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天一亮，睡莲从池底醒来，清纯得像最无辜的少女，池子周围也已经连夜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真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有人肯定希望昨晚的风波能尽早过去，但是众怒难平，于是那头半路杀出来的憨牛就成了替罪羔羊。死去的七个女孩被厚葬，“她们是为了所有穆族人的安危，而奉献了自己最宝贵的生命”；闯祸的弥揭罗帝要被处死，“如果不是他恶意捣乱，破坏士兵的整体行动，他们早已下水救人，也不至于误了七条人命”。当穆玉代替父亲公布这一决定时，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一阵骚乱。穆老爷子站在旁边，形容憔悴，双眼浮肿，之前他原本想亲自安抚人群，却因哭得泣不成声，而作罢，改由穆玉代为转达他作为穆族首领，对昨晚的失误产生的深深愧疚。如果一个至高无上的首领向你忏悔，你就只能原谅，更何况他还手握重兵、威名远播、大敌当前、老泪纵横。你可以有各种抵触情绪，但是，你必须原谅。可以不原谅的，只有穆老爷子，他可以不原谅弥揭罗帝的正气凛然、粗鲁莽撞、脾气恶劣、脑袋还一根筋，他可以置后者于死地。
这就是万人之上的优势。
第二十一章 大酒桶
屋子里“咕嘟嘟”地熬着药，最近我好像总是在熬药，给穆枫熬、给三夫人熬，现在又给穆恒熬。他昨晚跳进冰冷的池水里受了凉，加上穆老爷子气急败坏，一定要处死弥揭罗帝，谁劝都不听，即将痛失好兄弟的穆恒跟自己的父亲大吵一架，回来就病倒了。此刻，正躺在我身后的大床上唉声叹气呢。一股臭味，从门口隐隐飘来，我大概可以猜到是谁了。抬头一看，果然是刚刚施完肥的蜻蜓。
“哎呀，我突然想起厨房还有点儿事！蜻蜓，你帮我看着药罐子啊！”她的心思已经全部写在脸上了，如果这时候我还不识趣，那恐怕床上病怏怏的穆恒也饶不了我呀。我的一只脚刚迈出门口，背后就传来穆恒怪声怪气的惨叫，这个时候也就蜻蜓丫头能让穆恒活起来了。不过，对于一个病人而言，她的手法似乎有待商榷。走到院子里，我一眼就看见大路上那个颀长的身影，拎着酒罐，伸着懒腰，正冲穆恒这儿来。难道他又是宿醉刚醒？我突然越来越紧张，不知道该原地待命，还是尽快回避，手指搅着衣襟，一见他踏进院门，嘴里就乱七八糟地打起了招呼：“又喝那么多酒？！”好像一对相处了几十年的老夫妻，妻子一见面就抱怨丈夫的一身酒气。这话一出口，我就愣了，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不必很深，埋住我羞红的脑袋就行。
穆枫也呆了一呆，不知是因为我刚才的话，还是因为见到我。他没说话，直直地盯着我，许久。我心脏狂跳，手脚冰凉，恨不得立马晕了拉倒，却偏偏异常坚定地站着，等着他一步步靠近，越来越近，直到气息相闻。忽然，他伸出手，轻轻拿掉了我发辫上蒲公英的飞絮，声音越过我的头顶，说道：“进屋吧。”
“啊？”我还没缓过神来，穆枫就已经要推门了，“枫少爷来啦！”我大喊一声，希望屋里的两位能有个缓冲的余地。穆枫疑惑地回头看了看我，听到屋里有说话的动静，也就会意了。他随即冲我淡淡地笑了笑，站在门口大声朝屋里喊：“恒老弟，先腾出手给我开个门呀！”蜻蜓把穆枫迎了进去，我也跟着进屋了。“枫少爷，今天心情很好嘛。跟我们小凤在外面有说有笑的——”还没等穆枫说话，蜻蜓就先发制人了。可是，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这个笨丫头，已经将自己跟穆枫之间的窗户纸捅得七零八落，既难看又难堪。或者，是我们两个一起捅的吧。“我早起洗脸，唤了半天，也没人帮我端盆水、递个毛巾……”穆枫语气淡淡的，人很随意地就坐在了穆恒的床沿上，可说的话却一下把我和蜻蜓治住了。我们是他穆枫的丫头呀！现在却都伺候着穆恒。“哈哈！”穆恒已经坐了起来，靠在那儿笑得“呼哧、呼哧”的。这屋子里短暂的愉悦气氛，不由得让我想起一个多月之前，枫鬼居里那个谈笑风生的午后。虽然才过了短短月余，却已恍如隔世。“身子好些了吗？”穆枫难得调侃起穆恒，“是不是为了我的蜻蜓丫头，被酉阳兽的秽物熏出毛病了？”“枫少爷，怎么连你也知道了！”蜻蜓很是惊讶。“呵呵，我们恒少爷‘一臭为红颜’，这么大俗大雅之事，你以为能藏得住？”穆枫笑得很开心。我看了，心头一暖。不过，也更加悲哀，为什么他有时会变得陌生又可怕？
穆恒搔搔头，干笑了几声，终于又忍不住触痛了心病，语调酸楚地说：“那时候，其实我也嫌脏，还是让弥揭罗帝送过来的。他、他真的为我做了很多事……”穆恒神情黯淡，扭过头不让大家看他的脸。“四弟请我们过去喝酒，你行吗？”穆枫拍了拍穆恒的肩膀。“我不去了……”“先别推得那么快，他说不定有法子救你的好兄弟！”“真的？！”穆恒兴奋得差点从床上跌下来，“连我母亲都去求过情了，也不管用，四弟有辙？”“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的，他这人比我还闷得住心事。呵呵。”最后这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没想到大冰块也很清楚自己的怪脾气。穆清的宅子，闭着眼睛就能找到，只要朝那酒气最浓的地方去就行了。“啊呀呀！啊呀呀！”在大门口就听到一个孩子的声音，脆生生地直嚷嚷，“怎么能没有呢？穆清，你太不够朋友了！”怎么这个孩子居然直呼清少爷的名讳？我正纳闷呢，没想到蜻蜓却一蹦老高，乐呵呵地冲了进去，边跑边嚷：“喂喂，大酒桶！想死你了！”“哎呦，小蜻蜓你的蜜糖嘴巴，留着对付那个死老秃吧，我只要消肠酒！”说话的是个半人高的矮老头，腆着一个酒桶似的大肚子，穿着一件布不像布、麻不像麻的衫子，怪模怪样地坐在大厅正中的方桌上。我吃了一惊，其他人倒似都跟他很熟了，开心地与“大酒桶”打着招呼。
“小凤，不认识我了？”大酒桶突然跟我说话了。“我、我……”“哈哈，不慌不慌，那我们现在就算认识啦！你跟他们一样，叫我‘大酒桶’就好了！这个名字，我还怪喜欢的呢！”大酒桶乐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圆肚子。一直沉默的穆清终于开腔了：“三哥，快求求大酒桶，现在只有他能救你的弥揭罗帝了。”
“大酒桶——”穆恒两眼放光。“嘿，你们几个小东西，酒都不给我喝，光想让我帮忙呀！”他那副孩童似的嗓音，配上倚老卖老的语调和架势，滑稽得很。“四弟——”穆恒眼巴巴地望着穆清。“大酒桶，消肠酒不是问题！给我点时间。酿好之后，你自己闻到酒味就来喝吧。”
“哈哈！”大酒桶乐得手舞足蹈，口水直流，“小穆清比他老子说话算话，我信你！小崽子们，说吧，什么忙？”“救弥揭罗帝！我父亲要杀他！”穆恒冲口而出。“告诉我们，怎样才能找到光明圣女！”穆清镇定地说道。立时，屋子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了，我们都很惊讶，没想到平日总是“事不关己”的穆清，这回居然考虑得如此深远。大酒桶也有点吃惊，不过他眯起眼睛，摸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胡须，慢悠悠地答道：“救人的事儿，好办！我跟你们老子说一声就行。至于这找人嘛——”他沉吟半晌，突然双眼炯炯有神，“我要以后天天都能喝上消肠酒！”“行！”穆清回答得异常干脆。大酒桶乐得在桌子上直打滚，蜻蜓的一句话却又把他弄蔫了：“喂喂，大酒桶！上次打赌你输了，那些输给我的东西带来了吗？”“呵呵，”大酒桶摸着后脑勺，一脸尴尬，“哎呀，时候不早了……小三子，你父亲现在哪边？我这就去叫他放了弥什么的玩意儿啊！”穆恒激动得一把抱起大酒桶，在屋里转圈圈，把这个小老头晕得直嚷嚷“好多星星呀、我看到好多星星”。穆恒刚把他放下来之后，大酒桶就溜得飞快，直挺挺冲向院子里的一棵大水杉木，“嗖忽”一下便消失在树干里了。“呀！这是什么怪人？”我连连惊呼。这个模样、举止皆异常古怪的小老头，便是守护光明神树的四位长老之一。他们姓甚名谁，大家都不清楚，亏得蜻蜓给他们四个都取了相应的外号——好酒的长老叫大酒桶，就是刚才那位；好色的叫大光头，因为小老头秃顶了；特别爱美的叫小酉阳，因为蜻蜓觉得他臭美的程度跟那头酉阳兽不分伯仲；最后那位自称“大兼爱”，因为他什么都喜欢，但是按照蜻蜓的说法，这个粉头粉脑的小老头其实什么都不爱，除了那些将死之人，只要有谁快死了，弥留之际必能求他来一观，看是否还有法救治，此人医术了得，上次穆枫病危，蜻蜓火速请到的那位老大夫，就是他“大兼爱”。他们四位长年住在光明神的橘子里，不过也时常在各种花草树木间自由穿梭。因为穆清擅长酿美酒，所以与大酒桶格外投缘，小老头经常腆着大肚子来讨酒喝，最最钟爱穆清的独门秘酿，消肠酒。
第二十二章 弥揭罗帝
正当大家稍稍松了口气，以为“万事如意”之时，无患部的一个小厮连跌带撞地闯了进来，边跑边喊：“恒少爷，大事不好、不好了！”“怎么了？”穆恒的脸色又垮了下来，因为这个小厮是他专门安排了，去照顾被囚禁的弥揭罗帝的。“大个子疯、疯了！他要杀——老爷！”大个子是底下人对弥揭罗帝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