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世事一局棋(1 / 1)
夜色依风而上,将天边最后一抹光彩彻底吞噬,云和月渐渐分离开来,与空气周旋,聆听大地最深的轰鸣。墙角的柳树低垂着叶眉,倒影在池水上,荡漾出一片青色,鱼儿们单纯地甩着尾巴,张大嘴在水里一个劲儿地冒着气,只偶尔几片落叶被风卷起飘至水中成为它们的游戏。
成阳府内并未因为主人的归来而充满喜气,各人脸上皆带着紧张的神色,不亚于君上亲临。待锦云将汤药熬好,川夜端了一碗自送于云池去。云池的脸色极差,特别是在穿上白色的衣衫后,或许她知道自己有这个欠缺,所以川夜几乎未见她身着白衣。云池适合粉色的衣衫,如桃花般娇艳,会让她看起来更有精神,如那时他与凌昌初次于成阳府相见时她的装扮。
他轻轻推门而入,望了一眼碗内的汤药,轻轻晃动了几下,放至鼻间闻了闻,便抬脚跨进了屋。屋内床榻之上的云池闭着双眼,泪水顺着脸颊而下湿了颈间,润了身下的床铺。脆弱、离别、死亡……都不是她想要的,却一一侵袭着她,他不知道云池是否相信所谓的命中注定,忽然有种想问问她的念头。这一生,若是结束了,她可会痛苦、不舍?这么想着,川夜端汤药的右手忽然有些微微颤栗,心深处的良知因为云池的伤悲,因为他而死的牡三,竟显出一丝动摇。川夜正望着手里的汤药犹豫,忽然发觉身后有人,猛然回头,却是木河立于门边。
“怎么,下不了手?”木河举步进了屋,瞄了床榻上的云池两眼,道:“难道你忘了我的话?”
“你的话我自然不会忘。”川夜淡然道。
“哦,没有忘吗?那你为何如此愁眉苦脸?”木河冷笑道。
“你想太多了。出了一趟远门,历经生死,自然有些疲乏。”
“是吗,我看并不是这么简单。我替你想想啊,或许是你对她动了心,再或者是你良心发现,你说说哪个是真?”木河盯着他。
“我对她动了心也好,良心发现也罢,这些都无关紧要,也与你无关。”川夜不悦道。
“怎么,说两句便动了气?你越发像个凡人了。动心也好,良心也罢,总之,你答应过我的,一定会救活她!”
“怎么,你是在怀疑我?”
“怀疑?若是怀疑你便不会相信你,也不会将我的妹妹的一丝生机交于你手上。我只是想提醒你,事关重大,你若是不够坚定便会毁了她一生。你的父亲毁了她,难道你还要再来毁她一次?”
说起妹妹,木河心里是苦的,那是他这世上仅剩的唯一的亲人,然而命运却如此残酷,连他身边最后的亲人也要剥夺了去。川夜身为灵台谷狐妖一族的下一任继承人必须娶有着纯正白狐血统的女狐为妻,否则便违了狐妖一族族长的规矩。然而,川夜却对父亲挑选的女子皆不满意,为了逃避父亲,他无意中躲进了望月亭,在常月回眸一笑的刹那,他仿佛心身凝固,忘了呼吸,忘了周身的一切,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怦然心动。川夜不顾一切地反对父亲,私自与常月定了终身,虽然二人得不到族人的祝福,但对他们而言,彼此便是全世界,这份浓浓的爱恋正如春日的细雨,将心里润得甜蜜而清爽。
时日不长久,一个月过后,川夜的父亲找到了二人,答应让他们搬回灵台谷。回到灵台谷的家中后没过多久川夜便与父亲一道去了昆仑山,待他回至家中,除了冷清的屋面,四处皆不见常月的身影。所有人都说是常月自己执意要离开的,他顿时万般不解她为何不给他一个离开的理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挥挥衣袖,诀绝如斯。待过了三百年后,他方自木河口中得知,他与父亲离开后的第二天,族人便将常月逼进了灵谷那深不见底常年雾气升腾的深渊。
父亲与川夜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他并不想回避,却无法给于他最深的理解,常月的死对他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一直责怪自己未能给她最深的幸福,反而还让她命丧黄泉,当他自木河处得知可以让死魂复生时,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让死去的人复生必须找到一个适合的、魂息相近的肉体,且肉体的主人还不能是死人,这样死去的灵魂便能于其肉体内复活,记忆、相貌,甚至于其曾死去的一切将会一一于新的身体上复活,但肉体原本的主人的灵魂将会被新的灵魂完全吞噬掉。自川夜发现云池于不归林莲池中能看见他时便对她产生了疑惑,而后相遇后便对她展开了调查。木河告许他云池体内有鬼仙珠的气,或许她身上很有可能蕴藏着鬼仙珠,如果鬼仙珠真的在她体内,那么魂息相近于否便不重要了,只要有了那颗奇异的珠子,常月的复活便有了极大的希望。
自一开始,川夜接近云池便不是出于善意,只所以数次吻她是为了将药在她不知不觉的情况下通过气的转换而送入其体内。川夜体内有仙气,这样对她下药,便不会被察觉。两个人的相遇,不过是一开始便设下的棋局。
“川夜,我知道,哪怕不是动心,也算朋友相交一场,不忍情有可愿,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常月是无辜的。”木河叹道。
“无辜?难道云池不是无辜的?”
川夜张张嘴,到嘴边的话却又生生溜回了肚子里,这话他说不出口,因为害死常月的人是父亲,也是他。若不是他执意要娶常月,她又何曾会命丧于灵谷。这些错是他造成的,今生不偿还,哪知来年还会再于她相会。
“牡三与你相识这么久,你都狠下心了,今日又如何……”
木河话才说了一半,川夜眼也不眨地端起碗于床榻上坐了,面色平淡地将她扶起来,朝她吹了一口气,人便醒转。云池睁眼的瞬间,木河往门外退去,眨眼便消失不见,如屋内一阵清清的风,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