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澄炎梦醒时 世间笑已驰(1 / 1)
火,炙热的烈焰,焚尽眼前的一切。
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再无人知晓。不论谁的心底,对于那些一心逃避的,或恐惧或厌恶的记忆,都会选择抹去,更甚者彻底抹去。这个梦显然是后者。
透过浓烈的火焰,隐隐可看到赵王持剑直抵在宇文赟项下喉颈,一向平静的俊容中被愤怒彻底占据,以至疯狂。看到九龙座上,宇文赟漠然以对众臣民,颁旨退下皇位……
逝去的,终究,逝去了……
睁开双眼,喉中有火焰的气息,眼角划过清泪。
毓平死了,是自焚而亡。
靳月依稀还可以回忆起火中,满目炙热的红色。可怕而耀眼。
“……月……”身旁有世民关切的目光,向她投来。
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靳月徒然生出一种满足感。看他忧心忡忡为自己拭去眼角泪滴,靳月才发觉在他身边的自己竟是如此幸福。
毓平聪颖一世,倔强太过,却终是柔弱。而自己不是她,不是,从始至终都不是。
靳月握紧他的手,声音温柔略带撒娇的呓语,“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还以为会醒不过来……”
世民微微含笑,笑中带着心疼,指间抚过她脸颊,在她额上印上一吻。
“这梦确实长了些,你已昏睡了两日两夜了。”
“秦王殿下一直守在王妃身旁,这几日可都未离开过,都两日没好好用过膳了。”一旁侍女插了一嘴,手上端来一碗药汁。世民接过,试过温度。一手扶起靳月,将药喂到口边。一旁侍者见此情景,即识趣退下。
“御医说了,醒来后先喝下此药,方可再进食,你就忍着苦味罢。”见靳月服药犹豫,世民即宽慰道。
闻着药气,恍惚间,靳月忆起梦中曾救过自己,算有一面之缘的少年。那时他亦道姓李,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前缘天定,冥冥之间自有因果?
靳月望向世民,淡淡一笑,饮下苦药,心中却拂过丝丝甜意。
“你别忘了,你曾答应我,要永远留在我身边,我可不愿看你一直病着。”世民温柔道,“快些好起来……”
靳月轻身靠在他胸口,微微点头。闭目再想及宗殇,面具之下的师父,他竟已离自己如此遥远。
回望殿外,一轮旭日东出光华,霞云万里,已是清晨。
天策府,晨雾缭绕中,隐有了初春的甘甜。花垣中,嫩绿红香点缀,似有女子轻盈曼妙的姿影卓越起舞。
靳月恍恍步出寝室,倚靠栏杆立在廊下,静静望着眼前天策府的清晨,心中想及天香宫的过往,未免有些怅然。
“咳!”不自觉的一声轻咳。
自从得知宗殇离开以来,靳月的气息已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变得微弱,时常静默沉思。对靳月的变化,世民也隐约察觉,不觉眉间一蹙,见她披着的氅衣顺着肩膀滑落而本人却似仍毫无察觉。世民不禁上前,替她再次披上,系好。
靳月回头,只是浅浅微笑。不真实的感觉,仿佛眼前之人会在瞬间化作晨雾,随同冬雪一道消失一般。
“晨间寒气重,先回内室休息?”世民道。
靳月将脸埋入他怀中,淡道,“数十年前我就已死去,是师父宗殇再度招我魂魄,如今师父已经不在,我的真气魂魄已难在此世多聚,恐在此世间之日也是有限。”
“不会的,你不会有事!”世民将她紧抱在怀,却深刻感觉到靳月身上的寒气。这样的寒气让他想起初遇宗殇时的情景。“天香宫!”世民心念一转,似黑夜中寻到一丝亮线般,牢牢抓住这丝希望,“天香宫,只要再找到天香宫或许可以找到治好你的方法!”
靳月心中一顿,提及天香宫她心中便有一股难言的情结,似苦似甜似痛似喜。
“天香宫已经不再,他说过,我已经会不去了。”
世民微蹙眉,眼中镇定道“天香宫,我定会找到。”
转眼已至六月初夏,天策府中牡丹仍竞相争艳,姹紫嫣红。在这样的季节中,靳月体内内息也逐渐变得平稳。世民安下心来,即开始着手军政。
近日,分析天下形势,李渊决意攻取东都洛阳。诸子中,秦王、齐王共同领兵,以秦王为先锋大元帅。太子建成却时时称病未有入朝,引来众臣颇为异议。
自萦罗为靳月所伤离开长安,东宫中便多了许多红娑花,艳丽的红色,却让人心中隐隐发悚。
靳月再入东宫见到太子李建成时,若非身旁玄成有意提醒,靳月甚至难以将眼前的太子与昔日的建成联系为同一人。
“只是短短的数月,他怎会像换了一人?”靳月向身旁玄成低声道。
殿上侧席入座,靳月目光望向主座上的建成,他身旁有美女相伴左右,轻衣缓带风流不减那些世家公子,只是却失去了一些内在气韵。是了,他已没有了从前的壮志豪情。眼前的建成只是一个贪图享乐的风月公子,这样的公子披不上战甲,他已由内自外全都变了。
此时,建成望向她的目光里更多了许多过去不曾有的沉迷,这种萎靡的目光让靳月顿生厌恶。
“太子何时成了如此?”
玄成暗自一叹,“秦王妃难道看不出来?这是蛊毒!”
靳月不得不承认她在此方面的洞察力已随着她真力的涣散,亦逐渐削弱了。这样的凌厉的蛊毒,她竟未发觉。
“此蛊并非一朝一夕所成,乃是长久以来逐日种下,一点一点侵蚀其心志所致,平日里难以察觉,只是逐日积累的变化直至最后便从本质上将人心彻底摧毁。”玄成继续道。
“是萦罗!”靳月眉心一紧。
玄成微微颔首,“不错。”
“秦王还记得要你来东宫看看,他就不怕我将你再留在东宫?”建成向靳月笑语。
靳月摇头即道,“并非世民要我前来,只是听闻太子殿下病了数月……”
“原来你是关心我,”未等靳月言毕建成已打断,道,“能得你心中挂念倒是叫我惊喜,不过我病无大碍,有玄成为我料理事宜我确是闲了不少,近日正要出宫打猎,不如王妃在我宫中多留几日随我一道出宫游猎?”
“不必了!”靳月听他话语,当即起身,“我此来只为昔日东宫对我照顾,并无其他。听闻太子抱病,我特备了些参药已交与直冼马。太子今有游玩之心,却无正事之意,看来是我该回府了。”
靳月言语中,恭身一礼,便转身告辞。
建成却不肯,殿门守卫正欲挡戈阻拦。靳月刚至门口,恰好与前来的齐王正面迎上,守卫见势收手。
齐王原先的一声“大哥”,在见靳月的一刻被生生咽下。
“靳姑娘?”元吉显然未反应过来,茫然一出口便知错了,当即改口,“秦王妃。”
靳月听得心里烦闷,无甚表情,微作一礼便乘此机会迈步出了大殿。
建成本欲再将她唤回,但见元吉一脸拉长不知是否父王那边有事,便由得放了靳月离开。
元吉进门一句话,便道,“大哥久不见父王,如今父王眼里就一个二哥了,你倒还悠栽着和他女人……”
“好了!”建成厉声截断了他话头,“父王可有什么安排?”
“自然有!”元吉不满道,“攻洛阳,秦王为兵马元帅……”
建成略有所思,听着齐王继续抱怨。一个莫名的想法在他心底深处渐渐地聚起……
武德三年七月,秦王李世民奉命进兵洛阳,讨伐王世充。临行,李渊亲手为他执缰,靳月登城楼引箫音送他出城。
登高守望着世民离去,这样的场景,让靳月不禁想起前世的自己。同样的箫音,同样的离别,同样的不安。
只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