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长卿药谷(中)(1 / 1)
杏花烟雨,香雾袅绕,江南水乡总是这般繁了一日又闲一日。
十年前在这湿雨与郁葱之中,医药世家的墨家大院还是门庭若市,而如今早是断垣残壁,满目的萧然。
儿时,他第一次碰剑,却被师傅打到半死,关了禁闭还不给饭吃。比他年长一岁的师兄与他感情甚好,瞒着府里的人给他送了吃食和伤药。
他心中满是委屈,忍着疼说,剑有什么不好,用它可以惩恶扬善。
师兄告诉他,行医也一样能救人于疾苦。
说的都有理,他思考了片刻,笑道:“师兄,你我日后都去救人,你用医,我用剑。”
算是约定,他们扣了的手指打了勾,晶亮的眼眸显得坚定,却依然未脱稚气。
皓月之下,莫非云躺于这床榻上,记忆惹得他心中阵阵酸楚,凄然上了眉梢,那半挂青天的月,竟让他彻夜无眠。
墨云翼,当年的约定我违背了,行走这江湖间,我却用这一把剑伤了无数的人。
既回不去,不如任其错到底。
若吟桑答应了墨非云要帮他偷解药,可在这之前她必须得先对付墨云翼。
用武?明知不是他对手。下药?谁下的过墨云翼自己。
唯有一计,君醉解我愁。
“墨云翼,陪我喝酒。”月下篱笆院,一个酒坛子“嘭”的一声落在了桌上,溅湿了那撂在一旁的医书。
女子一撩衣摆,豪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夜风微凉,此时的墨云翼一身月白锦衫,多了几分沐浴后的清爽味道。
“喝酒?”他抬手拿过方才沾了酒的医书,轻轻拂去上面的水渍。
“嗯。”若吟桑应了一声伸手拿了酒坛,举手一泻而下,二人各自斟上一杯。
琼浆清冽,食指轻划杯沿,她嫣然巧笑:“一路人,扰了你多日,这杯我敬你。”不容他开口,若吟桑仰面已是一饮而尽。
墨云翼倒回摇椅上幽然眯眼笑道:“若只是为了这个,一坛子酒怕是多了吧。”
“我该说你这人小气呢还是无趣呢!”她嘴角一瞥,刻薄道。
墨云翼放了书,无奈摇头,看来这酒是不陪不行了。若吟桑见他妥协心里甚是舒爽,没料他酒杯至了唇边却停了下来。
“若吟桑,你要是醉了,可没人不把你抬回去。”
她听后一个空杯拍在桌上,抹了嘴上的酒,抓过坛子又倒:“管好你自己!”
几杯下肚,浑身起了暖意,看了墨云翼却还是一杯撰在手里,晃了又晃,她咬唇,该拿这个“正人君子”如何是好。
“你预备困墨非云多久?”
这二人师出同门,师尊江南墨铁医。这是墨非云给她的第一个解答,在解药还没到手之前,仅此的一个回答。
六年前江湖的杀戮,殃及墨家大宅。
那一夜,嗜血的剑,饮血的刀,风中饥渴得嗡嗡作响,听得人毛骨悚然。闯入府邸的领头人手一挥,一道指令下,红光映天,血染这片净土,哭喊与嘶叫之中,墨铁医闭上了眼,却是永眠。家眷和弟子的尸体遍布府邸,空气中血腥味浓重。
他,一把离尘散撒在了火盆中,看着府邸青烟弥漫和那些逐渐扭曲狰狞的面孔,凶手,他们都是凶手。
离尘散,食之,命余七日,若遇火成雾,嗅之则亡。师傅说过它放在药柜最高一排的瓷瓶中,勿碰。
师傅,云翼这样做错了,错了吗?
“非云,跟我走.....非云?”
十二岁的墨非云看着满是血迹的府邸,一动不动,小小的拳手撰得死紧,痛到想哭又哭不出来:“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这终成了恨,不化的恨。
他第一次杀人,为祭奠他至亲的人,那一夜的厮杀已成梦。
而墨非云你呢?什么时候才肯放下,你说过你要报仇,要找到幕后那个最终的指示者,为此你付出了多少代价。
墨云翼,仰头饮尽杯中的酒,不禁从胸臆里溢出一声长息。
“喂,问你话呢!”若吟桑见他自顾自地出神,拍桌子叫道。
他拿过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他本该就待在这儿,没有什么困与不困的。”
“是啊,你供人吃供人穿,还找人伺候着,不就给人下了点药么,这哪叫困啊。”她身子朝后一倒,翘了脚躺在摇椅上晃荡着。
“只能如此。”他的回答倒是简练。
突来的兴致,她起身撑在桌上,眸如夜星:“你跟墨非云真的是师兄弟?”
他唇角微挑,略略点头。
“还好不是亲生的,不然你俩也太不像了。”
“嗯?”
“呃......我说他到底练的什么功,非得让你抓了他。”
他漠然不应,又一杯,他喝上瘾了?
落花决。
若吟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从墨云翼的口中说出来那样的平淡。
每练一式都损内脏一分,拿捏不住,走火入魔。
思绪乱,情皆忘,不救,则命断。
“他......疯子。”为了仇不惜拿命换,若吟桑心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几经反转,只能是这么一句。
“你也是个敢恨的人,何必说他呢。”已不知这是第几杯酒了,只觉面颊微热,两眼迷离。
“哼,仇自然是要报,可也不会像墨非云那笨蛋自残。”
“那你会怎么说!”
她眼珠子一转玩笑道:“装死?诈降?□□?或者......就像现在这样给他灌点酒。”
她说着连自己也笑了,却是一脸的歹意。
“行,给我灌酒,如你愿,这坛酒我包圆了。”说罢他抓了酒坛子过来,若吟桑不从抢了回来,丢了酒杯干脆对着那瓶口灌,喝到胃了烧了起来,才罢休。
“墨云翼,瞧见没,酒是这么喝的!”语罢,又将整个酒坛抛了过去,他伸手一接,看这里面已去了一半的酒,映着自己一张漠然的脸。
“好,陪你喝。”
算是被拖下水了,墨云翼抬手仰面灌下,那冰冷液体流过心头,留下一阵火辣辣地疼。
这一刻的放纵,竟是和这么个不讲理的丫头。
“墨云翼,把酒丢过来。”她有些醉了,面颊晕来了两朵红晕,甚是可爱,时而还抓着个酒坛子不安分的站起来。
一坛酒就快见底,两人吵嘴之下输的人再去酒窖取,就这样一夜杯盏狼藉,谁也不管,只顾把酒畅谈。
这夜,长卿药谷皓月映照,月下的人儿各怀心事,谁都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