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1 / 1）
“大少爷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昨儿个早上，江总管派了人来喊奴婢去书斋帮忙，被大少爷打了出去，现在还不能起床。香玉只怕连累二少爷，大少爷的拳头的确很吓人。”
“呃——”江定邦扇着扇子暗自懊恼，他虽然瞧不起那个傻子，却也不得不忌惮他的拳脚，江定雄的武功迄今为止还没遇上过对手，若不是因为怕惹是非不敢让那傻瓜到殿上应试，只怕做个武状元是不成问题的。
“那你可以等他不在时来找我呀——”明的不行只好来暗的，瞧这小丫头分明对他有意，而他也不想错失这样的佳人，唉呀，真是越瞧越心动。
“香玉，你巴巴地在那儿做什么。”雷震般地怒喝响起，将李香玉和江定邦吓了一跳。
第一次不再排斥他的出现，李香玉松了口气，看向走近的江定雄。
“大哥。”江定邦的额头沁出了冷汗，下人们果然说的不假，这傻瓜真的很宝贝李香玉，从来没见过他在乎谁，惟独对这个丫头不愿放手。
江定雄冷冷地看着他，兄弟俩向来不亲，江定邦虽然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但眼里的鄙视是骗不了人的，而他的恭敬也都是自己的拳脚教导出来的。想着又哼了一声贪懒怕累的家伙，真没用，承受不住他一个招式。他若敢来同他抢人，行！得先吃上他几拳再说。
“大哥找香玉吗？”汗珠大颗大颗地滑落，江定邦感觉到整颗脑袋都凉飕飕的，“我刚巧经过，没见过这丫头，就喊住了随便问了几句，原来是大哥房里的丫头。”
“怎么，我不能要这丫头吗？”
“怎么会呢？”伸手以袖子擦拭汗珠，这傻子的力气吓人，他还清楚地记得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拳脚，只因为他无意间骂了大娘。他那凶狠的眼神，现在想起来还让他吓得两腿发软。
“大少爷。将松鼠带回来了吗？”
李香玉开口解开僵局，江定雄说要捉只松鼠送给她，这些天她已经收到诸多类似的礼物，蝈蝈、小兔子、山鸡。
“当然捉回来了，拿给你看，你竟然不在房里等我。”他不高兴地瞪着她。
“那——现在去看好吗？奴婢喜欢松鼠。”
“真的？”
“奴婢什么时候骗过大少爷。”
“那就走吧。”他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去，留下目瞪口呆的江定邦独自在花园中迎风而立。
真是该死，竟然晚了一步。
刷地收拢了手中的折扇，他咬牙切齿地往外走，全都是江福那老东西的错。真不甘心哪，一朵鲜花偏偏插在牛粪上。
他还是先去花月楼上解解渴，这些日子王亮风家的小儿子老跑来跟他抢人，哼，也不数数他江定邦在风月楼呆的日子，惹毛了他，非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朱红的大圆柱，发着耀眼的光亮，彩画雕梁，连桌椅和茶都是极讲究的精品，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府邸的富贵和繁华，自从当年江槐天向皇上献上紫晶珠后，又有庆王爷撑腰的江槐天的宫途可谓是一帆风顺的。
江家的主母此时正坐在深棕色的太师椅上，白皙的脸上虽然保养得当，但还是无法抵挡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举手投足间发出的却是无法改变的尊贵气息。江槐天是她父亲最宠爱的门生，而她也就顺理成章地嫁了这个有为的人。
几十年的夫妻早已分不清在彼此心中各自的地位为何，而她也由一个原本渴望爱情的女人成了一个认命的主母。父亲曾是朝中重臣，钱财权势也都尽情享受，三妻四妾，美女服膝，比起自己的亲爹，江槐天算是好得太多，只是，仍难勉会要心酸，丈夫在新婚一年后就纳了一名妾，且出身于青楼，会耍狐媚，心机深重得让她不得不防。
她与二房斗了十几年，为了争宠也为了生存。
幸而从小就看多了娘亲们的手段，才让她在这场女人的战争中处于有利的一方，她的才学，她的家世背景和她在江家的地位都是她的资本。
直到那女人两年前死了，老爷随后又纳了秋华。看着满府的红色，她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为那个她恨十年的女人，也为自己。她们两个一直在争斗，一直在互相窥视，为了什么？又为了谁？正主儿依旧悠闲地过着日子，喜气洋洋地再娶个女人进门，根本不理会她的酸涩和渐渐死去的心。
她累了，也不愿再花心思去对付那个新妇，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的身上，这孩子自小就是武学奇才，又聪颖过人，一直是她的骄傲，若不是在十二岁时练功走火入魔，心智不再随年纪的增长而成熟，那么现在的雄儿又会是怎样的让女孩着迷呢！
而老爷却因为自己的名声地位，迟迟不愿让雄儿娶妻，只怕这个不长进的儿子会让他在同行中出丑，时时担心雄儿言语上的不当会让江家留下笑柄。一直压抑着他，训斥着他，父子之间的感情已淡为陌路人了。
怎能不怨呀，这样的一个丈夫和父亲！
“听说，雄儿问你要了个丫头。”尖着嘴将热气吹开，江夫人抿了口茶，垂着眼皮问着堂前恭身立着的江管家。
“回夫人，是有这么回事儿，进府没几个月，叫香玉。”
“雄儿还像以前一样早起晚睡勤练功吗？”也许这丫头是个转机，雄儿这些年从不近女色，孩子气地抱怨女孩儿麻烦得像惹人厌的家猫，让她又好气又好笑。小的时候，他被一只猫抓破了脸后，就开始彻底厌恶猫儿，说它装着一副可怜样儿，其实是一肚子的坏水。想着，她笑了，儿子是江槐天赐给她的惟一宝贝，如今，已经是她生活的重心了。
“还同以往一样，香玉很得少爷缘。”江总管知道大夫人的心思，自己也乐见大少爷终于开始懂得男女情事。只不过，瞧那玉丫头似乎是个傲骨头，不知愿不愿做个妾。要是别个丫头，早该烧香拜菩萨去了，只这香玉他不敢乱出主意，免得落个里外不是人。
“你去把她带来，我要好好瞧瞧。”
“刚刚大少爷带着她出去放纸鸢了。大少爷这些日子用心将夫人布置的功课完成了，说是闷坏了去散散心。”
“嗯，我让写的文章昨儿个就交来了，倒是比以前条理清晰了，他又去找李先生讨教了？”
“是香玉帮大少爷改的稿。”江总管以佩服的神情回话，他挑的这丫头实在是没得说的。
“是吗？”江夫人睇了他一眼，“还是个有学问的呢？那我更该瞧瞧，你吩咐喜子，他们两个一回来，就到我房里来。”
“是。”
“你下去吧。”她又端了杯子品起茶来，深邃的目光锁住浮起的茶叶芯儿，若有所思。
直到——
“啪”的一声，茶杯落在地上，裂成两半。她诧异地盯着碎开的瓷片儿，这情景十几年前有过，随后丈夫就领进了怀了孕的二房。按说这上好的瓷杯不会这般的易裂的。
有事要发生了吗？会是什么呢？她锁紧了眉，忧心起来。
“香玉。”裴然伸手推了推正打着盹的香玉，不敢相信她坐直了也能睡得着。打一进府，她就被香玉的美颜震慑，香玉是有学问的，曾在体面的府里当过伴读，与她们这些粗俗的丫头不同，行事言语间也都因与别儿个不同，而颇得总管的喜爱。
最让人佩服的是她能自由进出少爷居住的院落，她在江府做了三年的下人，还是第一次遇见少爷容忍一个丫头留在身边。
“你身子弱，若是经受不住就躺着去，江总管不会说什么的。”
香玉掩了嘴，秀气地打了个哈欠，接道：“管房的刚送来的一批书还要整呢！我倒也想躺着去，省得被操劳掉半条命。”
“少爷怎会放你出来？不是不许你来书房帮忙的吗？”
“夫人要他做一篇文章，两炷香的功夫。”将地上的书分好类，按朝代排好次序，递给裴然，指着书架吩咐：“排到第二排上，打左边挨着。”
裴然接过书，送上书架，折过身回来，又道：“大少爷是不爱读书的，其实，以他的武艺，早能扬名天下了，要不是脑——”说了一半猛地打住了，瞟了一眼香玉，见她正半眯着眼整书，似乎并未听出她的失言，方吁了口气。有的话是不能说出口的，除非不想在江府呆下去，也幸好香玉不是个大嘴巴的。
“你见过他的武功？”
“全城的人都见识过，去年七夕节比武大赛上，有个外地来的武夫，凶着呢。”裴然说着，全身泛着冷意，“将人往死里打，有个少年差一点就没了气，大少爷飞上了擂台，将那个凶汉三两脚就踢了下来。要不是老爷将整件事压了下来，说不定早就被传到京城去了。大少爷的功夫比王护卫还要厉害。啊——老天爷，还说呢，昨儿个王护卫被送回来了，说是病死了，真让人不敢相信，上回我见着的时候，还硬朗着呢，说死就死了。”
“王刚？”香玉迟缓的手顿了下来，一道精光在两只半眯的眼中稍纵即逝。
“是啊，跟了老爷二三十年了，是江府老资格的人，老爷吩咐要厚待家人。你怎会认识他？”
“听大少爷提起过。”
“除了王护卫，少爷一定还跟你说了其他七个护卫了吧？”裴然有些妒嫉地看着香玉，大少爷从不愿跟她们这些下人打交道，只对武功有兴趣，偏偏香玉打破了这个规矩，“你真好，大少爷从不跟姑娘家多说话。”
香玉哼了一声，并不多言，继续手上的工作。
“香玉，你想家吗？昨晚我又做梦了，娘让我快点回去，说晚了就来不及了，还说老爷迟早会将我们这些下人一个个累死，吓得我一身冷——”
“香玉——”小喜子匆匆忙忙跑进来，打断了裴然的话，气急败坏地嚷着，“姑奶奶，你别乱跑好吗？少爷发起脾气来是很吓人的，为了你，我这个跑腿的不知挨了多少骂。”
“呀——怪她什么事，香玉不也是来帮忙的？她几时闲着？”
小喜子见是裴然，嗫嚅一阵，面红耳赤地嘟囔：“我好歹也在少爷身边跟了几年了，打她来了后，就不知挨了多少次白眼。”
“让管房的把这些书先放着，下次我再整。”香玉说着站起身，抽出香巾擦着手，轻悠地提裙摆跨过门槛，碎步走了出去。
屋里的两个人愣愣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好半晌，裴然才回过神，以敬仰的口气道：“香玉比那些大家闺秀还有气度呢。”
“再怎么着，也不过是个丫头，”小喜子不服气地接着，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瞅了瞅裴然，脸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