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乱心（1 / 1）
甫一踏出方正院，正见到清风一脸慌张的跑过来，见着她更是大骇，一迭声的说，“姑娘，你可害惨了我了－－！”
她笑着整整耳边的碎发，“没事儿，我只是好奇进去看看，这不就走了啊。”
说着莲步轻移，又转过头来看看呆立在后面的清风，嫣然一笑，“怎么？那会儿就催我回去，现在又不动了？我可不认得路呢，要是又不小心闯到什么不该闯的地方，你可不要怨我。”
唉，真是怕了你了。
清风无奈的叹口气，上前几步赶着她的步伐，低着头蔫蔫的说，“那好，我这就带姑娘回去休息。”
山路上，行走的两个身影各怀心事。
清风是担心接下来祖师爷的责罚，而她一双明眸滴溜溜的直转悠，四处打量。看来今日这一闹，绝壑峰就再也封闭不住她的消息了，一传十十传百，等到整个绝壑峰的道士都知道她在这儿，料想那步六孤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了。
当然，最好这消息能从山上一直传到山下，越多人知道越好，这样冉珏找起自己来也会方便许多吧。
碎石杂草之间，竹少卿抬起小小的三角脑袋往外望了望。昨夜已经将这绝壑峰转悠了一遍，只是许多地方都布下了道家的结印，他不敢乱闯，只得藏在这里思考对策。没想到一早就注意到了那方正院的骚动，再看那小径上行走的女子，不是瑾絮是谁？
于是隐进一旁的草丛里，小心翼翼的跟在两人身后尾随而去。
整整一天，绝壑峰的道士们都陷入了一种亢奋状态，得闲的时候就凑在一块儿谈论今天早上见到的姑娘，眼角眉梢飞舞的那个激动劲儿，那可是几百年难得一见。
于是这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从方正院飞到绝壑峰的各个道院，再从绝壑峰顶飞到半山腰的素心院，这下子绝壑峰可沸腾了，几百年未有女色来过，这些个道士都清心寡欲的快成和尚了，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一个，还是倾国绝艳的姿色，能不让人激动吗！
绝壑峰的变化步六孤看在心里，此时也不免有些担心。修真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动情，原本还打算将“修真第六决心法”传授于方正院的一些资质良好的前座弟子，却被颜瑾絮这样一搅，让他的打算付诸东流。要知道，若没有如水般平静的内心，修习这第六决心法白害而无一益。
最让他伤神的倒不是这个，而是自己内心那种陌生的感情。
这女人竟然穿的花枝招展来勾引他的弟子们，媚态横生不说，竟然还娇滴滴的倒在孤风的怀里。当她躺在孤风怀里巧笑倩兮的那一刻，心中一簇小小的火苗似乎被点燃了。这女人不是冉珏的心上人么？为何还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最可气的是，她似乎哪一点都比不上露菁，但自己就是对她上了心，她的眼泪和笑靥对他都带着一种莫大的诱惑，让他冰封许久的感情正在解冻。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步六孤在蒲团上坐下，心中默念道家清决，想要将脑子里那徘徊的身影清除掉，无奈那影子似乎更加鲜活了起来，一颦一笑似乎都真切切的在眼前，挥都挥不去。
“啪！”的一声，手中柔软的拂尘竟如同千钧巨锤，将面前供奉的香案击得粉碎。而始作俑者握着拂尘的手微微颤抖着，只有那眉心堆叠的山峰显示了他此刻心中的挣扎。
夜深了，绝壑峰又回归到了以往的宁静，仿佛白天的嘈杂只是一场幻梦一般。颜瑾絮枕着窗棂透过一方小窗看着外面的月亮，门口的守着的小童已经不再是清风明月，换了些脸孔生的人来，看上去一板一眼的严肃非常。
看样子步六孤是打定主意不会让自己再闹了，不过也好，乐得清静，她也不愿去装嗲撒娇，快到自己的底线了说，而且躺在陌生人怀里的感觉真不怎么好。
想到自己白天的模样，她浑身打了个噤，掩上窗直接往床上奔去，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上帝啊，佛祖啊，观音菩萨原谅我吧，我可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捂在被子里，她的嘴巴还在碎碎念，只是心里却有些酸涩。其实她最应该道歉的人是冉珏，只是现在被囚禁在绝壑峰，连面都见不上，更不要说道歉了。
唉，唇边逸出一声轻叹，本来累了一天的身子竟然睡意全无。抱着膝坐起来，她掀起裙脚看了看自己光洁的脚踝。
那里原本有一只骇人的蝎子，但现在已经消失不见，是不是表示自己身上的妖术已经解除了呢？再伸出右手，当脚踝处的蝎子消失之后，右手心里的羽毛印记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还不知道这暗中相助的人是谁呢。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薄薄的月光透过窗子的细小缝隙照进来，望着地上那层如水如霜般的月光，她脑中突然涌上一阵浓郁的哀伤。
将头埋进膝间，她终于卸下了白天那欢喜的模样，此刻的她，眼角眉梢如同浸了黄连般苦涩。
正暗自伤神，突然听的窗外有轻轻的叩击声，很微小，在这寂静的夜里如若不仔细听都无法分辨出来。
她忙屏住呼吸，支着耳朵静静的听。果然，那叩窗的声音又响起了，轻轻的有节奏的三下，绝对不是无意中撞到的，而是有意图的暗号。
她精神一振，光着脚跳下床，轻手轻脚的循着声音的方向过去。这声音是从靠着绝壁一边的窗子上发出来的，那边根本没有给人立足的地方，是谁能在那边敲自己的窗呢？
在床边驻足，她将耳朵贴上去，又小小声的问道，“谁？”
窗外一把熟悉的声音透过缝隙传到她的耳朵里，“是瑾絮么？”
那声音虽然压的极其低沉，却宛如黑夜中的一道光亮，让她从心底里都沸腾起来。忙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她尽量轻手轻脚的将窗子推开一条缝，正对上外面之人的眼睛。
“小猪……”她捂着嘴，只觉得眼眶一热就要掉泪。
竹少卿忙伸出食指在嘴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明白的点点头，硬是将嗓子里的哽咽吞了下去，只是小心的将窗子推的更大一些，没想到长年未开的窗子发出“咯吱”一声响，她立刻惊出一身冷汗，停下手中动作。
竹少卿挥挥手，示意她往后站两步，然后身子倏地拉长成为一道青光，顺着缝隙“跐溜”一下子就进了屋，落地回复人形。一连贯动作下来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小猪，小猪……”她用气声轻轻的念着，脸上清泪纵横。已经好久没有见面，此时竟然在绝壑峰见到了他，那种熟悉温暖而又狂喜的感觉瞬间占据了她的心，化为眼中奔涌的泪。
竹少卿望着她，目中也有怜惜，轻轻的替她拭去满脸泪珠，拉着她走到离门最远的角落里，轻轻的问，“瑾絮，还好吗？”
“嗯……”她哽咽的点点头，想再说些什么却激动的失了声，浑身簌簌的发抖。
竹少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让她顺过几口气，她这才撩起袖子揩掉眼角的泪花，深呼吸一口，尽量平稳的问，“冉珏还好吗？”
竹少卿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他面上的温和神情也让她放松了心，于是凑近他的耳朵又说，“小猪，我知道凝玺出事了。你能不能帮忙我找找他？我很担心啊。”
提起凝玺，他的眉头也纠结了起来，转过脸在她耳边小声说，“我知道，我就是跟着凝玺上这绝壑峰的，孤星带走了他，我一路跟到这里，没想到竟然让我发现了你。”
她吃了一惊，倒吸一口气，“你是说，凝玺也被抓到了绝壑峰？”
竹少卿点头，她忙接着问，“他怎么样，还好吗？”
他闭着眼摇摇头，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不好。他为了给你除去妖术的式神，已经丢了半条命，被孤星带走之时只剩一口气在，不过我已经将他的心脉护住了。至于他现在的情形怎样，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孤星将他交给了步六孤。”
只剩一口气在？！她闻言如同惊雷贯身，刚止住的泪又溢了出来，贝齿紧紧的咬住下唇，她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盘旋，颜瑾絮，都是你啊，都是你害了凝玺！凝玺若是死掉，也是因为你而死啊！
见她垂着头滴泪，竹少卿心中有些后悔告诉了她实情，此时只好拍拍她的背道，“瑾絮，我先带你离开这里，跟我走吧。”
这原本是她最渴望的，但是现在她摇了头，“不，凝玺也在这里，我要先找到他，确定他没事之后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瑾絮！”竹少卿扳过她的肩，对上她迷蒙的双眼，神色严肃的说，“你先离开，我们会想办法救凝玺的。”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嘴角轻轻抽动一下，却无论如何都牵不出一抹笑，只好抬了袖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凝玺是为了我变成这样的，现在让我撇下他一个人逃走，我做不到。小猪，你放心，步六孤暂时不会动我。让我呆在这里吧，我会想办法找到凝玺，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瑾絮……”竹少卿还想说什么，却被她轻轻的摇头打断，“小猪，我求你了。”
她的眼神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竹少卿只得无奈的点点头，叮嘱她说，“那好，你自己要保重，等你找到凝玺，我们会尽快将你们接回去。”
“谢谢。”她扯出一抹凄然的笑，拍了拍竹少卿示意他在原地不动，轻轻的跑到床边将自己的PUCCA包包打开，在夹层里摸索了一阵之后又跑回来，在他面前摊开掌心。
那是一枚“大白兔”奶糖。
竹少卿疑惑的拈起，问道，“这是什么？”
“帮我带给冉珏，告诉他我很好，还有，我很想他。”她轻轻的指了指他手中的奶糖又说，“这个可以吃，当初我就打算给他的，可惜一直耽误到现在，很好吃的哦。”
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容，竹少卿微微一点头，将“大白兔”奶糖收好，刚开口准备说些什么，只听得外面有脚步声靠近，门外的道童小声道，“祖师爷。”
是步六孤！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忙对着竹少卿挥手摇头，示意他快走。竹少卿点点头，再次和她对视了一眼，然后化为一道青光消失在窗子窄小的缝隙之中。
“嗯，颜姑娘睡下了？”步六孤的声音。
“回祖师爷的话，颜姑娘今天很早就灭了灯，此时估计是睡下了。”
她小心的挪到窗前，将窗子轻轻的拉回来，未料到那窗棂还是“吱呀”的响了一声，惊出她一身冷汗，只祈祷外面的步六孤不要耳朵尖的跟狗似的。
可惜天总不遂人愿，步六孤刚准备走，只听到房间内有轻微的声响，似乎有人在推窗。
听到身后有人推门进来了，她不禁暗自低咒。丫的，就这点动响都能惊动您，您的狗耳朵还真不是盖的啊！
于是干脆将面前的窗子“吱呀呀”的一气儿推开，装作刚听见他声音似的回过头，略带惊讶的捂住嘴，“哎呀，步大道长，怎么这么晚了还到小女子的房间里来啊？”
步六孤没有回答，不动声色的将整个房间扫视了一遍，最后注意到她光着的脚丫，不禁接口道，“颜姑娘，这么晚了你光着脚站在这儿是要做什么？”
颜瑾絮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窗外的月亮，“赏月啊，道长要不要一起来？”
“不了，”他冷冷的回头，将房门带上，“夜里很凉，姑娘赏月也要多穿一些。”
看见那房门又关上了，她赶紧一溜儿小跑跳到床上，搓手跺脚的，也是，这冷秋的山上夜风的确好冷，吹的她都要打哆嗦了。
步六孤又吩咐了门外小童几句，这才往自己的道院而去。方才虽然她掩饰的很巧妙，他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那房中遗留的少许妖气，应该是冉珏的人找到她了，可为何她没有随之离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