才是亲儿子吗?凌准,你好狠啊!”她打开矮柜中的暗屉,轻抚着一个布满昙花花纹的红木小盒。

“娘娘!”老嬷嬷见状大惊。

“董嬷嬷。”她幽幽取下珠钗,“你说,所有殿下中最像王上的是哪个?”

董嬷嬷闷声不语。

“不敢说本宫替你说。”珠钗为匙打开七窍玲珑锁,她沉凝双目,阴冷勾笑,“自然是小九。父子二人看似无情实有情,都没出息地盼着一个女人。”木匣慢慢打开,她翘起兰花指拿出一个净白瓷瓶。

既然像就要像到底,如此也不枉母后对你的一片“苦心”。

董嬷嬷攒起眉头,就着微暗的烛火偷偷望去。这表情,十多年前她就瞧过,如今再看心中仍忍不住发寒。

绣鞋轻移,冰蚕素裙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秋净娴推开木窗,向南眺望。虽说禁军战败,本宫被关进暗不见光的冷宫,可在这宫墙内你却不是本宫的敌手啊,小九。

“董嬷嬷。”

“奴婢在。”

“人生如露月如昙,玉质芳华只一夜。”难言的快意在眼中流动,王后慢慢摊开手掌,“董嬷嬷,懂了吗?”

南风徐来,时明时灭的萤火落在瓷瓶上,反射出冷光。

“奴婢明白。”

月挂中天,华灯初上,璀璨灯火映着宫人慌乱的身影。

“太医呢?”内侍抱着拂尘翘首以盼。

“来了!来了!”

胡须花白的老太医跌跌撞撞地被人拉进寝殿,只听耳房里溢出惊叫。

“妹妹?!太医!太医!”

老太医闻声而去,还没掀开珠帘就一个趔趄被拽到了另一边。

“这里这里,王上在这里!”宫人牵牛似的牵他。

“可……”太医指着耳房。

“哎呀,那是韩将军的妹妹,只是哭晕过去,不打紧的。”

不打紧?太医望着地上延绵一路的血迹,不由皱眉,问题怕是大了啊。

浓浓的血腥飘浮在空气里,秦淡浓按着云卿左肩上裂开的伤口,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

“妹妹?”淡浓在云卿耳边轻喃,“妹妹,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啊?”淡浓含着泪接过白练再次覆上伤口,没一会儿白练浸得鲜红。

“为什么?”云卿睁着眼,无神地望着她。

“妹妹,你别说话,过一会儿殿下就来了。”

“为什么?”她依旧喃喃,眸中含着似水月光。

“妹妹?”淡浓俯下身,侧耳倾听。

“阿律,弄墨,究竟是为什么?”肩上的痛她能忍,可心痛又怎能忍?

她苦练武艺为的是什么?易钗而弁为的又是什么?她穷尽一生苦苦追寻的,为何他们却轻言放弃?

阿律是,弄墨也是。

“为什么?”她攥紧双拳,鲜血自左肩喷涌而出。

“妹妹,冷静点儿。”

“为什么?”她的声音无力而嘶哑,惨白的脸上满是汗珠。为何只有她一人在旋涡中挣扎?不,不是一个人,她已不再是一个人了啊。失去血色的唇微微掀起,“修远…”

“谁?”秦淡浓贴在她唇边。

“为什么?”云卿终是敌不过席卷而来的困倦,眼皮沉沉地合起。

为什么,修远,为什么他们不愿坚持下去?

“有时候我们无法左右他人,你执意的也许别人正要放弃。”

对了,那夜他就是这么说的,可是她不懂啊,仍旧不懂。

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懂。

宫灯在夏夜里飘摇,南风吹响了檐角挂着的铜铃。

长长暗影曳了一地,耳边尽是凌乱的脚步声。

“幛子、果子、奠酒、礼器!”宫女穿着白衣叉腰喊着,“快去备齐,一样都不能少。”她抚额叹了下,随即扯住打身边经过的巧儿,“巧儿你去哪儿了,我这都快忙翻天了。”

“啊。”巧儿手一颤,碧玉碗里洒出少许汤药。

丧服宫女瞅了一眼,柳眉微皱。

“这是给韩小姐的。”巧儿垂下头道。

“先拿进去再过来帮忙,唉,今夜怕是不能睡了。”

“是。”巧儿低眉顺目地应道,如鼓的心跳久久不能平静。

碗沿流动着碧玉琼光,暗色的涟漪浅浅回荡。

没想到娘娘最终下手的竟是那位小姐,怎么会这样啊?

她掀开珠帘,“夫人。”

“快拿来。”秦淡浓抹掉眼角的泪,伸出手去。

那只碧玉碗看似轻盈,实则沉重,因为她知道,这汤药苦涩得令人绝望。可她不过是一粒棋子,没资格过问主子的事情,也没资格决定他人的生死。耳边喧嚣难抑,巧儿静静地立在一边,看着秦淡浓将那碗汤药一点一点喂进那人的唇里。

忽地,帘外出奇寂静,静得好似时间停滞,片刻只听内侍长一声惊吼:“殿下!王上并未召见,还请殿下慎行!”

脚步声一前一后,似在紧紧追随。

哗的一声珠帘撩起,只见凌翼然逆着光站着,墨发红袍格外炫目。

“殿下!”内侍长得显匍匐在地,“宫规铁律,擅入后宫者视为谋逆,还请殿下三思。”

“哼。”阴影遮面,薄唇微微翘起,“那又怎样?”凌翼然答得肆意,行得张扬,随手一带雕花木门哐地合上。

得显愣住,眼前珠帘击玉,耳边则是惊心声响。

一步,两步,凌翼然艰难地走着。

地上散落着一团团血布,湖色的床褥已浸得鲜红,那人仰面躺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太过专注地看着,当她手指微微颤动,凌翼然立刻将她搂在怀里。她浑身透着凉,完全没有染上夏日的燥热。

“太医呢?”凌翼然按着她左肩的伤口,冷冷问道。

“太医们在替王上会诊。”放下已见汤底的玉碗,淡浓无奈答道。

“唔……”怀里的人咬着唇,压抑着呻吟。

“痛就叫出来。”凌翼然俯下身沙哑道,“卿卿,不要忍。是我啊,允之。”

轻掀的唇瓣霎时抿起,痛苦的低吟被锁得妥妥当当。

“六幺。”凌翼然不悦开口。

“殿下。”门外轻轻应着。

盖住裸露的左肩,凌翼然将她打横抱起,“传三品以上太医去白萼殿看诊。”

六幺望着穿帘而出的主子,“可是……”

“还不快去!”

“是!”

偌大的宫殿静悄悄的,众人眼中只有那身似火红袍。

张扬的颜色点燃了闷热的夏夜,在长长的宫道中渐行渐远。

繁星映水,渔火连心。江上,一叶扁舟随波逐流,船舷上立着两人,仙风道骨,不似凡人。

“为何去云都?”鹤发白须迎风扬起,丰怀瑾看向身侧老友。

大和尚微微笑着,并未接言。

月离于毕,摇光正南,明亮了十六载的后星渐渐黯淡,一切真会照着命格那般进行吗?

仰望浩浩天际,了无微哂。履霜踏雪笑前生,海阔天高任纵横。

“了无。”丰怀瑾白眉轻拢,似有一叹,“你可猜到了什么?”

避而不答,大和尚抬起手,遥指东天,“你看。”

顺着鼓扬僧袍,丰怀瑾举首望天。月面之东,一颗赤星闪耀,“西方七宿参居要害,主司冬季。参者青龙,商者赤螭,原为亲兄弟。二星生来不合,后又因弦月互生嫌隙。此出彼没,彼出此没,永不同耀一天。”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丰怀瑾轻声吟诵,不知不觉已舟行数里。

“两两不见终因月,今生再遇也缘卿。”了无偏首看向西天。

寒星似水,清光流溢。

丰怀瑾喃喃自语,“参宿怎会……”

盛夏时节,参商同出一天,神鲲何宁?

遥望下弦月,二宿也惊心。

风起微澜,了无望江兴叹,“自圣贤帝之后,皇气渐尽。而如今地上盘旋二龙,青龙、赤螭,孰胜孰负?今生谁赢?”

天人不知,知者唯卿卿。

再次醒来已是隔天清晨,眼前飘着轻幔,鼻间满是花香,云卿无神地望着床顶,只觉肩上火辣辣地烧着。

是噩梦吗?

她还在怀疑,可泛滥的痛感却将她拉回现实。

原来是真的……

六月的阳光太过炫目,云卿捂着脸,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为何幸福总是那么短暂,她恨过怨过而后振作。她那么努力地活着,不过是想同心爱的人在一起罢了。

难道这也是奢望吗?

窗外的花枝上停着两只嫩黄色的小雀,唧唧喳喳地互诉情语。她静静躺着,连屏风外的轻响也没在意。

“想清楚了吗?”看着眼前相貌平凡的少年,六幺轻问。

“嗯。”张弥微微颔首,耳垂上的血痣鲜红欲滴。

“你要明白,除了王上,宫里是没有真男人的。”这个孩子怎么就想不开呢?

无视六幺的打量,张弥回身望着山水画屏之后。青色的纱幔如波荡漾,床上的人举手掩面,周身散发出落寞感伤。

“大人?”他举步轻唤,声音隐隐不稳。

见床上的人动了动,张弥的眸子绽出喜色,他绕过画屏垂首立在床前,“大人,您醒了?”

“弥儿?”云卿慢慢坐起,“这是哪儿?”

“大人,这里是白萼殿。”

是了,浮动在空气中的正是玉簪花香,这儿是允之母妃生前的居所,青宫的禁地。

拨开纱幔,云卿走下古雅的木床,眩晕感突如其来,她扶着张弥的臂膀,及腰的长发散落在侧。

“大人?”

“没事。”云卿抚额轻问,“弥儿,你怎么进宫了?”

张弥避而不答,径直将她扶上床,取过净口瓷瓶伺候她梳洗。

“弥儿,”冷眼扫过屏外的宫侍,云卿沉声问道,“我嫂嫂呢?”

“将军夫人在为娘娘守灵。”瞧出她的警觉,张弥移了两步挡住他人的视线。

“只有她一人?”

“成妃娘娘膝下无子,王上命十四殿下为孝子,伏波将军为主祭。”拿起案上的犀角梳,张弥尽心梳理着那一头青丝,“如今将军奉命镇守西北不得归朝,将军长子按例代为祭拜。”

彦儿也在宫中?云卿目光凌厉地看向镜中,“北乱已平,我哥哥为何不得归朝?”

犀角梳一滞,张弥下意识地垂眸。

“弥儿?”

这消息怎能让大人知道?若知道了,她……

抿着唇,张弥默默地为她编起小辫。

“镇守西北,防的是眠州吗?”

他倏地抬首,落入那双了然的美目。

原来如此!云卿恍然大悟。

先前是她被噩耗冲昏了头,竟没发现其中的蹊跷。眠州危难,弄墨病重,西北戍防,一切好似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让她一步步走进早已预设好的陷阱。

人生好像是一个圆,不论她如何努力,如何不屈,最后还是回到了终点。就如十年前那样,留给她的只有无力只有痛苦,只有百思不得其解却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她那么认真地活着,却终究逃不过这个命?

面皮猛地一颤,似有什么要破额而出。云卿咬牙忍着,一次又一次的隐忍让她几近麻木。

张弥缓下手中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瞥向镜里。镜中的女子花容渐白,眸子泛着如月寒意。忽地她打散发辫,任青丝散了一身。

“大人?”

“弥儿,替我盘起妇人髻。”

千山阻道,万水层叠,几多步履无歇。

她慢慢地合上眼,下意识寻找起今后的路来。

眼前的人形销骨立,一夕之间青王尽显老态。床边,秋净娴虔诚地念着佛经,富有节奏地敲着木鱼。

夫君疾病缠身,贤妻祈愿诵经,看起来真是一对恩爱夫妻。

云卿立在门边,始终走不进这诡异的情境。

“废后秋氏。”卧床的人终于开了口。

“臣妾在。”

“该上路了。”

青王的声音清清淡淡,没有一丝感情。木鱼声渐渐停下,凝视着眼前的三尺白绫,秋净娴的语调出奇平静,“请王上再给臣妾一炷香的时间。”

“废后也怕死吗?”凌准讽刺道。

“不。”秋净娴抬起头,回以轻嘲,“臣妾是想为王上念完《地藏经》啊。”

御极殿里格外的静,两人眼中是赤裸裸的恨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绝不认输、绝不退让,这就是结发逾廿年的夫妻。

“王上不想知道尹贵妃的事吗?”秋净娴笑得轻快。

眼如利刃,狠绝的目光似要将她穿透。缄默半晌,青王毫无血色的唇瓣慢慢掀起,“准。”

一字定出成败,秋净娴面露得色,悠悠然拾起小槌。

咚、咚、咚……木鱼声轻快,敲得人一阵心乱。

半晌,凌准沉沉唤道:“少初。”

咚!声音戛然而止,云卿不由瞠目。

凌准笑得颇为得意,“怎么?废后不知韩月下就是丰少初?”

十指抠入掌心,秋净娴死死地盯着云卿,一腔愤恨似要瞬间倾泻。

“现在你该明白伏波将军为何会拒绝与小七同谋,又为何不给反军留半点儿生机了吧?”凌准快活大笑,震得胸腔猛颤,“咳……咳……”即便咳出了血,他也没止住笑,“韩月杀原名韩月箫,同眼前这个姑娘一样,都是前幽振国将军韩柏青之后啊。”

秋净娴目光空洞地坐在那里,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没错,一开始他们就是小九的人,孤的伏波将军、一手提拔的少年左相,连最亲近的枕边人,都是小九那边的啊!”

倚在床上,凌准深深地凝视着那枝幽香袭人的茉莉,眼中已不再只有那朵玉簪花。

“王上,我的嫂嫂和侄儿呢?”云卿沉声问道。从进殿起她就未曾行礼,右手抚在腰间,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银色的腰带。

凌准答得极快,“成贵妃殁了,他们自然是在墨香殿送终。”

“墨香殿里不见他们。”云卿上前一步,腰带射出寒光。

“哦?”凌准望向一侧,“得显,夫人和世子呢?”

“回王上的话,夫人和世子正在殿外等着觐见新王与新后。”

内侍长推开西边的窗,远方浓荫处隐现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云卿握紧腰间的软剑,指间尽是冰凉。

重伤后她就不再佩剑,不是害怕了杀戮,只因在那人身边她全无用武之地。而如今,她即便救得了嫂嫂和彦儿,可宫里还有张弥,宫外还有一对刚刚出生的侄儿侄女啊。

眼见她不甘地垂手,凌准缓缓扬起唇角,“孤早就说过,是你的终究逃不过,这就是命啊。不论是韩月下还是丰少初,你都注定是这青宫的女主人。”

“我已经嫁人了。”她语调虽轻,却无比坚定。

“韩家嫡女能嫁的只有一人,孤的继位者、皇朝的第一帝。”

“不。”

“少初,你是聪明人,你该明白留给你的路只有一条。”

“不。”

“你们兄妹俩汲汲营营为的是什么?韩柏青将军战死菰蒲崖,夫妇二人连尸首都未能留下。你兄妹二人不过是想寻回父母遗骸,手刃仇人罢了。要是孤没猜错,你们是想在菰蒲崖设祠堂,让已成孤魂野鬼的父母也有处屋檐可遮风避雨,有炉香火可往生极乐。”

若她没下过地府黄泉,尚可以神鬼之说乃妄谈来安慰自己。可她亲身经历过,怎能让双亲做那野鬼,永世困在菰蒲崖底?

“放眼天下,能助你兄妹达成心愿者几何?眠州侯吗?”凌准轻笑,“如今荆翼连手攻眠,眠州侯自顾尚且不暇,更别提与雍王挥戈相向了。”

云卿上前两步,咄咄逼视,“我哥哥……”

“邻国纷争北疆不稳,又值新主登基册封新后之际,身为上将军,韩月杀更应戍守边陲、为君分忧。”

眠州若大败,哥哥不可相救。若大胜,允之又岂容修远独霸西北?到头来,不论伤的是修远,还是哥哥,最终疼的都是她啊。

“少初,你可知道自己的命格是天下主母?这个主母不仅是天下要,我凌氏要,你们韩家更要啊。你可曾想过,你兄妹二人恢复真名后韩月杀的处境?”

她一脸茫然。

“即便过去了十年,前幽遗民对韩柏青将军仍是念念不忘,叛乱者多打着你父亲的名号。”

脑中闪过庆州的义军,云卿不由皱眉。

“愚民多莽,若他们知道韩将军子嗣未断,且为名闻天下的神箭月杀,又会如何?”

自然是麻烦不断,即便哥哥他身子正,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到头来影子不斜也斜。若哥哥有心天下也就罢了,可他生性耿直,是为良将而非王命。

“恢复真名后,月杀在朝中的地位就颇为微妙,进退只一线,生死旦夕间。若后宫有一个韩姓王后,若这个王后恰为君王倾心的女子,那一切又另当别论。”凌准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所在,“因此,相较于天下,韩氏更需要这个主母,不是吗?”

“是……”云卿深吸一口气,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接下来几个字。毕竟事关兄长,她怎能无情地道出那几个字:是又怎样?

怎样?

只会让她心痛难忍,如同炼狱。

云卿望着远处那对相拥而坐的母子,轻轻启唇,“王上不怕?”

“嗯?”

“不怕最终天下归韩姓吗?”云卿偏过脸,双眸似月清寒。

“若不知韩月下就是丰少初,孤还不会怕。只不过孤知道,翼然他绝不会放手。但如同孤一样,翼然也犯了君王大忌,有了一个太过在乎的人。”他慢慢合上眼睛,“对于上位者而言,爱等于错。不光是对自己,更是对那个在乎的人。”

忽地,秋净娴敲起木鱼,一声声,不知想要敲进谁的心里。

“孤的在乎害死了翼然的母妃,可你和她不同。少初,你太过聪明,如今翼然尚能将你掌控。但再过几年,情况就不好说了。”

“王上若想泉下眠好,就请放我走吧。”云卿抚着销魂,一字一句道,“不然,莫说这青国,就算是神鲲也不得安宁。”

“走?走去哪儿?其实光凭你与眠州侯的关系,孤就容不下你。若不是翼然对你情根深种,你早就是芳魂一缕了。”凌准平静道,“留下你,就当是孤对翼然的补偿吧。”

急于抓住一个女人的心情他再清楚不过,手段无非一条,让她怀上自己的子嗣。可在这一点上,他却不能让小九得偿所愿。因为他先为君王,而后才是父亲。就算他再疼儿子,也不能拿江山做赌注。若韩月下诞下储君,只要小九有个万一,凌姓的天下就落入外姓之手了。

今后的韩家或许就是过去的秋氏,他微掀眼帘,睇向看似恭顺的秋净娴。当年要不是他有先见之明,下密药断了这女人生育的机会,她又怎会收养媵婢之子?这些年她与小七看似母慈子孝,可毕竟不是亲生,之间嫌隙必是不少。不然,小七也不会败得这么轻易,这么不堪一击。

为君二十四载,他已习惯掌控,任何一个万一他都不会放过。小九狠不下心来做的事,就让他这个当爹的代劳吧。

思及此,他出声唤道:“得显。”

瞅了内侍长手中的瓷碗一眼,云卿面露疑色。

“喝下它,你就可以将夫人和世子领回去。”

锐利的老目始终凝视着她,与之对视许久,云卿转眸看向窗外。风轻轻地吹,连绵起伏的绿浪下,女子的背影略显疲惫,孩子的表情则有些莫名。十年前她也是如此吧,懵懵懂懂地走进了所谓的命运。

她缓缓地看向那只瓷碗,半透明的碗沿衬着酒色汤药,在灿阳下反射出粼粼微光。

“如何才是对韩家最好,少初,你该明白的。”

是啊,她明白。

可她呢,修远呢,难道命运从未给她与他留有余地?

白皙的手抬起又放下,不服,她不服啊!

“韩月下。”王再次催促。

是了,韩、月、下!

云卿茅塞顿开。

既然韩家需要一个王后,那她就将月下之名留给韩家。而她今后只是一个人的卿卿,倾尽余生只愿做他无名无姓的妻。

思及此,云卿接过那碗汤药仰头便饮。抹净嘴角的汤汁,她定定看向凌准。床上的人微微颔首,得显冲窗外比了个手势。就见两名宫侍从浓荫后现身,恭恭敬敬地向秦淡浓行礼,小声说了些什么。秦淡浓微皱柳眉,偏首向这边望来。

隐去眉间的哀愁,云卿莞尔一笑,向着嫂嫂轻轻招手。

“孤会派人将他们送回去。”

“不。”嘴角依旧扬着,她暖意融融地看着树下的小侄,“我同他们一块儿回去。”回过身,她眼中覆满寒冰,对王已然不信。

“得显,送韩小姐出宫。”

看着那个徐徐走远的女子,凌准不禁轻笑。

该做的他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小九。

面露安详,凌准心满意足地垂下眼皮。

忽地,耳边笑声刺耳。他暴睁双目,只见秋净娴面露癫狂,宣泄着过度兴奋的情绪。

“凌准啊凌准!”她猛拍床沿,指着凌准尖声道,“你真可悲啊!”

“住口!”凌准低叱。

“哈哈哈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若凌翼然知道他最心爱的女人将死于你手,他会对你如何呢?”

轻轻的问句回荡在殿中,云卿滞在门边,青黛色的罗裙随风微漾。

“你胡扯什么?”压抑着怒火,凌准不住闷咳。

“胡扯?”秋净娴看向月下,“刚才她喝下的是芜子汤吧?”

芜子汤?

云卿转身回望。怎会是这个?

“苦着脸做什么?”秋净娴冲她微微摇首,“放心,芜子汤对你而言已无原本药效。可是,芜子汤对你而言却是另一种药引啊。”

药引?

云卿正疑惑着,前额突然抽痛,犹如一粒种子想要破土而出。她紧皱双眉,只觉前额似要炸裂。

秋净娴含笑看着露出异色的她,向凌准施施一礼,“方才臣妾答应了王上,要将尹贵妃的事详细禀报。”

凌准锐利的目光似要将她凌迟,“说。”

“是。”秋净娴微微一福,“王还记得尹贵妃难产那夜吗?”

心跳猛然加快,慌乱的情绪重新聚拢,就算是回忆,他也还会心惊。

那夜,他失去了一个女儿,一个由他和暖儿共同孕育的女儿啊。

“毒死尹贵妃腹中孩儿的毒药确实掺在德妃送来的莲子羹里。”

一经查实,德妃就被他赐死。他甚至还将对德妃的恨意转移到大王子身上,正是他的冷漠与纵容让王后和华妃敢肆意妄为,将他那个胆小的长子活活吓死。

如今想来,他不该迁怒到孩子身上啊。

“可是,下药的人却不是德妃,而是臣妾。”

“咳……咳……”他剧烈地咳着,咳到血气上头。

“臣妾下的毒名叫昙花一现。”

昙花一现?云卿一惊,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本宫原想,尹贵妃腹中的孩子本就不康健,此毒入口必致滑胎。到时一尸两命,王上会怎样痛心啊。”

“贱人!”凌准目眦尽裂地瞪着她,面容如恶鬼一般。

“只可惜本宫没能如愿。”秋净娴叹了叹,既而扬眉,“不过幸好还能补救,昙花一现传说为上古神兽凤凰一族的秘药,初中此毒者并无异样,只是额头偶有抽痛。要催动药力引发这奇毒还需要一道药引。”

药引?云卿抚额急思,难道是……

“不错。”秋净娴冷冷地看着她,“就是刚刚你喝下的芜子汤啊。”

得显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像被抽干生命的主子。命运何其残忍,这样的真相,主子能承受吗?

“不。”凌准喃喃道。

“不?”秋净娴狞笑着,“赐给尹春暖芜子汤的除了你还有谁?催引她体内毒药的是谁?导致她毒发的是谁?让她香消玉殒的又是谁?”步步紧逼,秋净娴不给他留下喘息的机会,“是你!是你!”

“不……”

“就是你凌准啊!”

“不……不……”他目光涣散,不住摇头。

“凌准你看着我,看着我!”秋净娴扑到床边,拎着他的衣襟,逼迫他与自己对视,“现在我要告诉你,你不但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而且还将害死你儿子最爱的女人。”两人几乎贴面,秋净娴转眸看向云卿,勾起阴冷的笑,“成妃死的那天,本宫在她的汤药里下了最后一瓶昙花一现。”

想起来了,昙花一现不就是修远也无可奈何的毒药吗?如今,她中了这种剧毒?迟到的记忆如冷水淋下,满满浇了云卿一身。

“为什么?”灰白的胡须微颤,凌准无力问道。

“为什么毒韩月下?”秋净娴讽笑,“先前本宫虽不知韩月下就是丰云卿,可你那儿子紧张兮兮地命令八大宫门严阵以待,一旦韩家小姐入宫就马上去文书院禀告。凌准,你知道本宫得知此事有多高兴吗?露出马脚了,小九终于露出马脚了!”

“贱人!”凌准一掌将她掴倒在地。

“没错!本宫就是恨他!恨他死去的娘!”捂着右脸,秋净娴歇斯底里地叫着,“本宫得不到的尹春暖她也别想得到!凌翼然毁了本宫的养子,本宫就要毁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冲下床,扯下墙上的长鞭,凌准愤恨地挥着,用尽全力地鞭打着那个叫嚣的废后。

“哈哈哈哈!”秋净娴不躲不藏,依旧癫狂地笑着,“凌准,你是刽子手!刽子手!”

“闭嘴!”拼命挥鞭,他咳着血,衣襟浸满鲜红。

“请主子息怒。”得显含泪跪地。

“要是小九知道真相,他会如何?”秋净娴疯狂大笑。

“闭嘴!”扔掉长鞭,凌准拾起床边的白绫,紧紧地勒住她的颈脖。

“他……”气息难通,秋净娴满面通红,“他……”

“闭嘴!”凌准恨恨出声,双手越发加力。

“他会……”嘴角还挂着讽笑,秋净娴被勒得眼珠暴突,“会恨……”

“闭嘴!”放声怒吼,喉间涌出浓浓血腥。

艰难地指着眼前人,乌紫的唇张了又合,“我恨你。”她无声地说着,手臂软软垂下,一滴泪缓缓滑落。

松开双手,凌准回身走向床榻,推开得显的搀扶,他摇摇晃晃地走着,踏出沉沉的绝望。他狠命地咳着,身体如落叶般缓缓坠下。

“王上!”

他呕着血,一口接一口,苍老的面容已见死气,“得……”

“奴才在这里,在这里。”抱着枯柴似的老身,内侍长泣不成声。

他望着远方,双目渐渐混沌,“孤……没有……”

“嗯。”

“没有害死她……”

“嗯。”

面对那盆茉莉,他颤颤举臂,像要急于抓住什么似的。

“墨儿……”他张嘴唤着,渐灭的眸光隐约泛柔,他向前抓着,却什么也抓不住,“孤爱你啊……”

伴着最后一声轻喟,手臂不甘地垂下。

“王上!”

云卿倚着门,只觉头疼欲裂,似有什么破额而出。悲恸欲绝的哭声直上云霄,像是加剧了这股疼痛。按着前额她飞奔出殿,前方有什么她已疼得看不清,只是下意识地向前冲着,傻傻地,绝不回头。

张弥《战国记》云:隆王,讳准,文王第七子也。隆王少时擅隐忍,建元十一年文王携众子冬狩。隆王与兄冲射獐,隆王之翎羽没入獐颈,文王问曰:“孰中?”时年,五子冲气势鼎盛,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冲曰:“孩儿所中,七弟偏矣。”文王疑之,再问。隆王恭言曰:“兄言属实。”后文王赞之,“识时局,不争功,此子不凡”。

隆王在位二十四载,善修水利,扶持寒族。青跻身强国之列,隆王功不可没。上承文王,下启初帝,隆王奠定霸业之基,可谓一代明君。

天重二十四年六月十六,隆王晏驾。初帝入宫哭丧,但见内侍自缢殉主,废后秋氏横尸。个中缘由无人知晓,是非曲折待后世品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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