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1 / 1)
娘亲是在梅树下找到我的。
然后在看到我手上脸上的青紫时,疼惜的抱住我,柔声着,无奈着:“怜儿又被欺负了么……”
疼着,但倔强的忍住不吭声。
却先听到了娘亲低声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娘亲要道歉呢,欺负人的明明是那几个名义上是自己兄姐的人啊,要道歉的话也应是他们道歉啊。
“怎么可能道歉呢,对一个连妾都不是的女人生的的贱种。”再一次被欺负时难得的反抗,却得来大哥这样的嗤笑。
大哥。
自己曾经也是那样憧憬的暗自在心中叫过的。
没有叫出口,就已经被一次次生生拒绝了。
“娘亲,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讨厌的地方,离开讨厌的人,自己谁都不要了,父亲、哥哥、姐姐,谁都不要了。只要娘亲就够了,只有娘亲自己也可以很快乐很幸福。
第一次对娘亲说这样的话,却看到泪水霎时浸染了她的脸:“对不起,对不起……”这样哭泣着的娘亲向自己露出了透明欲碎的笑容,“哪里也去不了啊……娘亲……”
知道这样的话题会让娘亲那般伤心欲绝后,就再也没有提过了。
但是,红梅初绽的那一天,娘亲凝视着枝头几点艳丽,忽然对自己说:“总有一天,等怜儿长大了,会遇上自己喜欢的人,到时候便可以离开了吧。”
忍不住问:“娘亲不能离开难道是因为没有喜欢的人么?”
却看到她如那年一般透明欲碎的微笑,只吮在唇角的淡淡一撇:“也是有过的啊,那样子的一个人……”
那为什么还不能离开呢?
为什么还会露出那么更加哀伤的笑容呢?
我不懂。
更甚,为什么非要等到喜欢的人才能离开呢?凭自己也是可以离开的——只凭自己就可以了。
兀自坚信着。
娘亲却带着悲怜而无奈的表情如烟雾般忽然消散开去。
焦急间,在转眼时见柳千寒伫在面前,眼眸之间闪烁的冰蓝摄人的冷酷:“你才不是我妹妹呢。我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卑贱的妹妹。”忽而面目又狰狞起来,“你想逃吗?”
手腕被制住的时候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挣不开。
挣不脱。
挣不断啊。
“小怜!”只听见秦哥哥的声音传来,却四处也寻不着他的身影。
“怜儿,你知道我可以帮你的。”沈航倒是突然出现了,怜惜的眼神,手也温柔的抚向自己的脸颊——却被自己下意识的撇首躲开。
这不是沈航。
这不是自己的认识的沈航。
这才不是真正的沈航!
这样告诉着自己,然后看他哀伤的脸只一瞬却幻化成了千雪的。
千雪。
“你以为他能帮得了你么?”手腕陡然一阵疼痛,又被扯到柳千寒面前,“你以为你能逃得了么?我是不会放开你的。”
为什么如此讨厌我呢?
为什么不放开我呢?
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够让他厌恶我到不见我痛苦就不罢休的地步呢?
总是试图寻找着答案,却总是不解。
他却只在眼前深深淡淡的笑着,目光灼灼如刺。
“为什么啊!”终于不禁呐喊出来。
然后,便听到了一声温润的轻唤:“——若怜。”
事实上,楼安是在清晨的时候陡然惊醒过来的,胸腔里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似乎还停留在刚才被柳若怜推到悬崖边的恶梦中,满满的堵塞着不安。
下一刻,就像是印证般的听到了隐忍的□□声。
等他意识到那时源于那个即使是在睡梦间也不轻易流露丝毫软弱的女子时,事情就像是引燃了导火线般炸了开来。
先是浑身滚烫的昏迷了般的柳若怜。
然后哭哭啼啼自责不已的小丫头依紫。
幸亏大夫因着生病的兰儿就在大哥西院。很快请了过来,看了诊,药方也开了。
奶奶、爹娘那边派来问情况的人也来回了几波。
直到最后实在觉得烦躁难耐起来:“你们这样还怎么让病人安静休息!”于是趁着他们看向自己惊呆之际将人赶了出去。
依紫端了煎好的汤药进了来。
看小丫头仍然双眼红肿满面湿痕,一声叹息,“我来吧”,接过汤药,打发了她下去洗脸。
没有想到喂药比他想象中的难多了。
或者说,喂柳若怜喝药要越发艰难一些。折腾半天,试过几种方法,一碗汤药半喂半撒的终于喝掉了。
看着床褥上棕褐色的药汁,楼安迷茫起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回神才发觉自己一直都盯在柳若怜的脸上眼上唇上。
而上一刻还仿佛在梦中弥弥的柳若怜,下一刻便剧烈的挣扎了起来,嚅嚅翕动的唇瓣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到了最后那一声“为什么”却是清晰的泄漏了出来。
泄漏出来的不止这一声呐喊,等楼安意识到那眼角滑落的晶莹时,有刹那的忡怔,不禁慌了神的轻唤出来:“——若怜。”
看她似乎平和下来,人也有醒过来的趋势,于是又唤了几次。叫到五六声的时候,终于见她缓慢的睁开了眼。
神思尚还恍惚着,她却依然本能似的避开了自己伸过去的手。
自己的手执着的追过去,直到抚上她的眼角。
轻轻擦拭着,他说:“你生病了。”
看她疑惑的皱眉,继续解释:“昨日可能受了风寒。大夫已经看过了,没有大碍,但喝药休息还是不能少的。”至于之前一番吵闹动静却是略过不提了。
趁她回神前将手收了回来。
柳若怜还在发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艰难的抬手摸上了下唇。
楼安却是随之脸上一热。
然后就听到了一声嘶哑的喃喃:“苦……”
“蜂蜜!”看她纳闷的看过来,他才发觉自己喊声有些过于心慌过于急躁了,甚至是心虚的,于是缓和下来,“刚喝了药自然有些苦,我去让依紫拿些蜂蜜过来吧。”
虽然她拒绝了,但是楼安还是坚持的走出去叫依紫。
小厨房内,小丫头的情绪稳定很多,听说要蜂蜜,连忙把自己私藏的蜜饯一起拿了出来要给二少夫人送过去。
“也给我留些吧。”楼安赶在小丫头跑出去前连忙说。
依旧红肿的眼终于又笑着弯起来:“二少夫人是因为喝了药才要去去苦味的,没想到二少爷也喜欢甜食呢。”
只是笑着。
等依紫急匆匆奔走出去送蜂蜜,他才不觉想到什么的抚上自己唇角。
也苦呢……
手指上腻腻,前不久还流连在那张小脸上,就是连那种皮肤的触觉仿佛也残留在指尖的。
他心底不觉柔软起来。
“还是不清醒的时候温顺许多呢……要是醒过来时也还是会那般撒娇该多好,就是偶尔也行呢……”不觉低声喃喃,“女孩子偶尔就该撒撒娇才惹人怜爱,像湘怡就……”
戛然而止。
他无法相信刚才从自己嘴中吐露的声息,眼睛猛地瞪得滚圆,几乎撑破,直到眼眶发疼仍无法放松。
如果可以,在心思整理完前他更是愿意先在外面待会儿,但是一听到有人来探望的时候,他便不能坐下去了。
尤其来访的人是自己的大舅时。
前后不过半天时间,也不知道柳千寒是哪里得来的这么快的消息,已然站在屋中。
“不介意让我和怜妹单独坐会儿吧,楼二少爷?”柳千寒一身白玉长衫,碧带绾发,依旧俊逸翩然的令人注目,明是对着他说的,眼光却丝毫没有看他。
柳千寒看的是他背后僵硬的半坐着的柳若怜。
就是连他也要忍不住感叹一番的男人,柳若怜却是半靠在床头兀自低头看也不愿意看上一眼的。
楼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弋了几次,才站到一半,却突然顿住。
“若怜的身体还很虚弱。”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然后连给柳千寒回答的时间也没有,双手轻轻搭上她的双肩,对惊异的抬头看他的人笑了一下:“你刚喝了药,再多睡一会儿吧。”慢慢将她扶着躺了下去并掖好被子。
他知道柳千寒是一直在他背后看着他:“柳大公子大可以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若怜的。”
他大概想都没有想到自己会那样拒绝吧?楼安想。即使是自己,也是没有想到的。
等了半晌没有回音,转身看到那个男人深邃未明的笑着。
这样的笑容即使在柳千寒离开后依然无法从楼安的脑海中消失。
“他已经走了。”轻声告知。
看床铺间的人仍然紧闭了眼。
等了片刻,终于叹息一声:“……现在放开也没有关系的,我不会离开的。”
从被褥的缝隙间伸出来的手,这才慢慢松开了他的衣袖,慢慢缩了回去。
楼安在床缘坐下。即使此刻他还是有着极度的不真实感。
柳若怜的强势,他是在成亲的当天就亲身感受的,而在此后的日子里更加确定。但是这样的一份确定却在今天动摇了。
刚才自己站起的瞬间,从被褥边缘悄悄伸出的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角。那么轻的拽着,只要继续站起来,不用什么力道就能挣脱的。
他却做不到。
明明用手拽住自己,但是本人却是低着头垂着脸仿佛雕像般没有移动分毫似的。
无端的令人心疼。
他知道自己在心疼。胸口里纠结的感觉,是心疼,这一点已经勿庸置疑的了。
知道她倔强的不愿示弱。
但是,求助了。
那轻轻的无力的拽住自己衣角的手,便是向自己发出了这样的信号么,向一直被她鄙视的自己。
床铺之上,被褥之间,只露出半张脸。
安静的。
无息的。
失去了平日里的冷漠与睥睨,只残留着病弱后的娇弱。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她的脸才这么小啊……这么说起来,好像她个子也不高呢,只到自己的肩膀的样子。
其实并不比湘怡来的强壮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听到了浅浅的平稳的呼吸声。
奶奶找楼安过去已经到了三天后了。以为是又要问柳若怜的病情,却不想被惊愕住:“我已经问过大夫了,若怜她还没有身孕。”
大夫是什么时候……想到一半,他便顿悟。
楼家大小事情总是瞒不过她老人家的法眼,便也不争辩的立在一边听她教诲,语重心长:“都已经是成了家的人,奶奶也不想这样成天说你些什么。但是楼家的香火传承只在你一人身上,奶奶已经老了,撑着一身残骨只为了能抱抱孙子……”说到最后,终于放弃般的叹了气,“罢了,你这孩子从小死心眼……湘怡的事情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等年后便找个日子定下来吧。”
他就这样得到了承诺。
原来曾经烦恼重重的事情,就这么轻易的得到了。
楼家大家长的最终承诺自然是举足重轻做不得假的。
但是他摸上心门,心跳雷雷,却并不如想象中的令他高兴,只是喃喃:“要告诉湘怡呢,她听了定然会高兴的……”回神时却停在了自家东院门口,再也挪不动脚步。
驻足一刻,终于抬脚,却是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了开去。
他来到西院,原本以为定然在的大哥却被告知有事不在。
“有什么事情么?”
面对大嫂的询问,他踌躇着。
大嫂是极其普通的女人,至少在楼安印象中一直是这样。永远站在大哥身后,永远不会大声说话,永远温柔的笑着,将“以夫为尊”的妇德完美呈现。
但是……
还是迟疑着问了出来:“大嫂和大哥也是成亲后才真正认识的吧……一直都很好吧,感情之类的事情都是后来才有的么?”
“奶奶……是奶奶又说了什么吧?”
默认下来。
对面座上,大嫂仔细看了他,踌躇一瞬,连什么都不再问了。
“一开始也不全然都是好的。”她缓缓道,“因为是一家人,我也不怕告诉你。因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比陌生人强几许。这样的人突然成为了自己的丈夫,要一起生活一辈子,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越发小心翼翼。但是啊……”
但是啊,兰儿出生了。
那一段事情楼安也是知道的。
生下兰儿的大嫂身体一直不好,当得知可能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的时候,奶奶有了让大哥纳妾的想法。
“我也是劝过你大哥的……你大哥却反对。”忽而嘴角淡淡一撇,“平时那么淡漠的人,发起脾气来居然那么大,居然连奶奶也顶撞了。”
这个,楼安是在后来听说的,并没有亲见。即使听说了,也觉得不真实。
“可是啊……”大嫂的表情柔和下来,“可是啊……就在那时,我却觉得即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很不错呢。”
楼安在那柔和中看到了名为幸福的颜色。
“即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很不错”……吗?他在心中重复了几遍。虽然是自己问出来的问题,答案也得到了,但怎么也没有办法将自己套用进去。
自己可以是大哥,但是柳若怜却怎么也无法变成大嫂。
毕竟很不同呢。
况且还有湘怡。
怎么能忘了还有湘怡的。
所以不同的。
不同的……
然后看大嫂转眼过来:“其实,有时候我会在想,楼家的男子虽然表面平和,但骨子里说不定意外的执着呢——只要是自己真正认定的东西,谁也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