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楼 第二章(7)(1 / 1)
“可观,你似一个小老太太。”
可观低头疾书,她忽然失神。
刚才在医院里,两部升降机并排,可观才踏进一辆,看到另一架里走出一个人,她几乎可以肯定那是山联。
可观不会看错,山联忧郁神情十分罕见,他似满怀心事,匆匆往病房那头走去。
莫非,他也有亲友在肿瘤科治疗。
啊,这是他的私事。
这时尚美的声音响起:“喂,你,做得呆了?”
可观一怔,“去看看西奈回来没有。”
尚美答:“我正在读这一段例证。”
可观出去问一下,都说西奈还未回来。
“她房门没锁,你可以去看看。”
“请问谁有她手电号码?”
“她的号码时时更改。”
可观不得要领,回到房内,看到尚美伏在地上翻书找资料,她好似已经做出劲来。
可观觉得高兴。
尚美站起舒动筋骨,她摆的姿势都是正宗芭蕾舞步。
可观微微笑,“你可是自幼学舞蹈,琴艺及网球?”
“是,每种都学过十年,我甚至习过围棋,可是一贯努力学习,一无所得,家母好似不愿我耽在家里,一有时间便叫司机送去补习,我还会说法语,你呢?”
可观不出声,她什么也没学,她不懂拿网球拍。
“为何不说话。”
“你真幸运。”
“是吗,我不觉得,自小衣服鞋袜都由保姆选购,我到十二三岁还莫名其妙穿着水手装,那种有四方白色大翻领的裙子,你说怪不怪,我一生都在寄宿,许多事得自己处理,从无诉苦对象。”
可观微笑,“这么惨,还有吗?”
“我并非这个林太太亲生。”
什么,可观抬头,这倒是蛮凄凉的。
尚美叹口气,“为什么我知道?因为亲友多年窃窃私语,因为林太太从来对我客气得像贵宾,因为多年来,我只与她在农历年期间可以说几句话。”
可观发呆。
“令尊呢?”
“林先生忙赚钱,人不到不为财,我们不常见到他。”
“你觉得寂寞?”
尚美又笑,“我有我的猪朋狗友以及众多损友衰友。”
可观说:“世上其实没有幸福这回事,大家都得学会苦中作乐。”
“你呢。”尚美好奇。
可观答:“我在单亲家庭长大,经济时时拮据,累家母早生华发,最近市道较佳,她才送我出来读硕士。”
尚美看着可观,“不可思议,你却这样有骨气,你仍然推却我愿意奉献的大笔稿费。”
可观笑,真有点笨可是。
尚美说:“家父说一个人穷三年是因为际遇欠佳,穷十年就要自省。”
“是是,林小姐你深得乃父优秀遗传。”
“可观,为什么我与你如此投契?”
可观微笑不语,她们派在一组必须设法同舟共济,否则必定人仰马翻,这便是管理科学。
尚美忽然说:“西奈那骄傲的底子下原来也有苦衷。”
可观点点头。
“她母亲怎样,病人与家属都很痛苦吧。”
“西奈妈不是病人,她是怨妇。”
“啊,更加可怕。”
“你说得对。”
尚美问:“可观,你母亲呢,她抱怨吗?”
“永不,她一字不提往事,完全接受命运安排。”
尚美哎呀一声:“这才是最惨。”
“我也知道,有次我到地产公司找她,只见一个威武的顾客对牢她发脾气,家母脸上一直维持着暧昧笑意,‘是的是的’,她不住说:‘不好意思,我明白’,我看着只觉辛酸,悄悄离去,结果那单生意成功,她赚了佣金,带我到东京度假,我却食不下咽,从此明白什么叫血汗钱。”
“对不起可观。”
可观笑,“关你什么事。”
“我真没想到,我以为你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之类,故你气质独特。”
“我深爱家母。”
尚美说:“我了解你的包袱,我们可否暂停功课?”
“先吃饭,回来再做。”
“救命。”
西奈整晚没有回宿舍。
可观刚开始担心,第二早,伊甸告诉她,“西奈回来了,在房里睡觉。”
可观到西奈房间敲门。
推门进去,可观失望,她以为这间宿舍房里会有金色珠帘,可是她用的同可观一样,全是宿舍家具,连一只毛毛熊也没有。
她不在睡觉,她在染发,黑色染发剂使她看上去更似东方人。
可观问:“好吗?”
西奈用毛巾包住头,坐床头同可观说:“家母于昨夜出院回家。”她脸上展示罕见笑容。
“这么快?”
“可观,真谢谢,她说多亏你一言惊醒梦中人。”
可观微笑,“我想她心中一早已有决定,知道不能再拖延,所以提起勇气回家。”
“她请了律师与她一起。”
“律师?”啊,有所行动了。
“她决定与他分手。”
可观舒出一口气。
西奈把头发吹半干,她染回黑发整个脸容都变得祥和,可观很代她高兴。
她告诉可观:“律师代她开了一个数目。”
不知是否要分一半。
“不,只是一个合理数目,可以供我们母女舒适生活,将来如果病情恶化,医药另计。”
西奈妈这样做非常有智慧,对方亦可以下台。
“不日她就搬出大宅静心休养,我也会与她同住。”
“西奈,你的心事解决了。”
“可观,你是我的福将。”
“千万别迷信,相信你自己,来,上学去。”
“是的是的。”
这两个字又令可观想起她母亲谦卑的工作态度,她悄悄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