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四十七章(1 / 1)
日夜,星辰交梭,一晃便是四天又过。
坐在院内栏栅围起的一方角落里,拨弄着玉米晒干的粒子,不知何时,云大宝的面前站了一个人,簌风吹过,那人白色的衣衫在她的面前掀起了一个蝶翅般的弧度。
“今天是第七天了。”开口便是风一样冷漠无温的话。
拨玉米的手微微一顿,她低低的声音自一直垂着的螓首下传了过来,“是又如何?”
“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他?”
“呵呵,申公子这话说的大宝就不甚明白了,他那么强悍的一个人,该是我一个小女子能担心的了的吗?”至此,她才算完全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笑中却分明带有一抹苦涩……
无言的看着她半晌,突地,来人转过身去,“若云姑娘心中真这般想,那就是申某多此一趟了,不过……”
重又折过身来,他看了眼面前不知何时双眼已是放空的女子,微微一怔,他复又开口道:“不知道云姑娘是否有空听在下讲一个故事?或许并不好听,但……却别有一番滋味。”
收回空洞的目光,她笑道:“既然申公子这般说了,那大宝断没有不听的道理。”末了,又小声的加了一句,“就是看在你那夜救我的份上,我也断没有不听的道理,不是吗?”
闻言,他也不说什么,只是略低了低眸子,稍后,便听的他缓缓开口。
“我七岁那年被送到了山上,和一个叫‘阿柒’的少年一起,一同在‘天下老人’的足下习武,我擅使剑,而‘阿柒’则擅使舞,他的舞不是供人娱乐的舞,而是能够杀人于无形中的舞,三尺红绫,洋洋洒洒,那般优美的舞姿,让人在看的如痴如醉中,也同时丢了性命,他的速度很快,快到能够杀了人,不见一滴的血,而我?虽然出剑不慢,却终是不及他一筹……后来,十年过后,我们都大了,师父说我们可以下山了,但下山之前必须要先过师父的关,他的关是一个用一千三百六十个银针组成的‘冰魄针’,每个针都是在千年寒冰中浸泡了十年,若是被那般的针射中,冰可入骨,痛可入髓,但若你不想闯这个关,还有另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替师父杀掉他仇人的三代子孙,两个人,看似是两个选择,实际上,只要有一个人选了,另一个人就没有办法再选了……”
猛的站起来,云大宝急切问道:“阿柒选了什么?”
朗朗的日光照的对面人的脸上一片清明,薄唇微启,他笑如昙花:“如那日一般!”
仅五个字,便让对面人的一张脸瞬间失了血色,如果说刚刚是苍白,那么此刻便是灰白之青蒙一片了。
跌跌撞撞的转过身,走了一趟屋里后,见她什么也没拿的又出了来,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绕过院子,最后又转到了屋里,这一转,直到日落西山,才见她怀抱一块蒙了土的布匹模样的东西来到了他面前。
“走吧……”
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柳尘,他闪了闪神,“你可决定了?这一走便是再没回头之日了……”烈炎可以任由你一次胡来,但绝不会允许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踏入她的禁地。
抬起一张没有生气的脸,朝对面的人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后,她点了点头,“我明白,而且……我也已经跟尘儿说过了,若我能回来,我便给他一个名分,若……回不来,还望你能替我多照顾一些他。”见对面人的脸色,尽管是在昏暗的傍晚也还能明显的看出些微微不悦,不知怎的,突地就很想笑,而她?此时此刻,也真的笑了……
“申苑,这辈子欠了你许多,看来想还清是不太可能了,那么,就不妨再多欠一些,下一辈子也好一道还清,你说呢?呵呵……”
“你就这么确定,下一辈子你一定能遇见我?”
“遇不见,我就翻遍大山——直到遇见!”女子的笑意不知何时隐去,淡淡的暮辉中,本一张朦胧的脸,竟出奇的变的清晰起来,转过身,风掠过他飘散的长发,喃喃的自语,也不知消失在了哪一缕发丝之下……
“……记住你说过的话,若悔,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定不放你!”
俩人到达烈府的时候,已是晚上亥时,看了眼那隐藏在暗夜之下的巍峨府邸,她的脚步不自觉的略略一顿。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凉凉的夜风吹掀她的衣袂,仰起头,对着天上一轮忽明忽暗的月亮踌躇半晌后,她缓缓放平了目光,“人这一生不能太自私,有些事,有些人,若是注定要遇见,就是逃,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无济于事……”
咚咚的叩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的响亮,片刻后,厚重的双环衔狮大门在小厮的拆栓下,“吱呀”一声缓缓拉开。
告明了来意后,云大宝与申苑被领到了会客厅。
微微挑眉看了一眼俩人,烈炎撩了袍子坐在了交背椅上,“深夜来往,不知二位有何要事?”
“大宝深夜打扰,还望烈夫人能够见谅,只是——”
“只是我那儿子如今身陷囹圄,另你云大宝深感不安,才会特意深夜来此,望能救我儿与水深火热当中,是吗——”
拖长的尾音下,是她似笑非笑的一双眼,只是还未待她明白那其中的含义,便见她下一刻就站了起来,朗声道:“说来我儿与二位,一个是故交,一个是……也算是曾有过交情,也罢……如今已快到了第七日,你们的看望……或许能让他坚持下去也不一定。”
正在她兀自疑惑这句话时,便见她已率先打开了门,在前带路。
如果说时间可以倒流的话,就算是需要拿她十年的寿命作为交换,那么,她也愿意!
厚重的铁门一打开,迎面就扑来一阵热浪,再往前走几步,整个人更是如置火中,浑身不适。
“云姑娘若是感觉不适,不妨将这颗药丸吃下去,可以暂保你一个时辰内不受火气的侵噬。”
看了一眼烈炎手中那颗黑色的小药丸,微微一顿,她伸手好意将其让开,“多谢烈夫人,大宝还承受的住。”
“怎么?是怕老身当中下毒?”
摇了摇头,她看了眼被火光烤的有些模糊不清的地下室,轻掩了一下嘴,忍住就要冲嗓而出的咳嗽,紧皱着眉头问:“烈……柒在哪里?”
收回药丸,她当然知道她不接受的原因,自己的儿子在里面受苦,她又岂会接受她的药丸,享受暂时的舒适?!
“看见那个铁炉没有?”
顺着她的目光,她看见一个类似于烧水一样的壶,悬吊在了数根粗壮的铁链之下,壶下面是簇簇燃烧不息的青色火焰。
心猛的一阵狂跳,在看了一眼烈炎后,她的目光就紧锁在了那巨大的壶上。
“……你不要告诉我,烈……柒就在那一方壶里?!”因紧张和害怕而突然变色的脸,在不断跳跃的火光中,有着一种近乎诡异与泫然的怪感。
“‘烈火宫’宫规,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者,须得在这‘青焰火炉’中,足足呆上七日,七日后,若你能侥幸活下,‘烈火宫’便不再追究其责任,若不幸死去,也怨不得别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什么叫咎由自取?!他只不过……只不过……”
看了眼那只说到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的人,烈炎走前几步,语调淡漠,“烈府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被他一夜之间全部杀掉,这样的理由,若是被官府知道,恐怕是死十次也不够,如今……我用烈炎宫的宫规处置,不论如何,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交代,至于……是死是活?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看他的造化?!烈柒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你怎能这般狠心?这般狠心?!那样的温度,就算是块千年寒冰,也早已化为血水……何况,何况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个……还是个就算明知道会被宫规处置,还是会那样做的人……烈柒……你为何要那般的傻?为何?为何……为何……”
眼神一闪,脚下旋步,下一刻,他便将那双腿发软,差点跌上炉子的人给迅速带到了一边。
“你没有功力护体,会被活活烫死的。”
抬起一双泪眼模糊的眼,她在呆呆凝视了他片刻后,突地双眼发亮。
“你的意思是说‘烈柒有功力护体,可以逃过一劫,是吗’?”
轻摇了摇头,他迈开几步,“‘青焰火炉’温度极高,以前有个‘烈炎宫’的前辈也只是撑到了第六天……所以,烈柒?我真的没有把握……”
在他无能为力的眼神中,她紧紧咬着牙,不敢想象在炉盖被揭开的那一刻,她看到的是一具笔直的尸体。
停顿片刻,她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烈夫人,我求求你,放过……烈柒,可以吗?”
“你这是在向我求情吗?”
一颗泪水滑落,她看着那个同样心疼,却不松口的女子。
“烈夫人,我们猜测彼此心思那么久,这场战争,我举白旗了,我认输,甘愿认输,我云大宝心甘情愿为烈柒涉入你的战场,我愿意!愿意!愿意!只求您能放过烈柒……”
“噗通”一声,她直直跪与地上,见她还不首肯,俯下身子,室内响起的便是她重重的磕头声。
“烈夫人,我求求您……我求求您,求求您……”
血迹沾湿的青石,只晕留片刻,便被火舌蒸发殆尽。
半个时辰后,浑身滚烫的烈柒被放在了冰床上。
轻手虚抚过他的额头,本来小麦色的肌肤经这一遭变得有如凝脂,只稍一用力,就会如脱落的墙皮,碎烂掉下。
“……烈柒,别怕,没事的,有我陪着你,你会慢慢好起来的……相信我,你会好起来的……我会一直都陪在你身边的,别怕……”
将一碗浓墨色的药汁放在了她的旁边,申苑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人是暂时救回来了,但能不能醒过来——”
“他会醒过来的!一定会醒过来的……”
阳春三月,碧水粼粼,垂柳悠悠,一座仿佛独立于烟波湖的亭子里,一个少年正俯身想要捞着什么,突听一声惊呼从远处传了过来。
“你若是再往前伸一些的话,今晚后院的十几个马桶,就暂时跟你姓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