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争吵(1 / 1)
笑眼过来,颜瑾絮正对上他弯的自然的嘴角,这是第二次见到他这样的笑容了,不禁心里有些软,脱口而出,“你笑起来也很好看。”
步六孤一怔,自己又笑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感情竟然是如此的外露了?
他有些不自然的避开她盈盈含笑的目光,起身道,“姑娘若没有别的事,贫道就先告辞了。”
见他作势要走,颜瑾絮忙急声道,“唉,等等,还有一件事。”
顿住脚步,他却没有转身,只问道,“请讲。”
颜瑾絮倒也习惯他这种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道,“你可不可以把我门外‘站岗’的那些木头桩子换了啊,换几个会说话的来行不?还有,清风明月去哪里了?”
“清风明月在受罚,需得面壁思过一年,姑娘就委屈一下罢。”他的语气很淡漠。
“受罚?面壁一年?”她呆了,没想到自己竟然给他俩带来这样的处罚,还这般严重,自己只是在这儿呆了三天就快疯了,面壁思过一年,那是怎样的痛苦感觉啊?
“你,你太过分了!动不动就实行软暴力,你以摧残人家的健康精神为乐吗?”她实在气急,忍不住这样说道。
“软暴力?”还未听说过这个词,步六孤转过身来,面上的笑容已经敛去,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此时的颜瑾絮只觉得愧疚难当,为了自己的计划,却将清风明月害惨了,说起话来也就不再顾虑很多,“亏你还是道家弟子,还是他们的师父。你心中有慈爱之心吗?有宽容之心吗?清风明月只是两个小孩子,你就忍得下心来这样对待他们!再说了,主谋在这儿,是我,”她将自己的胸脯拍的“砰砰”响,“你为什么要罚他们?”
她面色涨的通红,似乎是真的气着了,呼呼的吐着气,跟发怒的小猫一样。
步六孤却不恼,在一边坐下,悠然道,“姑娘也说了,他们是我的弟子,自然该由我来管教,这管教的方法,姑娘怕是不便评论。”
“混蛋!”她咬着下唇,恨恨的砸了下床板,瞪着步六孤的双眼快冒出火来,“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以折磨别人的心为乐,不要打什么冠冕堂皇的大招牌,那根本改变不了事情的本质。我不是你的弟子,你不一样将我掳来了这绝壑峰软禁起来?你只想到了你自己的仇恨,为了给你自己出气,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还有青长老,他做了什么你要对他痛下杀手?你知不知道他的死给潇潇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你残忍,你冷血,你心里根本都没有爱!要说这世上的妖孽,我看就是你这种因为仇恨活了上千年的人最恐怖,还一味的掩饰自己是正道人士,斩妖除魔。呸,都是放屁!”
她攥紧被子,十指因为用力过猛而指节泛白发青,整个身子因为愤怒而剧烈的颤抖,瞪的铜铃似的双眼却不住的涌出泪水,晶莹一片弥漫了她小小的脸。
步六孤此时的脸色也不那么好看,坐在房间的一端低着头,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沉静着的一波一波的寒气。
尽量平静了声音,他说,“姑娘,你生为人,为何屡屡帮妖说话?”
“妖?”她鼻子里一声冷哼,“这位道长,您和我谈论妖?我请问您,这世上有正常人可以活两千多年还活蹦乱跳的么?没有,可是您就是。我说了您可别不高兴,您还算人么?不算了,可您也没成仙,那应该怎么定义您呢?那就是妖,人妖!活了两千多年的人妖!”
闻言,步六孤抬头一道阴冷的目光,直直的望着冷笑着的她的脸,终于愤怒的扭曲了。站起身,他逼上前几步,俯视着床上的她,抿的紧紧的嘴唇和微微发颤的下巴都显示了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愤怒。
颜瑾絮只觉得他浑身都要冒出火来,那样冰冷到极点的冷酷表情她似乎从来没有见到过,见他直直的逼过来,整个人如同怒发冲冠的狮子,心里也不免有些忐忑。但心底的怒气让她变得勇敢,仍然挺直了脖子给他回瞪过去。
“我残忍?我冷血?没错,我的心里全都是仇恨!曾经我也有爱的人,有个想要珍惜一生,陪伴一生的人。只是你的冉珏生生的破坏了这一切!我亲眼看着她在我面前坠落悬崖,那种痛,那种恨,你能了解吗?我只恨不得将那蛇妖碎尸万段,将所有害人的妖精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他红着眼睛对她大吼,痛苦的撕扯自己胸口的衣衫,梳的整齐的发髻也扑簌簌的散落下来,如雪的银丝缠绕了他全身,却衬的他那张年轻的脸扭曲的令人心酸。
颜瑾絮有些惊愕,微微的张开小口,看着面前咆哮的他,心中忽然没有了那种刻骨的恨,另一种感情涌上来,似乎是惋惜?
他在她面前卸下了一切,说完这番话之后,全身仿佛抽尽了力气,软软的滑到在她床前跪下,无力的颓然。
房间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颜瑾絮望着面前这个样子的他,突然有些后悔对他说了那么残忍的话,这个男人,心中也是有痛的啊,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难道要等到所有的人都受了重伤,这个恶性循环才会终止吗?
她慢慢的挪前几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道长,我为我刚才说的话道歉。可是你也须得听我一言,如果心中只有仇恨,仇恨会蒙蔽你的双眼,会腐烂你的生活,会带走你所有生存的快乐。现在的你比普通的常人厉害多了,你可以做到许多我做不到的事,既然如此,为何不尝试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东西?一味的只是复仇,你真的快乐吗?”
她的手轻柔的像春日暖阳下的柳絮,步六孤抬起头,凌乱的发丝间,她的笑容竟然带上一种特别的温暖,晕的周围空气都暖洋洋的。
他呆怔了一会,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转过身将自己的头发再次束好,默默的,推门出去。
颜瑾絮望着那扇门轻轻的关上,面上的笑一下子垮掉了。她真的很想哭,在这个故事里,每个人都是受害者,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可磨灭的伤,每个人都曾经活的那般辛苦。究竟是谁在操纵这命运的罗盘,将刻着他们名字的棋子任意摆设?明明都是爱的,却爱的泣血,爱的伤心,爱错了,便错了一生,错了一世。
慢慢的趴在床上,她的眼泪终于湿了身下的锦被。
雨小了,山顶一片雾气蒙蒙,仿佛被浸湿了的水墨画。
银发男子慢慢在小径上踽踽,细小的雨丝粘在他的头发和衣衫上,化为极小的一颗颗晶莹的水珠,这样望过去,似乎将他镀上一层朦胧的膜。这水墨画般的山上,一个水墨画般的人。
她的声音还在脑中回响,临走前的那番话,如同母亲的手抚慰了他冰冻许久的心。抬眸看看远处空旷辽阔的云海,他几乎不愿意相信今日那不顾一切大声吼叫的人就是他自己。到底有多少年,他再也没有对任何人宣泄过自己心中的感情?那记忆已经遥远的模糊不堪,仿佛一张陈年破旧的画卷,轻轻一碰就已经碎成千片。
是的,太过久远,在他就要忘记了该怎么生气,怎么怒吼的时候,却有一个她出现在他的面前。
抬头,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观云台。他迟疑了一刻,还是慢慢踏上了那石阶。
不是没有来过,只是今天在这里看过去,他似乎发现了不一样的景致,那脚下的世界,熟悉又陌生。
真的要忘记仇恨吗?可是这几千年来他只会这样一种生存方式,如果放弃了,他又该如何继续他漫长的生命?
长叹一声,他在一旁的石榻上坐下。乱,一切都乱了,沉淀了许久的内心在今天被她搅的天翻地覆,连他自己,也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藏青色的长袍遮盖了他疲惫的脸庞,银丝缱绻在柔软的袍子上,反射出晶亮的光,他合上眼睛,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盘龙峰也迎来了秋季的第一场雨,整个大殿外面都挂着晶莹的水帘,雨点“啪嗒啪嗒”的砸在殿前的青石台上,如同擂着心底里的小鼓一般嘈杂。
紫色的纱罩罩住那圈晕黄的灯光,整个房间顿时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七星卫将坐在一边的八仙椅上,看着上方愁眉不展的冉珏,面色凝重。
絮儿的下落都已经得知,在绝壑峰。但众人心底里都没有找到她的那一份轻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担忧。绝壑峰是蛇族的死对头,絮儿落在他们手里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呢?那几乎让人不敢想象。
冉珏更是心如乱麻,要将絮儿从绝壑峰带回来,一定会发生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而战争一定会有流血和死亡,他能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而让自己的子民去送死吗?
揉了揉微微疼痛的太阳穴,他抬起头说,“今日就到这儿吧,至于应该怎么办,待我再考虑考虑。”
“君上……”壁玥起身,似乎有话要说,却被一旁的紫湘胤拉住了,轻轻摇了摇头,又将他拉了回来。
壁玥也只好咬一咬牙,垂着头退了回去。
冉珏何曾不知他想要说的话,苦笑一下说,“我自有打算。”
竹少卿看他面色便知他心中顾虑的是什么,带头一揖道,“属下告退。”
众人也都随着他告了辞,一同出门去。
冉珏看着桌案思量了一刻,站起身来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见,再落地时,已经是后山灵池边。
也许,可以请教先王?
跪在水晶墙前,他的心中在苦笑,没想到为了絮儿的事竟然要两次打扰先王,他恐怕是蛇族历史上最没用的一个王了吧。
水晶墙内流光在奔腾,先王威严的声音响起,“冉珏,又是为了那人类女子么?”
冉珏低下头,“是的。”
一阵沉闷,先王的心情似乎不是那么好,而冉珏却坚持将自己的请求说完,“请先王赐教,如何能解救那女子。”
“冉珏,我且问你,你要将整个蛇族置于何种地位?”先王的声音里隐然带了些许的怒气。
“先王,蛇族比我的生命还重要,冉珏不敢弃之不顾。”他仍然低头,声音坚决果断。
“那就放弃那女子吧。”听到他的回答,先王似乎有些满意。
冉珏跪着向前行走两步,重重的磕三个头,继续说,“先王,那女子同样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你说什么!一个人类的女子,如何和我们泱泱族类相比?你是不是昏了头了!”先王的语气一下子又严厉了起来。
冉珏抬着头,坦荡的注视着水晶墙,“身为蛇族的王,整个蛇族自然是比王的生命还重要,这是王的责任。但除去王的身份,我的心里就只有那女子。这样两难的身份也折磨了我许久,曾经因为这个,我差点葬送了那女子的性命。当我体会到那刻骨的痛,我才明白,此生我不能失去她。还望先王成全!”
他再次俯身,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长时间不起。
水晶墙内的流光不再奔腾,静静的氤氲出一些光怪陆离的彩色图案,半晌无声。
而冉珏就保持那个姿势,长长的匍匐在水晶墙前。
“那好吧,你顺应你的心,我支持你。”先王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却带着一丝无奈。
“谢先王!”冉珏内心一阵轻松,再次磕了三个头,起身倏地一下消失在洞口的水帘之间。
空旷的石厅,只留下水晶墙内一声绵长悠然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