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七章 楚楚者茨（1 / 1）
莫离终于得偿所愿，在那个明媚胜春缤纷多彩的秋天欢喜出阁了。
新嫁的她却也不曾怠慢打理云芒的工作，反而更加勤快讨喜，每次来总是面容含春，众人都不曾料想她也会有如此光彩照人的模样吧？公子楚，那个浪荡子看来也并非一无是处啊，至少他应是属于莫离的那杯茶！
园中阳光烂漫，秋意正浓，沾染着我的碧水罗裙，在姹紫嫣红间不经意曳落一地的炫彩，婵娟偷眼看着我笑，我轻嗔道：“你这丫头古古怪怪！”
婵娟微仰头，稍稍收敛了笑意，认真说：“当初奴婢愚钝，曾以小人之心揣度夫人，如今想来真正惭愧，其实夫人才是真正大度宽容慈悲仗义的女中豪杰，奴婢此生何其幸运！”
我有意取笑她两句，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因为这丫头的真诚真的打动了我，我的目光停驻在一片绚丽秋色背景中的美丽婵娟，我竟想落泪。
我执起她的手，道：“你心里可还有你的表哥？”婵娟好生意外，两眼亮晶晶地看我，眸中光华微漾，迟疑道：“夫人，您还记得我有个表哥？”
我怎会不记得？我身边的诸多事情都已刻进了我的心里，我又怎会忘记？我轻轻拈下飘落她肩头的一片红叶，悄想我该如何才能帮到她？对，我不是神，可我心里却总有一处不可触及的软处，或许是我太贪心，我见不得一丁点的缺憾和不完美。
花树掩映的旁道外有脚步靠近，隔着红黄炙热的枝叶缝隙，我看见了信步而来的夫差，身后紧紧跟随的是柘稽和伯嚭二人。
夫差昂首负手而行，伯嚭躬身前驱，谄媚道：“大王，依臣看来，越地的确粮食匮乏，饿殍遍野，大王不如作个顺水人情，借他区区万石，不但树立大王以德报怨宅心仁厚之形象，更赢得越地百万民众之忠心拥戴诚意归顺，还教勾践以后更加俯首帖耳永无二心！臣以为可以同意范蠡借粮之请求。”
夫差沉吟半晌，转身对柘稽道：“但相父言辞凿凿，很是反对。大夫有何见解？”
柘稽立刻颤巍巍赶上前来，看一眼伯嚭，好好先生地道：“臣以为伯太宰说的不无道理，现时越地饿殍遍野自顾不暇，岂会腾出精力觊觎我吴地泱泱大国？且我吴地地大物博，国富民丰，借他万石又有何妨？！大王尽可与之约定还期，一来有借有还二来更试探出勾践的诚心，他若逾期爽约，大王便得讨伐之名！”
夫差挥手，柘稽伯嚭二人小心退走，流露一脸的得意。
二人走远，夫差仰头冲红叶深处叫道：“出来吧，孤王寻卿多时了！”
我娉婷而出，现身在丛林簇拥的甬道上，夫差伸手一拉，我便顺势滚落他怀里，他道：“卿之国人就是孤王之臣民，孤爱他们就如同卿爱他们。”
我抬眼仰望红日下光芒四射的大王，清楚看见他星华飞溅的双眸，禁不住又眼眶濡湿，我定定看着他，哑然失语了良久，他的眼神越发温柔，我心里却越发冷涩，终于顶不过那样的冷涩，我抱住他，泪盈于睫：“大王，这都只不过是一个残酷的局，那会赌掉您的一生，更输掉您的吴国！――旦和夷光就是那钩上的饵！”
夫差被我几乎不曾有过的激动吓了一跳，但更多的却是难抑的欣喜动容，他眼中波光激荡却淡然道：“孤知晓！”
“但求卿永不离开孤王！”他骤然埋头，我只感觉颈窝间一片湿热。
“小祖宗，等等我，你别跑呀！”凝霜追赶着一个矮小身影来到了馆娃西面的宫苑，彼时我正倚靠廊柱津津有味地偷师婵娟手中的神妙绣工，突然听到凝霜的声音不禁抬眼，凝霜大汗淋漓又战战兢兢，好不狼狈的模样！
前面鱼儿一样溜窜的小家伙脚下还有些虚浮不稳，不到一岁的孩童竟也顽劣使然，眼见了我，三步并作两步扑将上来，眼看就要摔倒，我一惊，一把扔开手中的针线，伸手稳稳接住了他，虚惊一场，他竟冲我甜甜稚嫩地笑，咿咿呀呀地道：“姨••••••姨••••••”
“地儿，你是叫我姨娘么？”我喜出望外，小家伙刚学开口竟知道叫我姨娘！王子地更张开两只胖乎乎的粉嫩小手一把搂住我的脖子，格格格地笑，还是口齿不清地叫姨。
我不由自主搂紧了他，凝霜走近前一步，扶腰一礼，道：“奴婢向夫人请安。”我对她的虚礼熟视无睹，满眼只有这可爱到骨髓里的王子地。
婵娟收拾好针砭绣样，拉起凝霜，道：“小王子真好纯真可爱，我们夫人可是爱他爱得紧呢！”凝霜浅浅地笑：“小王子的确与夫人投缘，分开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叫姨姨了！丫头仆妇们刚一转身，小王子就自己跑西边来了。”
我欣喜难抑，往地儿的粉面上轻啄了两下，他更是娇憨可掬，我笑问凝霜道：“夷光的风寒好些了么？她不过来走动走动？”
“我已大安了，谢谢妹妹记挂！”蓦然抬眼，望见夷光羞花照水一般的清丽身影正倚在庭苑之外。
我心无旁骛，抱着地儿笑脸迎了上去。
夷光向地儿伸手，柔柔道：“地儿，姆娘带你回自己的宫苑。”地儿身子一拧，把我搂得更紧，叫道：“我••••••我要••••••姨••••••”
夷光眼波黯淡下去，再道：“地儿听话，姨娘抱得太累了，你是好孩子就不应该打扰姨娘太久！”夷光的声调仍然温柔，但语气里却多了一份不容辩解的家长的威严。
地儿不情愿地转头，瘪瘪嘴好似想哭，我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地儿乖，姨娘会时常去东苑看你，好不好？”地儿点头，一双乌黑圆溜的漂亮眼睛正是他恰到好处地继承了他父母优秀外貌的最好佐证。
夷光扭头，道：“凝霜，带小王子先回东苑！”婵娟也好似会意，带着其他宫人们知趣地避开。
并不太大的精致庭园里只剩下了我和她。
“为什么？”夷光定定地盯住我的脸，似要寻出最合理的答案，“为什么地儿跟你这个毫无血缘的姨娘竟比和我这个生身的亲娘更亲近？”
我释然一笑：“姐姐竟会为这事吃醋？！地儿年幼纯真与我投缘而已，姐姐不必多虑，地儿是你的亲骨肉，一脉相承，无人能喧宾夺主！”
夷光冷冷道：“怕只怕有人知道地儿身世，会利用地儿借题发挥对他不利！”我心里犹如北风刮过的凛冽，苦笑道：“夷光，你当郑旦是什么人了？！前因后果，旦并非今时才知晓，如若有心作梗何必等到今日如此煞费苦心？！”
夷光站定，‘啪’的一声折断了身旁飘垂的枝条，道：“旦，你对那夫差爱得太深！”我心道，我之此心怎可及夫差此心之二分之一？
“大王不日便转战攻齐，烽烟一起，胜负难料，旦，你好自为之吧！”我为之一震，看着夷光飘然远去，消失在一片万紫千红的风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