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应梨香消玉殒 下（1 / 1）
第二节
不知道走了多远，但能确定莫干良没有追来，傅雪剑将马停在溪边。看次云鹤紧凝的眉头，安抚他道：“他中了我的毒，没有几天他没有办法分身追来。”
低头一看在次云鹤怀中的女子，她吓了一大跳。方才走得急忙没注意到救了次云鹤的人是谁，现在一看，她的脸色瞬间惨白。
那女子不是别人，而是此刻应呆在风馆的白应梨！以她的武功，就算把两人所有真气输送过去，也救不活了。难怪次云鹤一路上一言不发，眉头紧凝。
白应梨还没有断气，睁开眼睛看了看傅雪剑，见傅雪剑眼泪直流，她微微扯出一抹笑，道：“姐姐别难过，我很开心。”再转看抱着她的次云鹤，道：“贾如大哥，能够代替你死，是梨儿最开心的事，你不要难过。”
在她心里他永远是贾如大哥，因为次云鹤是傅雪剑的，只有他是贾如的时候她才能缠在他身边。
次云鹤表情木然，眸光中是隐忍的痛楚。抱着白应梨，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道：“梨儿，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不。”白应梨脸上血色渐退，渐渐虚弱下来，但她仍是扯着苍白的唇微笑。“不怪任何人，是我心甘情愿的。在你们后面跟着，知道不能太近，还好……总算来得及。”
一路上吐出的血已经将花白的衣襟染红，傅雪剑跪在白应梨旁边。知道白应梨已经快没力气，只求她能把最后的话好好说完没有遗憾地走，于是握住她的手，把真气传送。
有了力气，白应梨又开口：“贾如大哥，我真的……真的舍不得死……但是……我愿意这样……”停了一会儿，她又道：“傅姐姐，请原谅我……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贾如大哥。”
傅雪剑噙着泪点头，道：“我知道。”
白应梨惨惨一笑，对次云鹤道：“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你喜欢傅姐姐……但是……我就快死了……你能不能喜欢我……只要一会儿……只要一小会儿……”
傅雪剑抬头看次云鹤，他依然没有表情，但是眼角有泪，虽然没有流下来，但毕竟他哭了。他从未为谁流过眼泪，就算为她傅雪剑，也没有，她知道。
次云鹤轻轻柔柔地道：“梨儿，贾如大哥很喜欢你，是真的。”
听此言，傅雪剑猛地抬眼看向次云鹤，他的泪意已经不见，眼眸里是温情，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而不是善意的谎言。再看白应梨，白应梨脸上露出满足的笑，之后渐渐合上双眼。傅雪剑感觉她的手沉了下去，按住脉搏，已经停止跳动，伸手探鼻息，也已经没有。
天真可爱的白应梨才十七岁，却已经死了。傅雪剑心情沉重，她似乎还没有见到她在乎的人死在面前，白应梨是第一个。而白应梨的父亲是为了她的父亲而死，白应梨则间接地为她而死。虽然是为次云鹤，但次云鹤若不是为救她，不会有那样的危急时刻。
“次大哥，你哭吧。”傅雪剑跪在原位，已经没有眼泪。她看着白应梨的脸，目光却没有焦距。
次云鹤没有哭，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之后将白应梨放在地上躺平，转身走向树林。不久之后，傅雪剑面前燃起熊熊大火，次云鹤把白应梨火化了。
两人带着白应梨的骨灰上路，谁也没有说话。
终于到了一个小镇，在客栈落脚，傅雪剑坐在房中，看着一言不发的次云鹤。他目光有些呆滞，直盯盯地看着桌上的骨灰坛。知道他受的打击很大，傅雪剑也不想说什么，因为她自己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又怎么能让他不伤心。从未见过他这样子，显然白应梨在他心中占有很重的分量，傅雪剑不由地想起白应梨死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梨儿，贾如大哥很喜欢你，是真的。
虽然知道他心里最在乎的人是自己，傅雪剑还是难免有些难受。因为一个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和死人争宠。她不需要与白应梨争宠，但她免不了难过，为白应梨的死，为次云鹤那句话。她竟不能对一个已逝之人释怀，连杀父仇恨都可放下，竟放不下这点小事。白应梨坚持叫他贾如大哥，当真贾如是喜欢她的，只是傅雪剑猜不透，这喜欢有多深。
但再细细想过之后，傅雪剑不再耿怀，反而换了想法。
“人死不能复生。次大哥，明天还要赶路，倘若你不想走，我……”说到这，她说不出下面要说的话，次云鹤抬头看她，她顿了顿才继续道：“若你想单独陪陪梨儿，我明日便自己去景德，你不用陪我。”要说出这样的话真的很难，但想到白应梨，她觉得自己不能太自私。
次云鹤看傅雪剑，似乎有些诧异，许久都没有转移目光。她会为白应梨设想他是知道的，因为她始终觉得亏欠了白应梨，但是，他不知道她的亏欠有那么深，深到可以将他让出。
“倘若，”他轻柔开口：“今天死的是我，你会如何？”她不走留下陪他，岂不是抱了必死的决心？那他若死了，她会怎么样？
傅雪剑咬着下唇，看向白应梨的骨灰坛，道：“若没有梨儿，你我皆死。”
“死”之一字，本是沉重非常，但今日果真见着有一个人为了她二人死，死已经没那么可怕，反倒是活着才让他们内疚痛苦。
次云鹤看她几乎要把自己的嘴唇咬破，心不由得泛疼，软软地道：“不要想太多了，明天还要赶路。”说完他低下头。
傅雪剑深深看他一眼，之后站起走向床边。
“你说过，我若走了，你便要死。”
听这话，傅雪剑停下脚步，转身，他依然低着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要让她放他解脱么？傅雪剑感觉自己有一丝害怕。无论如何，他都会在身边，她已经很难想象失去他会是什么感觉，而他的表现让她感觉到很安心，所以一直坚信他会一直在身边。然而他说出这话，是为什么？
次云鹤抬头，见她看着自己不说话，双手死紧地握成拳头，还有些颤抖。她在紧张什么？为他那句话么？为此，他轻声道：“我不走，除非我死。”她赶他，他也不会走，顶多是转而在背地里跟着她。
傅雪剑淡淡地道：“若是想走，便走吧。我不会再以死要挟你跟着我。”
这话说得冷静，次云鹤心一沉，不可置信地看她。她这个样子，是轻纱仙子的模样。他那样说一句话，便让她变回轻纱仙子了吗？还是因为白应梨，因为他在乎白应梨而让她伤心难过？
他尚未说得出话来，傅雪剑先转过身去。把床铺整理好，然后和衣躺到里面去。因为只剩下这一个房间，加上已经不是第一次同床和衣而眠，所以给他预留了位置。
今日的打斗太吃力，傅雪剑即使不想睡也很快地睡着。次云鹤走向她，为她把被子盖好，一如往常的样子斜倚在床柱上，虽然很疲倦，但他却睡不着。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心中思绪繁杂。
翌日天亮，次云鹤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傅雪剑已经不在。他心一惊，慌忙起来寻找，看到她的箫也已不在，他的心不由得痛起来。昨天情绪起伏太大，但她没有离开他身边，所以他还能承受，但现在她已不在身边，他的心痛便犯了起来。
门被推开，傅雪剑端着早点走了进来，看见次云鹤蜷着腰在床上，原以为他还在睡。因为知道他警觉所以点了他的睡穴让他睡下，没想到睡了这么久。但她放下早点才发现他在颤抖，于是慌忙去过去，看他满头是汗面无血色，手直捂着心口，知他心痛又犯，忙把药找出给他吃了下去。
待他恢复，傅雪剑的担忧转为一脸怒意。次云鹤看她还在，而且此时正不太高兴，于是低下头。
“你心虚吗？”傅雪剑怒气冲冲地道。
他故意的！他不吃药，明明吃药调息就可以，但他没有。他故意不吃药，是要让她为昨晚的冷淡内疚么？昨晚她以为他果真要摆脱她所以才会那样对他，但半夜醒来发现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心一软便原谅他，点了他的睡穴让他躺在床上。一大早她出去拿吃的，他竟心痛又犯了。而且还不吃药，若不是故意的而心虚，他怎么看了她一眼就马上调开目光？
次云鹤低声道：“我以为你走了。”
一愣，傅雪剑哭笑不得。“我要真走了，你就准备陪梨儿死在这里么？你愿意陪梨儿死，也不愿和我一起走么？”
又提梨儿。次云鹤抬头看了看桌上的骨灰坛，然后用一贯轻柔的嗓音，软软地道：“失去梨儿，等于失去手足；失去你，等于失去生命。”
他很少说出这般动情的心里话，傅雪剑怔怔地听完，然后什么也不想便扑到他怀里将他抱得死紧。次云鹤有些不适应，但想了想也慢慢伸手环住她。只听得她闷闷地道：“你这个大傻瓜，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就算你要走，我也不准。听见没，我不准！”
听得这样的话，次云鹤感觉心都融化了，脸上有淡淡的笑，轻声道：“我不会走。”
这一辈子，除非死，他都不会走。
还有一个除非，便是她嫁作他人妇，那样，他会一死。
第三节
收拾好东西打开房门准备启程，竟见到陆云天。
他看上去十分憔悴，昨日的打斗他身上也有伤，但休息了一晚上，怎会还这般？莫非彻夜未眠？傅雪剑道：“陆兄，艳儿姑娘怎么样了？”
艳儿伤得极重，但伤口愈合应该就没事，原以为只是艳儿在乎陆云天，现在看来并不单是这样，陆云天虽年已三十有余，但是没有妻室，艳儿称呼他为“爷”，是下人身份，真搞不懂陆云天怎么想的。
陆云天见到傅雪剑有些欣喜，昨日他走后一直挂心傅雪剑的安全，本来是没什么胜算的，但看他们二人完好无损的站在面前，他也就放下心来。“艳儿一直昏迷，从昨日至今都没有醒过。倒是你们怎么逃出生天的？”单打独斗较之于他陆云天也许是弱了些，但次云鹤是一个杀手，武功尚且不是最要紧的，可是敌手却是他师父。
淡淡一笑，傅雪剑的表情有些凄凉的意味。傅雪剑转头看站在她旁边的次云鹤，他似乎有些难过，别人也许不能看出，但她能感觉得到。“这些先不谈，先看看艳儿吧。陆兄不知道小妹治伤方面略懂一二吧？”
艳儿娇艳的脸似被雨水侵袭过的花朵红白不一，双目紧闭，安静地躺在床上。傅雪剑大致看了看艳儿的伤势，陆云天的药绝对是上好的金创药，没理由受皮外伤会昏迷这么久，若最初昏迷是因为痛或失血，但是这么长时间也应该醒过来，脉象上看她只是伤后虚弱失血过多，也没有别的症状。
“不能让她一直昏迷，这样下去对她的伤有害而无益。”说着傅雪剑伸手掐艳儿的人中，一会儿过后艳儿转醒，一脸的痛楚。见她醒过来，陆云天憔悴的脸上有了光彩，傅雪剑斜眼一看，唇边泛起笑痕，之后道：“她中了毒，如果不醒过来，会永远这么睡下去直到死。”抬头看陆云天吃惊的脸，又道：“是神仙醉。”
神仙醉对身体无害，一般的大夫看不出端倪，必须是在江湖上混迹的医者才懂。而什么人会对艳儿下这样的毒，不威胁她的性命，但也让她毫无知觉成为一个活死人，傅雪剑可就不敢说了。
听傅雪剑的话，陆云天是一脸惊奇，艳儿脸上并无变化，初醒过来时有些痛楚，之后便没有什么表情，听了这话之后依然没有表情，但傅雪剑眼尖看到她眼睛中闪过的惊慌。莫非，这毒是她自己服下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对她毫无意义。
只有一个解释，便是她想让她在意的人一直在身边照顾她，她有没有知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一直在身边。无疑她在乎的人是此刻便在她身边的陆云天，她肯定想不到这么快便遇上一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去神仙醉的效力的人吧？
想到这，傅雪剑微微一笑道：“已经没事了，只要没有人用心不良，很快艳儿姑娘就能好起来。”
艳儿终于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艳儿？莫非你见过我？”
傅雪剑笑出声来，道：“还记得某天有人在绝色楼门前踢馆，指明要见你们主子吗？你还败了呢。”
相信在那一带也没有几人能把艳儿打败，秦淮一带不乏高手，但是艳儿的武功很奇特，一招一式中的媚态能使人迷醉，特别是男子。这样的武功使在艳儿手中非常合适，因为艳儿是光站在那里便能吸引无数目光的，具有天生的风情，这点傅雪剑自问还差得远。
敢到绝色楼踢馆的人并不多，艳儿只记得某日有个公子哥儿叫嚣过并把她打败，之后陆云天便跟那个人走了，记那么清楚就因为她很少输那么惨。后来陆云天安慰她不要往心里去，输在轻纱仙子手里没什么好丢脸的。陆云天对轻纱仙子赞不绝口，而此时亲眼见她的容貌，艳儿也只能自愧弗如。自己满身的风尘味，如何比得过出水芙蓉的天仙清纯。陆云天那么高评傅雪剑，只怕自己呆在他身边的日子不多了。
“原来是轻纱仙子，爷对你的夸赞果然一点都不夸张。”她声音犹如黄莺出谷，不愧是绝色楼当家红牌。
傅雪剑听着这语气中略带酸意，勾笑上脸走到桌边，在次云鹤身边坐下。空位子多的是，她也不坐别的地方，偏要和次云鹤挤一条长凳。次云鹤不表示什么，往旁边让了让，但陆云天却道：“妹子似乎并不在乎流言。”
傅雪剑失笑。当她真的愿意让人说她么？她只是宁愿别人说几句，也不想让人吃她的醋。艳儿的目光里有敌意，是对情敌才有的目光，所以傅雪剑只好做给她看，表明自己另有所属，不会对陆云天有企图。“陆兄，今年喜事颇多，陆兄是否也快了？”
陆云天对傅雪剑的回答感觉到奇怪而一愣，艳儿则是迅速看向陆云天。她一直在他身边，怎么不知道他与哪个女子定了亲？看到的只是他流连在风尘女子之间，从未对谁动心，一向她都知道他是薄情之人。他绝对不碰她，但是与绝色楼其他姑娘打情骂俏，夜夜笙歌好不欢快。如果他果真定了亲，必然是良家女子才对。
艳儿在伤怀时陆云天道：“愚兄尚未有娶亲之心。倒是你，今年时日尚长，连云山庄的庄主是否会把日子定在今年？”他是想提醒她，次云鹤再怎么好，终究是杀父仇人，放过他罢了，怎么能与他相恋？并且她还是有婚约的人，怎能如此随意？
本想倒茶的傅雪剑听了这话缩回了手，脸色已没有那么平静。她已经是个不孝的女儿，还要做不孝的孙女儿吗？她未想透，次云鹤便先站起举步往门外走，留下一句话：“我在外面等你。”
碍于次云鹤在场，陆云天不好直言，现在次云鹤出去了，他于是道：“不是我多管闲事，我也知道江湖儿女不在乎别人说长道短，但你确实做够了，如果不想伤害他，就放手吧，你给不起他承诺。并且，连盟主的面子你至少要给。”
这话说得多么贴切。傅雪剑看向陆云天，眸中是冷淡的光芒，面色平静，一字一句认真地道：“陆兄，我与他已不是仇人的立场，曾经我杀了他。后来他依然坚持他的心意在我身边保护我，为我出生入死。我不会让他受伤害。”说着，扯开唇线，淡淡一笑，这笑中看不出是幸福还是痛苦，但是可以看出意志坚定。“连琛那边我自有打算。”
她是给不起承诺，但是次云鹤并不需要她的承诺，而连琛，若他非要坚持下去，她只能用最有效的办法来解决。
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陆云天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道：“你若坚持，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替傅兄感到遗憾。”
“陆兄，”傅雪剑看向陆云天，又看了看艳儿，道：“如果一味逃避自己的心，总有一天会后悔莫及。我试过一次，不想再次后悔，希望陆兄你不要步我的后尘。”说着目光投向艳儿，若有所指。
陆云天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艳儿，艳儿见状忙调走目光。
傅雪剑站起，道：“我还要赶路，不能留在这儿为艳儿姑娘治伤。有一味良药可以让她的伤迅速治愈，并且再也不会有神仙醉在她体内出现。陆兄随我来。”说完转身出门。
门外，次云鹤在等。傅雪剑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轻轻一笑。看着他，她便已能感觉到幸福，如此，她怎能嫁作他人妇？不仅自己痛苦，他痛苦，她所嫁那个人也会痛苦。回头，她对跟出并关上门的陆云天道：“艳儿只想得到你，你便是她的良药，否则，神仙醉会再次被她服入。”
“你的意思是她自己服的神仙醉？”陆云天神色一变，显然对艳儿的做法感觉到不可思议。至于艳儿的心思，他是早已明白，只是某些原因使他不能接受。
傅雪剑点了点头，道：“如果陆兄不在意她，便放她走吧。如果有心，就不要犹豫了，应该让人生不再有遗憾才好啊。”说着她笑看次云鹤一眼，之后才回头道：“我真该走了，后会有期！”
说完这话，傅雪剑便抬脚离开，次云鹤立刻尾随，留下陷入沉思的陆云天在回廊上呆立。
一路上两人不提及陆云天或艳儿，反而像没事人一般，似乎白应梨并没有离去。尽管神伤，也只能如此强劝自己。白应梨并没有死，而是活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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