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衡佩(1 / 1)
她离开队伍,走到我面前,她说:“我叫衡佩。”
可我依旧用那硕大的勺子搅动着那一锅绿色的粘液,似什么也没听见般。
“婆婆,我叫衡佩。”她提高了声音,我终于抬头。
“你该回到队伍中去,等着喝孟婆汤。”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即使知道她并不会因为我这一句话而乖乖的回去。
“不,我不属于这里,我要回去。”她的话语中透出了她的倔强。
我不理她,想起曾经净空也这样说过,他也说他不属于这里,他要去极乐。
“婆婆,你能帮我回去吗?”她的语气开始软了下来,有了哀求的成分。
我摇头,一字一句的说:“那不可能。”
我见过很多魂魄,有很多同情怜惜。但见了衡佩,我对她提不出一丝的好感来。她的恨意太深,她的怨气也太深了。
“婆婆,您真的没有丝毫的同情之心吗?”她的声音很凄厉,说得我心里不禁一寒。她说我无同情之心,是啊,于德儿、与窈窕,哪个我不是都深感同情,可是最后让他们伤痛的人也正是我。
我开始正视她,不再包含着戏虐的成分。我看她的眼睛,果然不错,她的怨恨是那样的显而易见。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问她。
“为什么——”她一时语塞,马上又缓了过来,问,“婆婆,你相信凡间的爱情吗?”
“相信!”我说得坚决且毋庸置疑。从遇到阿大开始,我便已相信凡间的男欢女爱了。
“那么,就为了我的爱!”她的语气与我一样的坚定。
我不再言语什么,只斜着脑袋看她。
她见我如此,叹了口气,她说:“婆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依旧没搭话,心里却很好奇,如她这样的女子,会给我讲个什么故事呢?
她见我不答话,以为我是默认了,便开始娓娓道来:“唐武宗时,长安城郊一位落拓士人之家有一女孩,其父饱读诗书,却一生功名未成,只好把满腔心血都倾注到独生女儿身上。那女孩在父亲的栽培下,五岁便能背诵数百首著名诗章,七岁开始学习作诗,十一、二岁时,她的习作就已在长安文人中传诵开来,成为人人称道的诗童。
岁月流逝,转眼那少女已婷婷玉立、明艳照人了,在旁人好心搭桥下,她与名门之后的李亿成婚了。”
我的心终于被她的故事提起来了。李亿?莫非她的故事说的是……
我内心的波澜衡佩看不见,所以她的故事依旧在她平缓语调中继续:“可是,在江陵,那李亿还有个原配夫人裴氏,在裴氏的逼迫下,李亿被迫休妻,可是他们之间毕竟有着深厚的感情,所以李亿表面上与她一刀两断,暗地里却派人在曲江一带找到一处避静的道观出资予以修葺,又捐出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香油钱,然后把自己的爱妾悄悄送进观中,并对她誓道:‘暂时隐忍一下,必有重逢之日!’
可李亿无奈妻子裴氏管束极严,裴家的势力又遍布京华,他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从不曾到咸宜观看望过自己的爱妾。后来那女子听长安来客说起,她日夜盼望的李郎,早已携带娇妻出京,远赴扬州任官去了。她觉得自己被人抛弃,空将一腔情意付之东流。这一连串的打击,使她痛不欲生,一改过去洁身自爱的态度,索性放纵起来,让自己亮丽的才情和美貌,不至随青烟而消散。
拜倒在那女子石榴裙下的男子很多,有一个名为陈韪的更是她的座上客。
一年春天的一日,她受邻院所邀去参加一个春游聚会,临出门前嘱咐自己的丫鬟说:‘不要出去,如有客人来,可告诉我的去向。’
酒宴诗唱,一直乐到暮色四合时,她才回到咸宜观。那丫鬟迎出来禀报道:‘陈乐师午后来访,我告诉他你去的地方,他“嗯”了一声,就走了。’
她心想:经常自己外出,陈韪总是耐心地等她归来,今天怎么会急急地走了呢?
再看丫鬟,只见她双鬟微偏,面带潮红,双眸流露着春意,举止似乎也有些不自然,于是明白了一切。
入夜,点灯闭院,她把那丫鬟唤到房中,厉声问道:‘今日做了何等不轨之事,从实招来!’那丫鬟吓得缩在地上,颤抖着回答:‘自从跟随师父,随时检点行迹,不曾有违命之事。’她逼近丫鬟,仔细检视全身,发现可疑之处,于是拿起藤条没命地向她拍打。可那丫鬟矢口否认自己有解佩荐枕之欢,被逼至极,她对自己的师父反唇相讥,历数她的风流韵事。那女子暴跳如雷,见一个一贯驯服自己的婢女竟敢说自己的不是,跳起来,一把抓住丫鬟的脖子,把她的头朝地上猛撞。
等她力疲松手时,才发觉丫鬟已经断气身亡。”
我脸上终于有了动容之处,说:“你说的是鱼玄机与绿翘!”
衡佩说:“对!”
她与鱼幼薇一样,因爱生恨。是,她其实也该得到怜惜的。心颤了下,顺顺她的刘海。
她或许没料到我会如此慈爱的对她,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最终,她说:“鱼玄机被带到公堂,抬头看座上,审问她的竟是旧日追求她而遭拒绝的裴澄。为免皮肉之苦,她主动一五一十地交待了杀人经过,因罪行恶劣,被处以斩刑。这年她才二十六岁,历尽波折变幻的一生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其实这有何必呢,为了男人,这样委屈自己,值得吗?鱼玄机与李亿,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其实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的。”我说得淡然,心却不。
“不,他们既然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那强求的结果却是如此之悲,值得吗?或许对于你们这些身临其境的人来说,这或许值得,可是,当局者迷啊,婆婆作为一个旁观者,不得不告诉你真话:这样做,不值!”
我的言辞恳切,她不好再驳,只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拿出一个银色的香囊,那个香囊,曾经是想给净空的,可现在,它的归属居然是一个并不惹我喜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