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此情可待—2、3(1 / 1)
第二章
夏。
安素颜走在林荫路上,准备去电信局打电话回家。本来到处都有电话亭,可是,她觉得路旁街边的位置太嘈杂,宁愿多走几步路去离校不远的电信局。电信局里有空调,电话机也没有人等候,环境又很安静,是打电话最理想的场所。
路上行人并不多,而行人也以京华工大的学生为多,她就是其中一个,她现在是研究生二年级。
暑假过完,夏天渐近尾声,树木仍然枝叶繁茂,虽然已过了最热的时节,可是阳光直射地面,也让人觉得暑气蒸腾。她觉得有些微头晕。
“小姐,给我玩玩吧!”一个模糊混浊的声音响起。
安素颜抬头,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正挡住了她的去路,而且,她朝他身上看去,发现他的手一直在身前,正举着一个东西,那是——哦!天哪!那分明是……她的神智仿佛这时候才回笼,脸上蓦地火热。她万没想到,光天化日,大路昭昭,竟然会碰上一个暴露狂!
退后一步,她沉声说:“走开!”有些发颤的声音暴露了她的紧张。
那男人□□着,不但不走开,反而更向她逼近一步,重复着那句恶心的话。
安素颜返身想跑,可是那流氓更快地又转到她前面,手仍是不停地在自己身上做着下流的动作。安素颜恶心欲吐,嗓子哽咽说不出话,脚下连连后退。而那流氓似乎也不急于更进一步,只是不停地挡住她向她“献宝”。
正僵持间,一阵旋风刮过来,然后安素颜被搂进了一个高大清爽的怀抱,只听见头顶上传来厉声的叱喝:“滚!”她到这时才真正发起抖来。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来人轻拍了几下她的背,安慰着她。
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安素颜终于平复,抬起头看向来人,感觉那剑眉朗目的清秀容颜似曾相识,“嗯?”她疑惑地问,“我好像见过你?”
“是吗?”那人好笑地反问,“你确定吗?有很多女孩子都这么说。”
“你!”安素颜被他明显的嘲弄噎住,正想出口反讽,可又一想,刚才可是多亏了他替她赶跑了流氓,于是按下火气说:“也许是我记错了。刚才真的多谢你了!”
“你没事就好。以后走路多留意一下周围,不要老是低着头只顾朝前走,连危险来了都没有意识。”那人说完这些话,就转身朝马路跑去,路的那边正有几个男生在等着他。
什么嘛!就算帮她赶跑了流氓,也不能批评她“老是”如何怎样啊!他以为他是谁?
哦!她脑中电光一闪,想起他是谁了——他是程逸兴!
他怎么会在这儿?
* * *
“师姐,方老师找,他在研究室等你。”
刚跨进化学楼的大门,安素颜就听见来熙和的声音。
来熙和又露着他的小虎牙,笑眯眯的来到她面前,故作神秘地说:“喂,我说师姐,你说方老师为什么这么执著非等到你不可?有什么事情让我传达一下不可以吗?”
安素颜笑着离开他两步,“这不正说明你来大少的信誉确实有问题嘛,还要问!”
“喔!”来熙和无奈地仰天叹气,“师姐你对我总是这么冷酷无情!”
“好了!”安素颜说,“你这大忙人怎么有空到研究室来?今天没课吗?还是你又逃课?”
“当然有课,不过我有更重要的事。”来熙和拉近两人的距离,“师姐,怎么样,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去看场大片吧。”
“这就是你所谓重要的事?”安素颜嘲笑他,“真不知道你这研究生入学考试是怎么及格的!”
“哎呀,师姐你又来了!我向你保证,入学考试我可是的的确确、货真价实地上线及格了。”他举着右手作发誓状,一路跟着她上楼,“师姐,你年纪轻轻的正是青春好时候,别成天埋没在实验室里,红颜易老哦!你看我,白日纵酒、青春放歌,这才是享受生活!这研究生嘛,也就是入学考试难一点,考上了就完事大吉了,别那么认真!”
安素颜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管认不认真的,我自己高兴就好,就像你,你愿意花天酒地就花天酒地……”
“喂喂喂!什么叫花天酒地?你别把我说成花花公子啊!”来熙和急了,“诋毁我清纯的名誉!”
“清纯?那是你三岁时的事吧?”安素颜好笑地说,“全京华谁不知道你来大少少年英俊、风流倜傥,你早就花名在外了,还需要我来诋毁?再说,刚才是你自己说的:白日纵酒、青春放歌,不是花天酒地是什么?”
“唉!用词失误,用词失误!”来熙和拍着脑门懊恼,“本想在你这显摆一下我也是饱读诗书的,没想到,唉!不提了。师姐,我过去的那些糗事,你也不要再提了好不好?那时候我年少轻狂,人总不能一辈子不犯错是不是?现在只要你师姐一句话,我保证痛改前非,弃恶向善,做个实实在在的好男人!”
“老弟!”安素颜语重心长地说,“做好人要自己发自内心,没有谁会‘要’你去做的。”
研究室到了,安素颜推门走了进去。
方弘治从书案边侧转身来,“小安,来了!”
“嗯,方老师,你找我?”安素颜问。
“对。是这样,按计划这学期你有一门教学实践成绩,关于这个环节我已经跟系里商量过了,今天来就是为这个。”方弘治说。方弘治是安素颜的第二导师,一导老迈年高,只是挂名而已。不过,这两个导师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以治学严谨著称京华。
“哦,那给我安排的是什么课?”安素颜套上白大褂,走到写字台前,在方弘治身边站定。
“是环境工程专业一年级的无机化学实验。”方弘治推过来一本讲义,“这是课本,你先备备课,实验准备工作由无机实验室的张老师负责,我已经跟她打了招呼,我建议你每次都去,就算帮帮忙也好。学生们进实验室之前,你给他们讲解一下注意事项就可以了。”
方弘治每次要求学生用的都是“我建议你”如何如何,实际上是你最好按他的“建议”去做,因为不仅他会亲自去查问你是否做了,而且他要求的报告也是具体而详细,没有做过的人是写不出来的。安素颜一直是乖乖牌的好学生,这点是不成问题的,可是低她一级的来熙和就觉得苦不堪言,连连哀叹选错了导师。
“嗯,好的,我会去无机实验室参与准备工作的。”安素颜应承道。
“嗯。”方弘治点头表示满意,“关于教学实践的报告你应该没有问题。下面我们来讨论一下关于你论文的开题。这个学期的课并不紧张,我的建议是,你最好有空就到图书馆开始查查资料,早些开始总是比晚了好,能争取更多的实验时间,安排起来也主动得多……”
* * *
安素颜跨出化学楼的时候,已是黄昏向晚的薄暮时分,清爽的小风徐徐吹拂着,有些微的凉意。北方的九、十月天,暑气消退得很快,昼夜温差逐渐拉大,每经一霎雨,寒意就加深一层。
安素颜不紧不慢地走着,路上还有疏疏落落的去上晚自习的学生,侧首望去,高大的教学主楼内一片灯火辉煌,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是晚自习上座的高峰了。不过她喜欢的,是此时校园中的这份安详与恬静,没有清晨那样步履匆匆的急促,没有黄昏那样嘈杂喧嚣的扰攘,在温柔的夜色掩映下,一切都笼罩在朦胧之中,显得悠闲而从容,全没有了白日昭彰时的咄咄逼人。
她还没有吃晚饭。自从这学期拿到了研究室的钥匙,她就没怎么按时回去吃过饭。比起本科时候,时间显得充裕,作息的安排也自由得多。研究生的一年级,上的是基础理论课,作息还和本科时差不多,女同学们一般都是同宿舍的结伴出入。那时,她的宿舍住了四个人,不过现在实际剩下的长住人员只有她一个。闻婧搬去了南面朝阳的宿舍,她早就瞅准了那边一个毕业生的床位,上学期末就搬了过去;王立则是在职读研,家就在本市,功课不紧张时就经常回家,只占了那么一个空床位;左毓敏呢,她的男朋友邓军上学期毕业留校了,他们的关系也正式定了下来。邓军分到一间宿舍,左毓敏便时不时往他那儿跑,两人的关系也就如火如荼地顺利向着如胶似漆的方向发展。
安素颜在食堂的小炒部简单地吃完饭,才向公寓走去。公寓前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几个种植着灌木、芍药、剑兰等的花坛,层次倒也错落有致,花坛里那些剑兰都有着蓬勃而坚硬的丛丛长叶,悬挂着层层花铃的花枝从叶丛中高高地挺伸而出,成为天然的隔断,将小径的回环转弯隐藏了起来。
安素颜信步踏上了横穿花坛通到公寓大门的捷径。
“……你放开我!”一声低低的、熟悉的女声令安素颜一愣。
“你他妈给我老实点!”紧接着,是一声带着威胁味道的低沉男声。
安素颜吓了一跳,蓦然觉得心口怦怦鹿撞起来,脑海里顿时闪过可怕的想象。怎么办?今夏真的很不太平!她本能地攥紧了手袋。
花丛那边的低声纠葛仍在继续,但那女子并没有拼命挣扎的迹象,而且,那熟悉的女声仿佛就是……是闻婧?怎么回事?安素颜立定身形静听。
“……你今天非给我说清楚不可!你和那个小崔到底是怎么回事?”男声不悦地低问。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闻婧不以为然地说。
“你别想那么容易就甩掉我!再不老实,看我怎么捏死你!”
“你!讨厌啦!”闻婧仍是那一贯的莺语娇声。
哦——原来是情侣间的争风吃醋。“捏死你”?那是怎么个死法?闻婧又不是小猫鱼。安素颜莞尔一笑,轻快地迈开步伐离去。
上了楼,安素颜在楼道里就看见左毓敏正向门外探头探脑,看见她,不禁高兴地叫道:“哎呀,你总算回来了!”
“怎么了?有什么好事急着同我分享吗?”安素颜笑问。左毓敏一向喜怒皆形于色,有时未免显得咋咋乎乎的。
“正是!”左毓敏对忙着收拾书本笔记的安素颜说,“正有一个好消息要同你‘分享’。”
“是吗?”安素颜微笑着,并不急着问,因为左毓敏终究会藏不住。
左毓敏过去拉着门锁,说:“十分不幸!我们的门锁再也锁不上了。害得我一直没敢出门。”
安素颜走了过去,左毓敏跨出门去带上,然后着力一推,门就开了,她说:“我想可能中午的时候就没锁上,刚才我回来时,还以为你在呢,结果你没有,我吓一大跳。你看,我试好几次了,都这样。不过我刚才检查了一遍,我们抽屉和衣柜的锁都还完好。”
“这把锁是一直不太好使。”安素颜肯定着,一面试着门锁。研究生公寓其实是一栋老式的旧楼,刚入学时,有一阵子这把锁涩得打不开、关不上,安素颜试着往锁芯里灌了一堆铅笔灰,于是又能用了。上个学期时,这把锁又把主人反锁在外,不过闻婧很快找来了男生,鼓捣了一阵不得要领后,就卸下了门上小窗的玻璃,翻进房内接着鼓捣才得以解决。基本上,学校对研究生公寓的管理是十分宽放的,床位不紧张,也没有门禁、熄灯时间的限制,正因为如此,宿舍房管方面的维修问题,就得自己去找有关部门解决,而治安方面就只好自己看得牢点儿,虽然财物失窃事件的比率并不高——因为一层楼上总会有留在宿舍的人,不时在楼道走动——但失窃了毕竟令人难以释怀。王立上学期就曾在一个星期天,大伙儿都不在的时候,只一转眼的工夫,去了一趟水房回来,放在桌上的钱包就被盗了,好在其中只有五十余元,但糟糕的是一起失窃的证件,害得她没少跑路,唉声叹气了好一阵子。
“这可怎么办?”左毓敏说,“邓军那儿还等我过去吃饭呢。”
安素颜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笑了一下说:“没关系,我不出门。不过今天看来是只能这么着了。这样吧,明天你回来看着门,我去找管理处,这把锁必须得换了。”
第二天上午,她们都没有去上课,安素颜一早就去了邻近的男生三公寓,问明主管的关老师今天在一公寓值班,于是找去一公寓,不巧关老师出去了,于是安素颜只好坐等他回来。关老师回来后问明情况,打电话找来师傅,教带上工具随安素颜到宿舍修理,摆弄了一阵子,师傅回复说确实不能修,卸下旧锁,又折回一公寓,安素颜就赔偿与否的问题与关老师颇费了一番口舌解释说明之后,关老师才终于开出领条,教人到库房去取来一副新锁,由那师傅带去研究生公寓安装。
安素颜签完字,走出一公寓大门时,已有学生们陆陆续续地放学归来,三五成群地说笑着。忽然,她似乎瞥见人群中一个颀长的身影有几分熟悉,禁不住向那人多看了一眼,却霎时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转回了头——那个人,她认识,是程逸兴。这么说,他是工大今年的新生了?怪不得在校园附近遇到他!可是,以他那勉勉强强算中不溜的成绩能考上京华工大吗?又一想,真是多管闲事,他考上考不上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快速步下台阶,向自己宿舍的方向拐去。
“安!”她似乎听见一声呼唤,但她没有回头,脚步不停。
“安素颜!”这一次可以肯定是在叫她,她仍然没有回头,远远的,她还听见有人调侃地问:“你认错人了吧?”不知怎么的,她心里竟有一种说谎过后的忐忑。
* * *
离无机化学实验正式开课的时间还有两周时,安素颜找到张老师,进入无机实验室作前期准备。
无机实验的准备工作倒并不复杂,只是每次要配制几十种各式试剂,而且化学系承担着全校基础化学课程的教学任务,无机、普化又是一年级的必修课,参与实验的班级很多,试剂的量要保证轮班的各个班级能够够用,所以,实验的准备工作量大而琐碎。
这几天安素颜一直都泡在无机实验准备室里。来熙和倒也没来串门。
来熙和是由京华工大本科直升的研究生,长着一张人见人爱的娃娃脸,只是青春好动,大学时曾经有过半个月就换一个女朋友的纪录,真可谓是“少女杀手”。以前,他还老是沾沾自喜于自己魅力无边,可是,没想到碰到这个对人总是笑意盈盈的小师姐,却就是无论他怎样放电,她都没有兴奋的反应,仿佛一槽恒温的水,不凉不暖的,温度死活是升不上去!这怎能让他甘心!——他的魅力一直是所向披靡的,按他自己的话说是:女人从八岁到八十岁,还没有不败倒在他无敌魅力之下的。可是,这个安素颜偏就生生让他尝够了兵败垓下的滋味!结果,他只好放弃以前打遍天下的各色泡妞绝招,专事死缠烂打——他就不信,这个安素颜就能逃得过他的魅力之网去!饶她就是金刚石,他也要把她切割出他所希望的形状来!还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子让他这么时时惦记着的,他认准了她了!
这天下午,安素颜照例又在实验准备室里配制试剂,来熙和钻了进来,安素颜忍不住仰天哀叹。
“师姐,你这是什么态度?”来熙和不满地说,“我这次可是奉了上峰指示,来协助你工作的!”
安素颜看他果然穿了一身白大褂,“真是稀奇!来大少居然穿起白大褂了!说吧,是不是你主动跑到方老师那儿要求来的?你有什么不良企图?”
“唉!师姐呀,你真是不含蓄!心照不宣你懂不懂?给你一说,有一点浪漫的因子也全跑光光了。”来熙和垮着一张俊脸哀叹。
安素颜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仍在试验台前顾自忙碌着。
来熙和凑过来,就要取过她手中的试剂瓶。
安素颜急忙放下,“喂喂喂!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过一边去!”
“这又不是恐龙时代,还这么食古不化!”来熙和不屑地说,然后拿起她的记录本,真的按照上面的记录配制起来。他玩笑归玩笑,真做起事情来还是有模有样的。
“好吧,看来你确实是诚心诚意要帮我的忙了。”安素颜说。
“那当然!”来熙和抬头回答。
“嗯,那么本师姐决定,今天这里所有的工作就全归你了!”安素颜说完,就要往外走。
“喂喂喂!”来熙和急忙跑过来拦住她,“你要去哪?”
“这个就不劳师弟动问了。”安素颜笑着说。
“唉!”来熙和哀叫起来,“上天待我真是不公平啊!我好惨哪!”
安素颜听了好笑,“来大少又有什么不平之鸣啦?”
“唉!”来熙和也不知是装模作样,还是有感而发,萧索地说:“我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啊!”
安素颜看看他似乎真的很落寞的样子,一时于心不忍,说道:“好了好了,我不让你一人在这里‘独憔悴’就是了,我是去天平室取样品过来。”说完走了出去。
安素颜在天平室里将要精确称量的药品一一称量完毕,放在托盘中,然后托着托盘,开门出去。正想返身把门带上,一个人旋风般掠过,霎时,托盘不稳,砰然落地,费了半天劲称量的药品洒了一地!
“哦!天哪!”安素颜哀叹,忙着去收拾一地的狼藉,那个冒失鬼也蹲下来帮忙,安素颜忍不住教训道:“年轻人!不要总是这样冒冒失失!”
没想到那人嘴快地马上接话道:“年轻人!不要总是这样老气横秋!”
“你!”一句话把安素颜噎得够呛!抬头去看,这一看之下,更让她火气窜升,那近在咫尺的、嘴角挂着那抹似有似无的嘲讽笑意的脸,分明就是那阴魂不散的程逸兴!
“你是什么人?”她故作不识,“这里是化学楼,不是跑马场,你搞搞清楚再跑进来。”
“噗哧!”程逸兴忍俊不禁,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跑进来正因为这里不是跑马场,而是化学楼!”见她收拾好托盘根本不理他,就要离去,他急忙拉住她的手臂,“怎么?真不记得我是谁吗?你上次还说见过我的。”
“我应该记得你吗?你是□□还是克林顿?”她使力甩开他的手,急于去实验室清洗。
“安老师,”程逸新正色说,“我是程逸兴,华宜中学的。”
“哦,”看他一眼,她不感兴趣地说,“原来是你啊。对不起,我还有工作,不陪你聊天了。”说完推开实验准备室的门走了进去。
* * *
环境工程专业无机化学实验正式开始了。
安素颜到达实验室时,张老师已经为学生开了门,实验室里人头攒动,一时之间宽敞的实验室显得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安素颜走向黑板,挥手示意同学们安静,朗声说:“同学们,请安静!大家安静!”
可是,大家安静不了,当看见是一个留着清汤挂面头的小美女走上讲台的位置,底下的喧闹可想而知。
安素颜苦笑,这种情况在实习时也遇到过,她就是搞不懂这些学生,为什么美女就不能当他们的老师?难道当老师还有容貌歧视不成?
她只得再把声音抬高八度,大声说:“请同学们找到自己的实验台,注意!每个实验台上都有学号,请同学们按照学号找到自己的实验台!”
实验室里又扰扰攘攘了一阵,终于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好!”安素颜说,“现在开始上课!请同学们翻开课本,今天是实验的第一天,在第一次动手做实验之前,我们首先要了解一下关于实验的一些具体事宜。”
自从她开始讲课,下面渐渐安静下来,安素颜满意地边讲边环视整个实验室,目光在每个学生的脸上都扫过一遍,“我们知道,化学是一门实验科学,我们开设实验课的主要目的就是使我们同学掌握基本的实验技能和——方法……”
突然,她的声音稍微顿了一下——她看见了一个人,在靠窗边的一个实验台前,那个嘴角挑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的人!——原来,他考上了京华工大环境工程专业!怪不得在化学楼遇到他!不过,她很快就移开目光,继续扫视下一位,嘴上也不停顿地继续讲着她的课,一切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自然。
程逸兴玩味地远远望着她,她居然几度装作不认识他!恐怕有点欲盖弥彰的嫌疑哦!他心里油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舒畅。
* * *
无机化学的实验课平静正常地进行着,并没有如安素颜所担心的那样发生什么事情,那个程逸兴比在中学时候安分守己得多,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而她自己,除了上课和每周两次的教学实践,就是埋首图书馆查找资料,准备她论文的开题报告。每天的生活忙碌而充实,在宿舍、图书馆、实验室、研究室之间来回穿梭。来熙和总是劝她不要这么紧张,可是,她不知道除了紧张之外,她还有什么事情可做。
来熙和说:“师姐,你的业余生活太苍白了!考虑一下,谈一场恋爱试试吧?本人愿意无偿提供,作为你的实验样本。” 他的话什么时候也没有正经。
其实,她也许应该算试过,只是时光久远,远得恍如隔世。
那还是她初入大学时候的事了。学校里每到新生入学时,相同省份考来的新生都会被一些热心的老生组织起来,开所谓的“同乡会”,她也去参加了,然后认识了学音乐的杜棻。名字像女孩子的杜棻,长得也如同女孩子一样柔美,又有潇洒不羁的作派,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同乡会上,杜棻一直坐在安素颜旁边,不停地跟她谈话。最后,杜棻说:“你这么美的声音,应该到舞会上来唱歌!”他是学校舞会伴奏乐队的成员。
“我不行。我从来不去舞会那种场合。”面对那张柔情脉脉的美丽的脸,安素颜有些晕然,她想,心动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呢?
“没关系,有我呢!”杜棻笃定地说,“你等着,我去跟他们商量,然后去找你试唱,这个星期六晚上你就能上场了。你等着我哦!”
她真的等了,带着甜蜜的期盼,等啊等,却一直没有等到杜棻来找她。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直到她耐心尽失。于是,她自己找到乐队排练的地方,却远远地看见杜棻正拥着一个美丽的女孩走过来。
“你这么美的声音,应该到舞会上来唱歌!”她又听见杜棻深情地这么说。
立即,安素颜明白了,她所谓的恋爱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她,只不过是杜棻乐谱上的一个小附点,连正式的音名都没有!
之后许久,她一直都在为自己感到十分羞愧:对于杜棻来说,他只不过是随意逗弄了一只小白兔,而这只小白兔居然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对自己有意!
有希望才会有失望,所以,一开始就不要希望;其希望越大,自然失望也越大。她对自己说:安素颜,请不要妄自尊大,以为自己真的在别人心中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那样无异于把自己推到了可悲的境地。你是美得可以,但却不是完美,这世界上也没有任何完美的事物。男女相悦,有过心动怦然的瞬间,大概就可告圆满,不必去斤斤计较后续的过程是否无懈可击,也计较不到所有的细枝末节、灵魂深处。认清事实,然后随遇而安,这大概就是人生的大智慧。什么都是来去无痕的,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所有的山水都会有转折,所有的故事也终必落幕。重要的是吃一堑、长一智,积极地反省自身。
只需要经过这一件事,已足够敏感的她修炼得百毒不侵了。
她的思绪被清晰的叩门声打断。她走过去开门,然后一愣。
门外赫然站着的竟是程逸兴!
“请问,你找谁?”她平静地问。
“安老师,这是我们的实验报告。”程逸兴说着,递上一叠报告单。
“怎么是你?我不是说让你们学委送来的吗?”她疑惑地接过报告。
“我就是学委。”
“什么?”她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微笑开来,“安老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是吗?我的入学分数可是全班第一。好了,报告送到,老师再见!”他并没有多作停留,转身离去。
安素颜望着他的背影,反应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程逸兴居然是学习委员!
而接下来的批改报告,又让她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她有意地在报告中找到程逸兴的那份——他并没有把自己的那份放在最上方以期引起她最早的关注,也许是他根本早就算定安素颜必然会首先判他的——结果,安素颜一见到他优美的钢笔字又是一愣:没想到他竟写得这样一笔好字!之前实习时也批改过作业,可是她翻开作业本就忙着划勾勾,还真没刻意对号过谁的笔迹如何,现在越看这笔迹,她越觉得眼熟,似乎除了作业之外,她还在哪里见过。
那会是在哪里呢?除了作业之外——等等!她终于想起来,是那张狂妄的卡片!可笑她当时认定是赵利民,随手就扔进了垃圾桶,竟然没有去核对一下赵利民的字迹!哦!天哪!她可以算得是超级迟钝了,居然直到两年之后才明白过来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可恶!随之升上她心头的只有冲天的火气:在如此恶作剧之后,他居然还能这样不动声色、若无其事!若非她早就百毒不侵,岂非要对他大发花痴!这就是他想要的吗?想要看她安素颜的笑话,他的段数还不够!
她平平自己的怒气,镇定了下来,她永远是冷静的安素颜,如果以为凭一个恶作剧就能看到她的笑话,那他就只有失望了。
她的教学实践平静地结束了。
第三章
宽敞明亮的外文资料阅览室里静悄悄的,没有多少人,只有时时翻动书页的哗啦声响。
安素颜坐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里,埋首于厚重的文献中。
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近,在她身旁坐下,她没有抬头,虽然心中有些不悦——偌大的阅览室还有的是空位。
一张便笺纸被轻轻地推到她的书页旁。她向纸条扫过一眼:
安:是我!
她倏地扭头,大眼中还带着乍见到那独有的称呼的震惊。
程逸兴正微笑地望着她,一脸的阳光。
她心中冷哼一声,回过头不理他。
很快,第二张便笺纸又被推了过来:
出去谈?
她假装没看见。
接着,第三张纸条直接放到了她书页上:
我可是先礼后兵哦!
她气坏了,扭头愤怒地瞪视他:你以为你是谁?可是,他一脸的满不在乎,仍然挂着他招牌的微笑,任凭她凶恶眼神的严正警告。
无赖!她在心里骂。这里是阅览室,他算定了她不敢怎样。
两人眼神对视了几十秒,安素颜败下阵来。对于这种无赖手段,她还真是没辙,虽然不时会有男生追求她,却从来没有这般无赖张狂的!冷静!她告诫自己。吸一口气,她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将原先放在窗边的一堆厚重文献搬过来,放到两人中间,然后继续抄录她的资料。
程逸兴好笑地看着她,明明气得够呛,还要假作镇静!飞快地写好第四张纸条,坚定地放到了她眼皮底下:
你是要自己走出去呢?还是要我“帮”你?我个人比较满意后一项选择。
不想看他得意忘形的脸,安素颜气闷地朝天花板大翻白眼。罢了罢了!看来今天是别想再安静地看书了!她平整一下心情,站起身来收拾东西。
程逸兴安静地看着她收拾,并没有真的动手“帮”她。直到她绕过他,抱着一大堆文献去书架放回原处,又到阅览室门口换回阅览证出门,他都没有跟上来。
走出图书馆大门,安素颜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好好的一个上午,被那个无赖破坏殆尽,也没心情再去研究室,就向宿舍方向走去。
“叮铃铃……”一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在她身后响起。
她回头,又是那无赖!只听那微笑的无赖说:“上来吧!”她白他一眼,继续朝前走。
程逸兴也不强求,径自朝前骑去,临去回头对她微笑着说:“我等你!”
安素颜又走了几步,想想不对!他“等”她?难道是在她宿舍门口守株待兔?她是那么傻乎乎等着送上门的兔子么?好吧,就算她是兔子——反正已经当过一回自作多情的兔子了,也已经吃一堑、长一智了,如今狡兔三窟,她为什么就偏要回宿舍不可?她心情大好地改往研究室方向而去。
研究室是没有守株待兔的无赖,可是却有无孔不入的师弟!
安素颜在研究室还没坐稳,叩门声起,她一惊,难道程逸兴这么快就发现她没回宿舍找到这里来啦?她扬声问:“谁呀?”
“师姐,是我!开门吧。”来熙和的声音。
她这才开门让他进来,问:“你又逃课?”
来熙和苦着脸哀叫:“师姐!我的形象有这么差吗?今天是金教授有事,可不是我逃课!拜托你摒弃成见,把我稍微想得好一点行不行?”
她笑着说:“你还知道啊!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自己平时不注意形象,哪能怪别人对你有成见?”
“是是是!”来熙和说,“可是如今有目共睹,为了你,我可是早就改头换面、脱胎换骨了,你就不要老抱着我过去的烂账了好不好?”
“喂喂喂!”她赶紧撇清,“你脱胎换骨是好事,可别把我扯进去啊!”
“你想不扯进去都难啰!”他坏笑着,“我早就宣布你非我莫属啦!让那些酸溜溜的家伙羡慕死!我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只等你一句话!怎么样?师姐,考虑考虑我吧?我很不错的哦!”说完,他还扮出一个颠倒众“女”的可爱笑容。
“唉哟——”安素颜咧着嘴,作抖落鸡皮疙瘩状,“拜托!收起你可怕的虎牙吧!”
“可怕?!”来熙和受不了地怪叫:“我这可是全京华第一可爱的虎牙哎!”他控诉道:“师姐,你好残忍!可怜我脆弱的玻璃心!”
“嗤!”安素颜斜他一眼,“你那叫‘玻璃’心?金刚石还差不多!”
“哎呀!师姐!”他突然兴奋起来,“你终于明白我对你的心和金刚石一样坚贞了?”他一副感激涕零状,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得了吧!”安素颜揭穿他,“你这花花大少,到你的花丛游戏去吧,少来打扰我老人家!”
“我游戏花丛只是因为我的心还没找到着落处。”他辩解道,转到她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只要师姐你一声令下,我保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她闪开他,坐回书桌前,不为所动地说:“抱歉!本师姐对作救世主兴趣缺缺。”
“唉!”来熙和叹息,“师姐,你知道吗?你这‘笑面冰山’,让多少英雄豪杰折戟沉沙、冰海沉船哪!”
“‘笑面冰山’?还冰海沉船!我有那么阴险吗?” 她觉得不可思议,“你们的嘴够恶毒的嘛!”
“是啊!”来熙和耸耸肩,“狐狸们已经吃不着葡萄了,总要允许他们说是酸的吧。”然后,他心有不甘地问:“师姐,你倒是说说看,到底要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打动你的心呢?”
她从书本上抬起头来,正色地对他说:“小来,你不要再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你的条件非常优秀,完全可以找到更适合你的女孩子。而我并不适合你,明白吗?”
“不明白!”他说,“什么叫‘适合’?你从来不肯接受我,试都没有试一下,又怎么知道我们不‘适合’?我们在一起,只会是标准的‘金童玉女’。你刚才也承认了我很优秀,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
“问题正在于此!”安素颜耐心地劝说他,“小来,你会这么锁定我,是因为你以前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拒绝’,你习惯于对女孩子予取予求,习惯于被女孩子众星捧月,唯有我不是,所以,你急于征服我,但却并不是真正地爱我,懂了吗?”
“我这样子还不是爱你?那还要怎样才是爱?”他叫起来。
她无奈地摇摇头,“小来,爱不是这样整天挂在嘴边宣扬的,至少我的理解不是。”
“那你的理解是什么?你想要的男人又是什么样?你倒是说说看啊!”
她的理解是什么?她想要的是什么?也许她自己也“说”不清。她的深思悠远起来。
但凡女人,都爱做纯情梦。豆蔻年华时,她就常常痴望着门前的远山,遥想着梦中的情爱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的生活当中。可叹的是,会出现在现实中的都不会是如诗如梦的童话。她理想中的男人,恐怕只能是神仙。那种宛如极品美玉的幻象,的的是举世难寻,所以永远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这么多年来见到的,尽管有如杜棻那般容颜俊美的男人,可是究其本质,却都是一样俗不可耐、春心易动的浊物。那种纤尘不染的纯净气质、凡俗万物皆不为所动的仙风道骨、尽管才华内敛却掩抑不住的灵动气韵,在这红尘万丈的男人们身上根本无迹可循。而那,将是怎样的一种飘然出尘啊!
她不知道这世间是否在某个角落会有人如她一般,梦想着恬静安详的田园,不求奢华又不失闲适地满足于静谧的夜晚一盏香茶、一案古卷。红藕香残、玉簟秋凉,执子之手、四目相瞩,世界都不存在,只有相互唯一的彼此,无需言语,而无言胜万言。那不需要言语的心有灵犀,只在一举手、一投足间的心心相印,不是炙烈的燃烧,而是涓涓不息的清流。用一些似有似无的语言、含蓄婉约的文字,传达一种不可言喻的心灵契合。情愫流转间,要捉又捉不实、要驱又驱不散,就这样渐变着、酝酿着、发酵着……她想得心动不已。
来熙和的手在她面前晃动,“喂!喂喂!师姐!回神了!”
她回过神来,掩饰地笑了笑。
“师姐,”来熙和好奇地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在想你的问题而已。”她说,“你的问题太大,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过就是问你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而已,不要想得太多!”来熙和说,“好了,想了这么久,可以告诉我了,要怎样才能打动你的心?”
“我百毒不侵,没有人能打动我心,除非他是情圣!”
“那你的情圣如何定义?”他追问。
“没有定义。因为我也没见过。”她没好气地说。
你就要见到了!门外,程逸兴靠在墙边,在心里这么说。他才不会傻到去问她的“情圣”是什么样子,她的“情圣”就应该是他这个样!
程逸兴已经来了一会儿。在路上等了许久没见到安素颜的人影,他就想到她一定是去了研究室。到研究室门前,正想敲门,里面的对话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正好听到来熙和在叫她“笑面冰山”,不得不在心里佩服那些追求她不果的人确实归纳得生动而形象。不过,他们那些人间凡火当然是撼不动这座冰山的,只有他这三昧真火才能将她彻底融化!
初次见到她,他正在校长办公室挨训。一个清纯的小美女敲门进来,在他旁边的沙发上落坐,他虽然冲她一笑,但那只是表达对训话的毫不在乎,他对她全然无心。
再见到她,她变成了他的老师,他有些好笑,根本不认为她有资格当他的老师。在他眼里,这种“乖乖小美女”,最擅长的就是撒娇告状哭鼻子,讲起话来嗲声嗲气,言谈举止无不肤浅得可笑。可是没想到,她完全不肤浅,她根本用不着娇滴滴,就主宰了整个课堂,她用清亮的声音、冷静的讲述、缜密的思维以及她独特的文雅的风趣,降服了私立高中学生们难以伺候的挑剔,也完全改观了他对“乖乖小美女”的认知。他承认,他对她产生了兴趣。
而那一场班会,把他对她的兴趣推到了极致。她的演讲,不仅令他折服于她清丽的文思泉涌,还让他对她惊世骇俗的想法惊佩得五体投地。
他开始注意她。他发现,她虽然总是笑意盈盈,可是却没有任何事或人能让她真正上心。她不追时髦,只穿着样式简单的衣衫;她不爱打听,只沉着应对着到达眼前的现实;她也不喜欢扎堆,在华宜实习的一个半月,她和所有的老师都维持着不近不远的人际关系,就算赵利民不懈地追求着她,她也从未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一分……
可是,就是这种沉静低调吸引了他,让他觉得她是那么飘忽、空灵,甚至神秘。他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能打动她的心吗?她就真的像她表现的那样古井无波吗?又是怎样的环境造就了她这种空灵淡漠的性格呢?
他有许多的问题想直接问她,可是,他知道,那场班会风波已经给她造成了很大压力,甚至有人还影射了她的“作风问题”,他不能给她添乱,他有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
他是早熟的。听过了她的演讲,他认为自己就是她所说的“少年老成者”。小的时候,父母为了事业打拼,很少关心到他,他们以为提供给他最好的保姆和学校,就是爱他了。他不恨他们——毕竟他们也是为了争取更好的生活,但他难免心中缺憾。他自己试着长大,自己主宰自己的一切,总想着等父母的事业稳步发展之后,一家人就能快快乐乐地共享天伦了。可是,事与愿违,父母的事业蒸蒸日上,婚姻却遇上了红灯。首先出轨的是父亲,母亲让他协助监视着父亲的举动,他看到父亲出入舞榭歌台、流连忘返;父亲的身边总围绕着燕瘦环肥各色的美女,甚至还把她们带到家里来,让他叫她们“阿姨”——而这些“阿姨”未免太年轻!他当然知道这些“阿姨”和父亲在房里会做些什么,他为此找到父亲和他大吵一架,严厉地指责他的背叛。父亲恼羞成怒,父子俩大打出手。他打赢了父亲,可是,父亲冷冷地抛来一句:“你以为你妈又是什么好东西?你可以到‘白鹭洲小区’玄字号别墅自己去看!”于是,他半信半疑地去了,结果证明母亲在那里也有情人!他彻底地失望了。他鄙视他们!人并不是因为有动物的欲望才成为人,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区别于动物的理智!他从不认为有钱让人变坏,有钱并不是变坏的借口,金钱本身无善无恶,善恶在于持有金钱的人!同样是一张钱,可以用来买无耻,也可以用来买仁慈。而人活得清高或堕落,没有任何人可以逼迫就范,全在于自己的选择。空虚人人会有,关键在于空虚之时选择的是神明还是魔鬼。他看不起连丑恶的欲望都控制不了的人。
事实上,能让他“看得起”的人并不多。各方面都优越的条件,使得他总显得那么鹤立鸡群,他自然地傲视一切。学习成绩又算得了什么?只有他不想学的,还没有他学不会的;那班小女生又算得了什么?叽叽喳喳、言之无物,真不知道徐振华为什么要闹早恋?反正他是看不出来他的那个“马子”有什么动人心处,漂亮的女孩现在俯拾皆是!——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还是会为他打抱不平就是了,他不咸不淡地顶撞了教导主任,没想到越是满不在乎,就越是能气煞长者,把事情闹大了。不过,这又如何?那教导主任的横样他早就看不惯了。
直到他见识了安素颜,她几乎颠覆了他对于女人的所有认知。他以为她多少会对他有兴趣,会主动与他接近——所有对他有兴趣的女人都是如此!可是,她没有,她居然对他魅惑众生的微笑丝毫不为所动,她对于每个学生完全一视同仁。他知道她并没有男朋友,可是,她坚定地拒绝了赵利民的追求,可见仅凭光鲜的外表根本不足以打动她的心。他知道她爱看书,这从她优雅的语言功力就可见一斑,而她开出来的所谓的“择偶标准”虽然高得吓人,却没有一点脱离开涵养的范畴——诸如温文尔雅、才华横溢、正直坦荡、淡泊名利、兴趣高雅、忠贞不渝……等等等等,尽管她后来说那是她“瞎掰”的,但是他相信,如果这不是她脑中时刻惦记的东西,绝对不可能顺口“掰”得出这么多来!这就是她的标准!他对照了一下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差距,也更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会符合她那极端苛刻的标准的话,那么这个人就只有他程逸兴了!不过,在他完成他的学业之前,他必须先把她订下来,否则,被人捷足先登,他再多的努力全都白费!可是,怎么订下她呢?在华宜,她已经被压力困扰,他不能再给她增加麻烦,但又不能不让她知道,于是,他用一朵精心挑选的玫瑰花,在她临走之前给了她一个提示。
然后,他潜下心来,攻读课业,他在高三的成绩攀升让老师同学都大跌眼镜,终于以高分成绩录取了安素颜就读研究生的京华工大。然后,他又见到了她,她的身边也正如他所料的还是没有任何男人,因为她的心实在是太高了——高得累煞凡夫俗子一生仰止。不过,重逢的场景有些可笑,他是作为救美的英雄出现的,而且更让他忍俊不禁的是,她居然说:“我好像见过你?”他有心逗了她一下,为的是教她必然对他印象深刻。
他本想进入了大学,可以对她展开追求了,没想到又横生枝节,她又成为他的实验老师!他不得不等,等到她不是他老师的时刻。今天,他在图书馆找到了她,他的攻坚行动正式拉开了帷幕。
他知道这个来熙和是她的师弟,根据他探得的消息,其他的追求者都不在话下,唯有这个来熙和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但听到安素颜劝告来熙和的一番话,他的心放了下来,他应该相信自己的眼光,他程逸兴看中的女孩子,岂是凡人能够打动得了的?他心中一阵欣慰。不管她是什么冰山,他都要教她在他的柔情之网中融化为一泓秋水。不过,死缠烂打的招数,来熙和试过,显然收效不佳,他得想一个全新策略,必须一举正中红心!
安:你等着接招吧!他微笑着。
* * *
安素颜的开题报告顺利地写出了初稿。
自从上次在图书馆碰到程逸兴,又过了十二天,他没有再出现。
哦?有十二天了吗?她什么时候留意起时间来了?难道她是在盼望他的出现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马上否定自己的推想。她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她五岁、乳臭未干的学生!只不过是好奇罢了。何况,他还曾经那样恶意地捉弄过她!
方弘治来到了研究室,他已经看完了安素颜的开题报告,在上面写下了一些批示,不过,还有一些细节的问题,需要与她具体讨论一下。
就在他们的讨论快要结束的时候,来熙和来敲门,安素颜开了门,来熙和一看方弘治在场,正想找个借口溜走,可是,方弘治已经看见他了。
“小来,你是不是又逃课啦?”这就是所有人对来熙和的共同印象。
来熙和跑不掉,只好垂头丧气地走进来。
“小来呀,”方弘治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年轻人活泼好动,可是,你现在是研究生了,不能还像本科时那样疯玩,搞研究要的是潜心定性、扎扎实实,这一点你要多向师兄、师姐学习。还有你那些女孩子,如果想谈女朋友,就正正经经跟一个谈,不要朝三暮四、得陇望蜀的。唉!女孩子们甚至还告到我这里来,我哪里管得了这种事?只能劝你好自为之。”
“那是以前,我现在已经不跟她们来往了。”来熙和小声辩解。
“嗯?”方弘治没有听清,也不想追究,问道:“对了,你找小安有什么事?”
“哦,是为了讲演赛的事。学校要举办元旦讲演赛,我来找师姐商量关于我们的讲演大纲。”他其实是瞎掰一通。讲演赛是确有其事,只是安素颜素来不积极参加任何活动,早就说过不去了。
“嗯。好,那你先在一边等着,我和小安讨论完最后一个问题。”
方弘治走后,来熙和神神秘秘地说:“师姐,你没感觉出来吗?方老师看你的眼神很不一般哦!”
“你别瞎说!”安素颜斥道。
“真的不一般!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有意思。”来熙和说。
她不屑地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春心易动吗?”
“哎哟喂!”来熙和受不了了,“师姐你把我说得这么不堪,连我自己都要鄙弃自己了。唉!”他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在你这里我是彻底栽了!爱一个人爱到如此自尊扫地的境界!唉!凄惨哪!难道真是报应吗?”
听他感叹,安素颜心中一阵不忍,讷讷道歉说:“对不起……小来……我真不是故意要伤你……”
见她不安,他很快又回复原有的活力,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没事,我脸皮厚,也不会记恨你,放心好了。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哦,方老师!你知道吗?方老师正在闹离婚呢。”
“什么?”安素颜震惊。
“你是外校考来的,不知道内情。方老师上清华读硕士之前,是在西北某省城中学教书,他的妻子被学校从小县城调到省城里,本来是个工人,没有多少文化。方老师读研以后,两个人就更没有共同语言了。方老师硕士毕业,也没回去,恐怕那时候就想甩了她了。”
安素颜惊讶地张着嘴,没想到方弘治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平日里只觉得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尽管快四十岁了,不再年轻,可是却有一股挡不住的成熟魅力,她一直认为他是她所见过的最完美的男人。可是,现在……方弘治完美的形象已经开始出现裂痕。
只听来熙和继续说:“方老师忍了这么多年才爆发出来,也真的不容易。不是有句话说:田舍翁多收了三五斗,尚思易妻,何况方老师又是这么英俊潇洒、才华横溢。说真的,我还真没有见过比方老师更风度翩翩的学者,他温文尔雅、虚怀若谷、镇定沉着、落落大方,所谓谦谦君子的形象无非如此。” 他一边感叹,一边摇头。
而安素颜心里,方弘治形象上的裂痕越扩越大。她看向来熙和俊美的娃娃脸,他不仅没有指责方弘治的负心薄幸,反而对他大加赞美,可是他越赞美,安素颜对方弘治的感觉越坏——他根本就是蓄意破坏方弘治在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终于,她由衷地说:“小来,你真的很聪明!”
来熙和愣了一下,平日里被她冷嘲热讽得几近麻木,蓦然被她一夸,一时间还真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小来,你可能误会了,我对方老师从来只有尊重,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包括孺慕之情。所以,无论如何,我和方老师都只会是师生关系,不会再有其他。”安素颜真挚地说,“说真的,小来,抛开你的过往不论,你真的是女孩子不错的选择对象。”
“呀!”来熙和喜出望外,马上又神气活现、没有正经起来,“那我们赶快定下终身吧!”说着,作势就要来拥抱她。
她急闪,大喊:“注意前提!注意前提!”
他收势,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很介意我的过去,可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我们无法重新活过,为什么要死死抱着、耿耿于怀呢?如果,我早一些碰到你,我相信那些都不会发生!昨日之日,譬如昨日死,现在的我,是一个崭新的我,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改变!”
她摇头,“小来,你不懂!我没有那么大方,我所要求的爱情,是绝对纯净对等的,不能有一丝瑕疵,唯有以心易心,否则,我宁可不要!这就是为什么至今我还是孤身一人的原因。如果我可以迁就,我早就有很多的机会,这点你也是知道的。”
“这么说,我早在没有认识你之前就已经被淘汰出局了。”来熙和寥落起来。
“小来,对不起!”安素颜由衷地抱歉。
“没什么!”来熙和整顿了一下精神,“我现在才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是啊,我凭什么就想要风光占尽呢?如果我想得到完美的爱人,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完美。你没有错,是我奢想了。”他说着,假装去取她桌上的书,偏过头去。
“小来……”安素颜担心地叫。
“我没事!”来熙和回过头来时又是一脸灿烂,“我还是你的师弟,对不对?起码这一点你无法拒绝!”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安素颜小声说。
“我知道,”他无奈地笑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