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伤逝（1 / 1）
话说那步六孤的动作也挺快，天未黑，她要的东西就一样不落的全数给她搬过来了。满满的几大箱子往房间里一放，本来还不显小的房间现在挤挤攘攘的连走路都要绕个弯儿，颜瑾絮坐在床上，略带惊讶的望着一趟一趟往门里送东西的道童。
靠，还以为能刁难刁难他呢，没想到他办事效率那么快啊。
等道童们忙完，靠墙堆了三个半人高的大箱子，领头的对着颜瑾絮微微躬身，“颜姑娘，您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她点点头，道童们转身要退下，她却又开口道，“等等。”
几人都停了脚步转过来看着她，她一下从床上蹦下来，慢慢踱到箱子前，再勾勾指头叫过来一个小童，点了点箱子，“帮我打开。”
那小童诺了，规规矩矩的将第一个箱子打开，只见里面白玉的簪子，金光灿灿的步摇珠花摆的整整齐齐，还有晶莹剔透的琥珀耳环，成双成对摆的十分有规律，这样看上去，没有一件是便宜货，晃的她眼睛都是花的。
“哇，”伸出两指细细的拈起一个白玉的簪子，通体透亮，不含一丝杂质，果然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她啧啧称赞，“东西真不错，你们祖师爷还挺有眼光。”
一边扶着箱子盖的小童不免得意的仰起了小脸，这姑娘可是头一遭赞扬祖师爷，他听了心里也甜丝丝的。
“可是，”她将手中簪子又放回去，拍拍手说，“你们都是修道之人，不是远离尘世不沾铜臭的么？怎么有钱给我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嗯？”小道童们都被她问楞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们只是得了祖师爷的命令，将这些东西从山下搬运上来，至于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还真是一无所知。
转身靠着桌子坐下，颜瑾絮附着手笑的贼兮兮，“我说，这些东西该不会是你们祖师爷用障眼法变出来骗本姑娘我的吧？欺负我什么都不懂？”
“这……”小道童们又是一阵尴尬，再凑过来看看箱子里的东西，没有哪一个看上去像幻术啊，摸摸还触手升温，怎么会是障眼法呢？
终于有个小童鼓起了勇气，“颜姑娘，这不会是障眼法，你看，都摸得到呢。”
“是么？”她起身也拿起一根簪子，“那我试试怎么样？”
小童们刚要问问她想怎么试，只听她轻叫一声，“哎呀。”
拈着簪子的手指一松，那上好名贵的白玉簪子就“叮当”一下砸在了地上，断成碎碎的几段。
心里痛的要死。这么贵重的簪子就被自己这么给摔了，天呐，老娘什么时候这么财大气粗过。但面上还是如水一般的微笑，“哦，看来果然是真的啊。”
“姑娘！”一个小童抢前，却来不及接住她手中掉落的簪子，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那洁白的簪子断成几节碎片，心里不忍，不禁抢呼出声。
“好了好了。”她挥挥手示意小童们都退下，“清风，明月，你俩来帮我收拾收拾。”
一屋子的人这才鱼贯退出，就剩下清风明月两人，将箱子一个个打开来，把里面的东西都规规矩矩的给她收好。
她翘着二郎腿往床上一坐，看着两人忙碌的背影好不痛快。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正得瑟的她往门口一瞅，步六孤颀长的身影就站在门口，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却在看到地上碎簪子的时候微微皱了眉。
清风明月抱着手中的东西给步六孤行礼，被他挥手免了，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她却只瞟了他一眼，就又将目光投到清风明月两人身上了，仿佛根本没在意他进来一般。
“颜姑娘，”见她不搭理自己，步六孤心中竟有些失落，只好指着地上簪子的“尸体”发话，“是不合你的心意么？”
“哦，”她这才将目光移过来，淡淡的一笑，“没有，很合我意，我只是试试这簪子的真假而已。”
说完便转过头又不看他，冷冷的将他晾在一边，却对着清风明月两人支使开了：
“唉，清风，将我马上要换上的秋衣整理整理挂在那边的衣柜里哦。”
“明月，这芙蓉香膏要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不要靠窗摆着。”
“对对，先拿十副簪子步摇装在我的梳妆盒里，其他的先收起来。”
“胭脂水粉也要拿两套出来哦，不要忘记了。”
她在这厢说的起劲，完全把一旁的步六孤当空气，连忙活着的清风明月都觉得有些过不去了，频频的转身提示她，她却愣不把两人的眼色当一回事儿。
步六孤却也不怒，静静的坐在一旁看她对着两人指手画脚，忙的不亦乐乎，看着看着，嘴角竟然不自觉的带上了一抹笑。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了，那个时侯的露菁也是这般的活泼调皮，喜欢女孩子家的东西，一买就是一大堆，回家之后也支使家里的小厮们忙的手脚打飘。
“喂！六哥哥，你给我带的珠花被他们不知道收哪儿去了，你说该不该罚！”那脆生生的声音似乎又在他耳边回荡，而那时候的他，一脸宠溺的执起她的手笑道，“箐儿不要恼，丢了我再给你买一个。”
“不要，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除非六哥哥能给我个一模一样的，否则……”说着，那大眼睛里都开始盈盈含泪。
他轻柔的抚一抚她的头，“否则怎样？”
露菁鼻子里一声轻哼，转过头来看着已经吓的有些哆嗦的小厮，却甜甜的一笑，“否则刮你二十下鼻子，让你肿成猪头见不了人，哈哈。”
她笑的畅快，银铃般的声音宛如黄莺婉转，白了脸的小厮忙对着她回报感激的一笑，而那时的自己，目光锁在这美好的女子身上就再也不愿挪开，只希望以后能拥有这甜美的笑靥久一点，更久一点，那仿佛就是他所有幸福的真谛。
只是幸福永远都是那么遥不可及，当他准备回来像她提亲的时候，却愕然看见她身边已经陪伴了一个冉珏。
失望转化为绝望，他就在说服自己放弃那份贪恋，祝福最爱的人之时，却又意外的发现她身边的竟然是个妖孽，是个千年的蛇精。
那份跌宕的心情是复杂的，原本认为她已经找到比自己更适合她的归宿，岂料身边竟所托非人！
更残酷的是，那蛇妖竟然亲手逼死了她，看着她残花般的坠入万丈深崖，他的心如同被雷击一般支离破碎。
他可以放开她，只要她仍旧是笑着的，快乐的，他并不在乎她身边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可是却眼见了她的死，让他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自此隐入绝壑峰，怀着那一份深深的恨，青丝一夜变白头。
唉，抚了抚疲惫的眉角，他支着额头靠在一边的桌上。
世事变幻几千年，沧海桑田，旧貌已然不再。露菁说不定都已经几世轮回，爱也好，恨也好，怕也好，怨也好，那抹俏丽的影子终究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粟，消失在烟尘之中。而他，却还保留了那一份记忆，那一份缅怀独自支撑到现在，那深深的痛惜，仇恨在几千年来，漫漫岁月的洗涤之中似乎也消褪了一些颜色，记忆中的画面已经泛黄，而那种噬骨的疼痛却麻木了他的心。
没错，就是麻木。几千年来他的心，始终都是麻木的。喜怒哀乐的感情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再也没有鲜明过。
只是面前的这个女子仿佛又触动了他埋藏许久的人情，她惹的他怜，惹得他燥，惹的他恼，惹的他笑。不知她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能够撼动他冰冷的心，让他重新体会了一次普通人的感情。
他淡泊的嘴角悠然的笑着，深邃的眼睛带上一丝重未有过的鲜亮光芒看着面前叉腰一副刁蛮小姐模样的她，刻板的脸上连线条都变得有些和缓。
“祖师爷……”正转过头的清风瞥见他的脸，不禁一怔。他自小就跟随在步六孤身边，却从未看到过他这般柔和的表情。他一直都是严肃而又深沉的，似乎人类该出现的表情在他面上都已经灭绝。而现在这种情况正在慢慢的改变，这姓颜的姑娘仿佛拿了一个钩子，将祖师爷的感情都一一的勾了出来，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人。
颜瑾絮也转过头，看见他淡淡的笑望着自己，那眼神里竟然没有一丝杂质。不得不承认，他这样笑起来也是十分好看，没了那股戾气，每个人发自内心的笑都会好看的吧。
她捂着嘴咳了一声，“步大道长，您来我这儿究竟有何贵干啊？”
步六孤这才恍若醒悟，掩饰般的捋了捋袖子，“贫道来看看颜姑娘还有没有东西欠缺。”
“没了。”她拍拍手，似乎已经很满意，“多谢步大道长，我看我能在这绝壑峰住好一阵子了。”
说着又坐回床上，“也不早了，我一会就要睡觉了，步大道长您请回吧。”
她虽然笑着，但眼睛里却有不可掩饰的疏离。步六孤看着心头一冷，起身道，“颜姑娘好生休息，贫道告辞。”
袖子一甩，那道人影就消失在门外。她靠在床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中有一种不明所以的感情。
如果他与冉珏没有仇，如果他不曾杀害冉珏身边的人，她也许可以和他成为朋友，只是现在……
唉，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清风，明月，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两个小童将东西摆放整齐，齐齐的退出门去。
和衣躺在床上，她却丝毫没有睡意。门外那两个小童定然是站在那里看守着她，而窗子外面便是绝壁，当然也没办法开溜。
冉珏，你现在在干什么呢？会不会因为我的失踪而焦急？还有凝玺，你是凶是吉？如果能再次见到你，我一定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不要再离开我好么？
嘴里喃喃的轻念，她缓缓的闭上眼睛。以后还有许多事情要等着她来做，虽然逃不掉，但她心中已经有计划成形。
风在衣袖中穿梭，竹少卿细小的身躯吃力的缠在凝玺的手腕上，虽然隔着他袖口的布料他看不清外面的天色，但他可以肯定孤星此时已经接近了绝壑峰，因为空气中那讨厌的气味越来越浓。
果然，在星子满天的深夜，孤星祭剑在峰顶慢慢的降下，立刻有小道童来报，“师叔祖，祖师爷已经等您很久了。”
孤星轻轻点头，将肩上的凝玺耸了一耸，跟随着小道童往步六孤的天方道院走去。
步六孤，这孤星要带着凝玺去找步六孤？他要凝玺做什么？
心下纳闷，竹少卿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的从凝玺腕子上脱落下来，“跐溜”一声隐进旁边的草丛，跟随两人的脚步一同往步六孤的道院而去。
走到门前，小道童欠身替孤星打开门，孤星扛着凝玺进去了。竹少卿刚要跟进去，只觉得前方有极重的阳气，似乎是被布上了结界，凭他此时的模样定然是闯不进去。
只好悄悄的退回来，他躲在嶙峋的山石之后隐藏起自己的身影。既然已经跟随到了绝壑峰，就将这里好好的打探一番，说不定可以发现有关瑾絮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