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春眠不觉晓（六）（1 / 1）

老者起身冲他俩笑了笑，又坐回了原位，接着便有一位老妇人手提茶壶走了过来。云池四下打量，见屋内煞是简朴，且客人廖廖无几，只有阵阵茶香借由空气将屋子塞了个严严实实，狠狠地撞击着茶客的嗅觉。茶居内十分宁静，缕缕轻烟扶摇直上，时不时调皮地抚着茶客的双眼，然后便调头离去。

云池本已疲乏，但闻见这茶香便忽然精神了起来，没有多余的思想，下意识里只觉得应该进屋喝上一杯茶才是。云池二人选了一个临河岸的座位，只要双眼轻轻一转，便能揽尽河边各色。徐徐春风抚过，河面上波纹轻扬，茶香顺着空气夹在风的间隙里流转而来，另人好不惬意。云池抬眼轻轻扫了一眼坐于对面的川夜，他正两眼望着河岸，似乎有些入神。

川夜出神的表情值得一看。那张脸没有了往日的淡然，也没有了女子的娇媚，更多的是添了一份沉重。云池虽然认为他长得似女子，但他不苟言笑的时候却毫无女子之态，尽显男儿的一股英气。川夜一本正经的表情云池很少看到，记忆里有没有她就不清楚了，此时的他让她的感觉出现了絮乱，微微的，似一个陌生到有些心痛的人。平日他言笑之时，那张生动明艳的脸让她有一丝浅浅的熟悉，但她并未对他或夏狸说起过。

老妇人又提着茶壶走了过来。来至他二人桌边，放上一碟紫色的果子，然后将她未饮完的茶全部倒掉，洗了茶杯，又重新倒满了一杯。老妇人双鬓斑白，看年纪应该六十有余，但走路与倒茶的动作却毫不含糊，依然矫健，且双眼神炯炯有神，似乎那里有使不完的精力。云池瞅着老妇人离去的身影，嘴角扯上一丝浅笑，将碟内的果子拈了一颗，十分自然的递于川夜面前。川夜看着她手中的果子，微微怔愣了一下，只一瞬间便又恢愎了常态。

他接过云池手中的果子，浅浅地咬了一口，轻声问她可知道这是什么果子。云池想也没想，便将“紫仙果”三个字脱口而出。川夜点点头，安静地吃着果子，没有再开口，双眼依旧望着窗外，淡淡的，没有焦点。云池想不通，平日里有些噪舌的川夜今日忽然之间却安静到如此地步，正经到让她有些莫名其妙。川夜给他的莫名其妙不在少数，但却总也勾不出往日的半点记忆来。说陌生罢，似乎有些熟悉，说相熟罢，脑子里却空白一片。

记忆，不过就是一条斑驳的道路，盛载着你想遗弃的、想找回的片段，如果你要掉头走开也不是不可以，但那些美好的东西也将一并消失。人生漫漫，偌长如逆旅，谁也逃不开行人的身份，是逆行，或是顺行，都将带走这其中的一部分，也注定会抛弃一部分。江山多娇，美人如玉，人生在世终是虚浮，光阴总会比人先一步老了春秋，碎了一身的沉轮。

听着自己心内的感慨，云池不免微微皱起了眉头。伤春悲秋不是她想要的，但似乎是她骨子里所遗弃不掉的。轻轻呷了口茶，再望向川夜，他依然如雕塑般纹丝不动，不同的是嘴角隐着浅浅的笑，心情似乎很好。

“你发呆发了半天，可想着什么了？”云池禁不住好奇，终是开口，打破了眼下的宁静。

“你呢？”川夜回头，却将视线定于茶杯内。

“我？你先前不是说我了悟了么，还哪里有什么可想的去处。”她浅笑着。

“紫仙果的味道如何？”他忽然转了话题。

“与从前一样。”云池看着碟内，被自己吃得只剩下三颗果子。

正说着，老妇人突然出现在一旁，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她什么话也没说，只将一碟果子递上了桌。

川夜正欲伸手去拿，云池道：“你为何点这个，你不是……”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打住。川夜静静地望着她，眼眸内闪着异样的光彩，在她心中挑起一阵急流。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发呆，云池慌忙掉转视线，双手不知往哪儿放，不小心碰翻了面前的茶杯，茶水瞬间自杯中溢了出来，慢慢往桌边淌去，滴滴嗒嗒，一声声敲击着地面。

“叮当！”一声脆响，将暗夜里的沉寂敲响。

“你是在关心我么？”

“没机会了。”

“流泪的人是弱者。”

“你别太过份！”

“啧，你以前也未必是我的对手，何况如今。”

“呃，你以为你是瑶池仙女下凡呐，还遮遮掩掩的。”

伴随着声音的响起，人影开始斑驳起来，黑暗里，是谁在记忆里如此悲伤，满身湿透，脸颊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又是谁带着浅笑，将惆怅打落一地，如花如梦，随风散去，卷了缕缕烟波，再也开不到明年的春天？

嘀！

“好吃吗？”

“这是什么？”

“紫仙果。”

“似乎配上这清茶口感更佳。”

“我好看吗？”

“难看。”

“啧，连男人也嫉妒我的美貌，看来我的修行长进了不少。”

“你会忘记我吗？”

“很想忘。”

“遇见你是个错误。”

“真好……”

滴！滴！嘀！

泪珠儿顺着脸颊湿了记忆里那片遥远的季节，深蓝、浅蓝，漫山青翠，是谁的脸在记忆里如此悲伤，挂满泪水，如冬日里随风而逝的飞雪，洋洋洒洒了整片大地。那笑，那怨，渗透骨髓，冲破了最坚强的心房。

是谁？

当川夜修长的手指碰上她温润的脸颊，她心里猛然一紧，如惊弓之鸟，面色倏然变得沉重。云池不知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心里的悸动与悲伤似乎早已穿透光阴暗自藏身于身体里的某一处，只待她碰触，便司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