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真心（1 / 1）
“得儿。。。。得儿。。。。”我驾着云儿，策马于一壑树木稀苒的雪坡上。
其实此刻，我原本应在德妃娘娘的帐子里伺候。但上午与胤祯的一番话，却让我一直恍惚不安。
生生的打碎了一托盘儿杯子，又被娘娘关切的问为何脸色如此苍白的时候，我终是忍不住，撒了个谎说许是着凉，身子些许不适。德妃娘娘向来很体恤下人，便让我将差事交于雅儿，回帐子休息。
坐在帐子里却更加让我心里空洞洞的，双脚便不由自主的走了出去，恍惚之间发现我居然走到了马圈边儿上，而我的云儿，正用它那双乌油的眸子静静的望着我。
嘴边浮起一个笑。罢了，就放纵一次，我们也许久没有一起奔跑过了。
这坡似无人来过，一个印子也没有的耀白雪地上，只留下云儿那一串马蹄的行迹。
身下的云儿也如那皑皑的雪般净白，纯白的鬃毛随风飘扬，悠悠的晃过我戴着皮手裹子，握着马缰的右手，恰巧滑在手腕儿上，痒痒的，但我却不想去拨。
我左手轻抚着它细密的短毛，嘴里喃道：“一年半了。。。。你也长这么大了呢。”
云儿再不似初见时的娇小灵泼，身架子要比当初来的整整壮大了一圈儿，腿骨也粗实了许多，奔起来马蹄有力的蹬地，溅起的浮雪细细密密的飘略过我的脸庞，针针凉意渗入，让我一个激灵，却又猛地夹紧了双腿，更快的策着云儿奔向前去，似乎只有快速奔跑时冷风将我的身体吹打麻木，才能让我有一丝清醒去想自己的问题。
“我那时的决定是不是错的？”
狂奔时，只有这么一句话盘旋于脑中。
这一年多来，尽管我总想做回原先的王雨菲，但不可否认的，尽管那夺嫡的纷争还没似乎隐蛰于表面下，但我心里的模糊了解，却也让我总是在不经意间去警惕、去思忖。无论是心境、性格，我都变了许多。
而胤祯呢？他也变了许多。他说的，即便我是包衣、是汉人、是贱籍，也会去求皇上让我做他的嫡福晋。包衣、汉人、贱籍。。。。。。大清开国以来，何曾有过这样身份的女人做过皇子的福晋？而他却可以用那么坚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听到的时候，我只是无语，心里却是无比的震惊，胤祯什么时候，竟然为了我偏执至如此？
我只想着不负他，可历史上胤祯嫡福晋的姓名我却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若真是像他说的，他费劲心思的，让我做了他的嫡福晋，焉知我这样是否就是改变了历史呢？
“改变历史会是什么下场？”我无意中喃喃的说了出来。反应过来时，却发现已沁了一背心的冷汗。莫非我当初就不应留下来？若是那次几乎要回去的时候四阿哥不再次把我拉回来，而是让我回去了现代，现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吧。胤祯顶多会为我的消失难过一阵，但最终也会回到他之前的轨道。
我，胤祯，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凭白巧遇了一场而已。
或许，为了胤祯，我回去，消失，才是最好的选择呢？
且无论我如何自我安慰，我这个现代人的身份已经如同一颗已经伸出捻子的炸弹，八阿哥随便一句话就可以引爆。到时候，胤祯会如何应对，不信？不解？他甚至会不会。。。恨我？
这两个字一浮现于脑中，立刻让我打了个寒噤。而随之而来的剧烈摇晃，却让我惊惧一醒。
云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癫狂的奔着，乱的不择方向。
我于剧烈晃动中努力睁眼向四周张望，却发现周围已是一片密密的松林。我拼命收缰，想让云儿的速度放慢，可它却似乎毫无反应，如中魔了一般，只是狂奔。
云儿奔过时，黑黝的树干在颠簸的我的眼中伸着枝桠，晃晃影影，如鬼魅一般！
我心里充满了恐惧，大声的叫着：“云儿！云儿！停下！”而云儿的速度却丝毫不减。
我死死的用力攥着缰绳，却觉得手臂愈来愈无力，只颠簸的随着云儿的身子上下摇摆。干脆闭了眼，苦笑的想，莫非我刚有了回去的念头，老天爷就要我坠马而死。。。或许死了也可以回去？
正绝望之中，却听见一个熟悉焦急的声音响起：“茹馨，用力拉住缰绳，别要自己掉下马去。再撑一会儿！”
我迷茫恍惚中转头过去，对上了一双熟悉不已的眸子。那里边全是担心、焦急、却又带了一丝沉稳的望着我。
看到这丝沉稳，我慢慢回神儿，手上渐渐又有了力气，紧紧抓住了缰绳。
他一步步策马靠近我，递出右手，急切却不慌乱的对我说：“不要慌！右手搂稳马脖子，左手把缰绳递给我。”
那低沉有力的声音让我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我右手努力摸索着，搂住云儿的脖子，然后左手颤抖的将马缰递给他。
他一把紧紧抓住马缰，一面慢慢收定，一面鼓励的望着我说：“左手也抱住。”
等我两只手都抱定了云儿的脖子，他缓缓加大了收缰的力度。
但云儿似乎依旧癫狂，他慢慢加力却没有什么撼动。望着前边越来越密的树丛，他咬了咬嘴唇儿，低低的急急的说：“我要快收了，你抱稳了，若突然停下，就松手往右边滚，别要马蹄踏伤了你！”
我点点头示意，他干脆放开了自己的马缰，双手死死攥住云儿的，双臂一把大力往回收去。
云儿忽地速度慢下，一个急煞。我晕乎乎的被惯性甩起，又下意识的依着他的话，双手一松，从右边滚下了马，身子沉沉的坠入雪地中，然后，眼前雪白一片，就失去了意识。。。。。。
“茹馨。。。。茹馨。。。。”
不知过了几许，意识终于回到我脑中，昏昏沉沉的似乎有人在喊着我的名字。
我只觉得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里，那感觉让我如此安定，都不愿醒来。
终于，一双有力的手臂撼着我的身子，我被迫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怎样了？要不要紧？”眼前抱着我的人急切的问。
我呆了半晌，才似反应过来的。缓缓动了动，想挣开他的手臂，却仍被他紧紧搂着。
我摇了摇头，张嘴说话声音却是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嘶哑：“只是一时的昏了过去，没什么打紧的。。。。。。谢谢四爷救我。”
他一怔，放开了抱着我的手。却是一双乌黑的瞳仁夹了狂怒的盯着我，低沉又灼灼的问：“你究竟做什么将马策的那么快，就似疯了一般！我在后边紧追了你半晌才追上。。。。你不要命了么？”
我一个愣怔。心里苦笑，即便有诸多话语，那些话，又怎能对任何人说呢。
只好低了头，喏啜道：“我。。。。。。我只是好久没骑马了。。。。”
“好久不骑马？”四阿哥的声音依旧夹了一丝怒，“你来看！”
我疑惑的抬起头，见他的手指着云儿。
顺着看过去，却是一阵心惊。云儿的左臀部，一道长长的似被什么东西划出的口子，肌肉都翻了出来，暗红的血痂已凝固，但一股鲜红顺着腿流泻而下的痕迹却让我触目惊心。
我猛地跳起来，急急的奔过去，手抚着云儿雪白的短毛，一阵心疼，眼泪扑漱漱流下来，嘴里喃喃的说：“怎么会这样？”
“这马定是疾奔时被树枝划伤，吃痛才癫狂的。而你竟然也没有发现么？”四阿哥一把拉我回身，深邃的眸子定定的盯着我，语气柔和了下来又夹了些许担心，“你当时一定心不在神。。。。。。你在想什么？”
我怔了一会儿，欲动嘴唇儿说什么时，却被一阵笑语声打断。。。。
似是两个人骑马说笑而来，声音渐近渐闻。
因云儿癫狂之中胡乱狂奔，所以此刻我与四阿哥正是在树丛浓密的松林中。
“呵呵呵呵。。。。。十四哥哥。。。”这银铃儿般的让我熟悉不已的娇笑，正是传自那密林之外。
“十四哥哥”这四个字，让我瞬间身子一僵。
四阿哥蹙着眉，疑惑的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的缓缓的说：“你刚刚的心不在神，就是因此么？”
我心中若有一股无端的酸涩感激荡不已，只是低头无语。
他轻哼了一声，转身快步朝密林外走了去。我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奔了几步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
就在林外两个人的身影绰绰可见时，我终于追上了他，一把紧紧拉住他的袖口，喘息着，低低的说：“四爷，不要。”
四阿哥停下脚步回身，对上了我坚定乞求的眼神，怔住。
他乌眸里夹了微怒和痛惜的望着我半晌，低沉沉的说：“你当初以自己的性命发誓，绝不负他。可他呢？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又是什么？”
我摇了摇头，强忍了忍冲上喉头的苦涩，轻轻缓缓的开口：“且不论他的做法。现下我与四爷一起出现在他面前，又能算什么呢？”
他潭水般的眸子又深深的看着我。
良久，轻叹了一声：“你心里一直还在为他想。。。。罢了。。。就顺你的意吧。”
我欲动唇说话，林外二人的笑语声又飘了来，让我不由自主的透过树缝朝他们二人所在的地方望去。
乌琴穿了一件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乌黑的头发只是简单的梳了发辫垂于左肩，大氅那大红的色泽更是衬的她唇红齿白，双眸翦翦。
此刻的她与胤祯共坐一个粗树木桩之上，眼波里满是喜悦，白皙的脸上凭添了一层红晕之色。
胤祯也随意的与她谈笑着，说着他们曾经一起玩耍的趣事。
四阿哥紧紧的蹙着眉，望向他二人的眼光中隐隐含着冰冷的怒意。
而胤祯的笑声却让我觉得胸口的憋闷似更深一层，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让我窒息的气氛，于是拖了如灌了铅的腿，转身欲走。
“乌琴，我今日找你来，其实是有事情要同你讲。”胤祯忽地语气突变，不再笑意浓浓，而是夹了一丝肃意。
他的语气令我骤然止步，又下意识的朝他们望去。身旁的四阿哥也似是身子一顿。
乌琴收了笑，默了一会儿，轻说：“我知道你就会要跟我说什么。。。说吧。”
胤祯顿了顿，缓缓的开口：“刚刚，我去皇阿玛那里，向他请了婚旨。”
他此话一出，不仅是乌琴，我、四阿哥都纷纷怔住。
乌琴莹莹的双目死死盯着胤祯，不可置信又夹了一丝绝望的说：“是。。。。。。茹馨，对么？”
“是。”胤祯平静的与她对望，回答简短而沉定。“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乌琴望了胤祯半晌，忽地莫名格格的笑起来。
胤祯似稍惊的，疑惑道：“乌琴。。。。”
乌琴猛地止住，只是嘴边儿挂了一丝冷笑的望着胤祯，说道：“十四哥哥，你变了，你变了许多！”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从前的十四哥哥，洒脱、热情、傲气，让我总是一心不由自主的跟着你。可这一年半过去了，你却似成了另外一个人！凭白一颗心全都栓在了那一个女子的身上！人说你们爱新觉罗代代出情痴，我看，这代的情痴就非你莫属了！你现下跟我说这番话是什么用意？跟我道歉，安慰我么？我不需要！现在这样的十四哥哥，我也不稀罕！”说完，她依旧冷笑，但双目盈泪。用手抹了抹眼角，她起身欲走。
胤祯似被乌琴一番话震住，顿了顿，才一把拉住欲走的她。
“我不是跟你道歉，也不是要安慰你。”胤祯声音柔和沉定，“我只是仍把你当作小时候那个喜欢跟着我，喜欢听我说话的乌琴。”
他的声音让乌琴安静下来。
她又回坐于树桩上，疑惑的望着他。
胤祯真诚的与她对视，说：“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没是没变的。。。现在，你还愿意听我说说我心里的事么？”
乌琴看着他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胤祯轻呼了口气，嘴角夹了丝笑的，悠悠开口：“当初在凌柱家见到她，只是觉得她眉清目秀，娇羞可人，有种别样的气质。但是，真正的被她吸引，却是前年在草原上她被四哥救起后。”
“那天，我得知走失的她被四哥救起，安置于福伦的帐子后，便去看她。可一见到她，我就知道，她不是从前的她了。”
他此话说的我跟身旁的四阿哥都是一震，四阿哥似深思的望了我一眼，又静静的听下去。
“不是从前的她？”乌琴口气中带了疑惑。
“看到我那一瞬间她先是迷惑，而后又似乎明白了什么的直直望着我，眼里闪着惊讶和一丝俏皮的笑。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女子会用这种毫不掩饰的眼神看我。”
胤祯轻笑一声，又开口说：“她性子变了许多，这你也许不知道。但你难道不觉的奇怪？她总是有那么多让人惊讶的事。”
“她醒来就忘了以前的所有，谁都不认得。”
“她明明胆子很小，还非要跟我去参加围猎。但却为救一只小鹿差点送了命。”
“她跟你一样喜欢狗，但她当作宝贝的，却是别的女孩子都不敢碰的獒犬。”
“她不会说满语了，却会说英吉利语，还因此被皇阿玛钦点了七品灵台。”
“她会弹那古怪得西洋乐器，唱的曲子也是从未闻过，但却很动听。”
“她一个在官府长大的小姐，却会用无比熟练的正骨手法给老十接骨，那天，你不是也被她震到了么。”
“她会生出一堆古灵精怪的点子，去年行宫的大宴上那最后四个戏牌子，你不也是看的入迷么。”
“但是，我最喜欢看到的，是她的笑。”胤祯顿了顿，轻声说，“无论是轻笑，还是开怀大笑，她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满满的暖意和了解的望着我。”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笑就一点点的，慢慢的占满了我整个儿心。”
胤祯又轻笑一声：“我这么说或许你会觉得肉麻，但是，我从没有在别人的眼中见到过，无论是皇阿玛还是额娘，抑或是我的哥哥们，从没有一个人会用那样的眼睛望着我，对我笑。”
“她不是原来的她了。。。。那么，她是谁？从哪里来的？”乌琴似带了一丝疑惑，黯然的问。
“我也不知道。。。。”胤祯怔了一会儿，轻叹一声，说，“我甚至不敢去问，怕一问她，她就会因此离我而去了。”
“我看的出来，她每天也都在拼命的掩饰她跟我们的不同之处。而且，她似乎比我们多知道什么，在不经意间，我总会看到她突然皱眉，黯然的出神。”
“此后有一件事，让我彻底的做了决定，我只要她做我的嫡福晋。”
“我模糊的知道，她似乎知道怎样离开。但一年前的一个晚上，她却一字一句的丝毫不犹豫的对我发誓：‘我，钮钴禄•茹馨，以性命起誓，此生此世，决不负爱新觉罗•胤祯’。”
乌琴猛然抬脸，眼中全是震惊和不置信。
胤祯顿了顿，沉定又坚稳的说：“那天，我是头一次感到过内心的震动，头一次想去认真的保护一个属于我的人。我不想再让她皱眉，不想再让她费力的掩饰自己。我要娶她做嫡福晋，想给她一个真正可以让她卸下心中的担子，属于她自己的家。我想陪着她，让她轻松自在，过得快乐。所以，乌琴。。。。。”他转头，安然的望着乌琴，口气无比柔和“你能明白我么？”
乌琴只是低头，无语良久。胤祯也是不再开口，只是静静的望着她。
终于，乌琴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也转柔：“我明白，我了解。十四哥哥你也说的，从小到大，所有的格格里，就我能明白你的想法。对么？”
“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了，所以，”她抬眼望着胤祯，眼中尽是真诚的笑，“我现在收回刚才的话。十四哥哥，你在我心里也是永远不变的。”
胤祯展开一个释然的笑容，似是卸下了心头的一桩心事的，喜悦的说：“这便好。乌琴，我原先只担心。。。”
“担心什么？怕我还会想以前一样，碰到了不顺心的就哭哭闹闹？”乌琴笑着说，“那十四哥哥你还真不了解我了，这一年多过去了，我也会变呀。”
顿了顿，她又说：“我记得你刚来时说晚上皇上要召你们几个阿哥谈事的，现下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胤祯怔了一下，“那你。。。。”
“我好久没有骑马了，刚那一会子觉得不过瘾，我还要再跑一会儿。”乌琴清笑着。
胤祯定定望了乌琴一会儿，似明白了什么的点点头，柔和的说了句“那你小心。”便转身解缰，上马。
“十四哥哥！”
胤祯刚要挥鞭，乌琴又清喊了一声，隐隐夹着不舍。
胤祯停下动作，回头望去。
但乌琴并未转头，只是低头含笑，一字一句的问：“十四哥哥以后还会带乌琴一起骑马么？”
胤祯怔了怔，清朗而笑：“会，当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