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宫夜沉如渊（1 / 1）

春夜寒雨随着一声轰鸣落下地来，空气里的潮湿随着夜雨的来临缓缓散去，沉闷的皇宫倏然热闹起来。雨打琉璃，风吹萝叶，沙沙声，吱吱声，滴滴声，交汇一处，响遍四方。

雨，越下越急，越下越勇，仿佛姑娘赶市集般急不可待。不一会儿，水沟里，屋廊下，花田间，积了一洼雨水，或污或清，或深或浅，将暗淡的月光拉出云层，为雨夜披上一件璀灿的外衣。梨花树下，瑶雨轩内，一红衣女子依栏而望，似乎正盼着春雨的片时停歇。

“娘娘，宫人来了。”

在她点头以后，绣帘卷起，一绾着荷花式宫髻的宫人踏入室来。她浅笑着福下身去，双手俯地，额眉贴于其上，恭恭敬敬道：“回良人，我家娘娘说了，如果春季适合播种，请娘娘莫要误了时节。”

“我知道了。替我回你家娘娘，就说请她放心。”扬手示意宫人给她打赏。

待那宫人离开，张良人起身，披了件青凤衣，轻笑道：“春色满园也必能独秀一枝。”

忽地一阵冷风窜窗而入，将烛火吞噬，余下一阵烛烟满室流窜。宫人忙关上窗，重新燃了红烛，张良人盯着跳动的烛火眼也不眨。不多时，近身宫女妍木女掀帘进来，眉开眼笑：“娘娘，听侍官说今晚又空窗。”

张良人吸着茶香，闭上眼道：“瞧把你乐的。这君上空窗又不是一回两回，难道咱们还能拈了便宜不成？”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不透为何近日君上缕缕不招人侍寝。

“娘娘，奴婢听说今儿个众妃夜会琴台，您猜怎么着？”她故意调着嗓子绕个弯。

“怎么着？”张良人见她说得慎重其事，忙搁了茶盅等待下文。

“君上他，可是问起了娘娘呢。”

“怎么说的？”张良人立时扬起眉，来了精神。

“只问了一下。”妍木女笑着递上茶。

“我以为什么大事。”张良人一听没甚趣味，不免失望。

“娘娘，这天下女子，若是进不了后宫，也算幸事一桩。若是进了后宫，则必争册封。”妍木女见张良人听住，便近前一步，正色道：“倘若受君之封，则必争君宠。这是后宫生存的不二原则。若是只图活着，至少得坐上上妃之位，才能活得舒坦一些。若是想不被人踩在脚下，那么……”

见妍木女忽然打住，张良人忙道：“那么如何？”

妍木女神色一凝，眼内射出丝丝杀气，沉声道：“那么，必须拥有最有力的盾，然后……”说着抬手至颈间作了个杀头的动作。

张良人心头一怔，捂着胸口，缓缓道：“这……”

妍木女见她面露惧色，笑道：“娘娘在民间时，可曾听闻过‘宁作田中草，莫道君王妃’？”

“未曾，此话何意？”

“娘娘可知道说这话的人是谁？”顿了顿，眉间一凝，方细细道：“药丹。”

“君上的母亲？”

自妍木女口中得知药丹生下君主莲已不久后便逃出宫门，后又被抓回，回宫后不到一个月，纵身跳楼而亡。张良人万万没想到后宫真有如此血腥的事情，心中没来由地开始紧张，手心微微发颤。

“娘娘，这事您可得悠着点，宫里是不准张扬的，提起这事儿便是要杀头的。”

见妍木女口气轻松，神色坦然，她心中一阵作呕。忙呷了口茶，混乱的心又开始摇摆不定。关于药丹的死亡各说纷云，但依妍木女说言，张良人猜想她或许是遭奸人所害。药丹乃前帝君凌炎最宠爱的女子，连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都舍情弃爱奔赴黄泉，想来这后宫的生活不是常人所能受的。她拥用如此尊贵的身份，又替北周的江山诞下一名君少，往后自然是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等荣耀之事她却用死亡来诠释，甚至还抛下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死亡的那一刻，她到底是悔还是恨呢？

“依奴婢之见，娘娘既然进了宫门，自然得紧抓不二原则。出宫这个念头是万万行不通的。”妍木女见她神色恍惚，知她有些后怕，抬手按于其双肩之上，轻轻按压。

“娘娘，奴婢再多说一句，后宫的嫔妃们您可得紧着心。”

一言说到心坎上，张良人道：“妍木女，你入宫多年，可知她们有什么手段？我该何是好？”

“娘娘，这后宫妃子们个个出身高贵，光是跺跺脚，就能震断这屋里的顶梁木。她费尽心机按排您入宫，无非就是为了能在宫里有个帮手。事到如今，您可不能违了她的意思，不然，别说您一人，这瑶雨轩也会是过眼云烟。君上有心念着，您可不能白白浪费。”

张良人叹了口气，尚床躺下，翻了一整夜，只听得窗外雷雨交加，风吹落叶，好不凄凉。

翌日一大清早，张良人便亲手做了糕点端往居雅阁。见居雅阁大门紧紧关着，便带着宫人们候于门前的沁晓亭之内。妍木女的话她思了整整一个晚上，既然进了宫门，那么她也认了。眼下，趁着君上空窗期，她必须好好表现一番，为自己找一个有力且安全的靠山。作为宫里的女人，能靠的山也只有高高在上的君王，哪怕冰山于前，也只能鼓足劲儿地攀行。既然来到了这里，选择了这条路，那么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曾经的张凝若必须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