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第一次以老师的身份走进教师办公室,聂语笑紧张归紧张,仍不忘提醒自己时刻保持笑容。笑得她面部肌肉都僵硬了,终于有人来安排她的实习工作。
“你是聂语笑?”
“对,我是前来报到的实习老师聂语笑。”谦虚地低着头,她甚至不敢看他。
“我是你的指导老师,也是你即将实习的高二三班的班主任,你可以叫我‘汪老师’。”
听起来,这位指导老师的声音颇为年轻哦!聂语笑忍不住抬眼偷瞟他,咦?“学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兜兜转转,没想到竟在实习班级遇到自己暗恋对象。
她的热络让汪明镐莫名其妙,他开始仔细回忆大学时是否跟这个叫他“学长”的学妹打过交道,答案是:完全没有。
不过看她的资料的确跟他出自同校同系同专业,称呼他学长也没错啦!
“冲着你叫我一声‘学长’,实习期间我会多照顾你一点的,你自己也要努力啊!”她若日后想走进教师这一行,实习评语是很重要的敲门砖。
“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的,决不会让你失望。”聂语笑在内心里暗暗发誓:上苍啊,谢谢你给了我这次接近学长的机会,我一定会努力的,决不会让你失望。
简单介绍了实习老师要承担的工作之后,汪明镐开始教她第一件事——给玩劣的学生做心理辅导。
这个工作很简单,汪明镐来给学生做辅导,她坐在一旁做听课笔记就行了。
没见着那学生是怎么走进来的,只觉得头顶乌压压一片。他怕有一米八五吧!从来没觉得高二的男生有这么高?聂语笑开始怀疑自己的身高是否足够担当高中老师,毕竟被学生压下去的滋味实在不太好受。
汪明镐聪明地选择坐在椅子上教训学生,起码不会显出身高的等级差来,“尉骤,你又打架?”
“这回是写检查还是叫我妈来学校?”
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好襥!聂语笑心想如果自己当了班主任,遇到这样的学生一定不懂得应付,赶紧观察学生是如何解决的。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打架就是不对的,这个社会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用拳头解决的。遇事要用大脑,你懂不懂?”原则摆清楚了,汪明镐开始用感化策略,“你妈独自抚养你也不容易,你究竟还要给她惹多少麻烦?你都这么大了,该像个男人一样担当整个家,保护你妈妈,怎么还能让她为你操心呢!”
尉骤不是第一次打架,汪明镐也无数次地叫他妈来学校,家长老师双重施压的结果是尉骤又站在了这里听训,可见他妈对他的影响甚微,汪明镐早已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明天早上我希望办公桌上能看到你的检讨——要深刻的。”
案子已经定性了,判决都下来了,这代表尉骤的麻烦结束。他抬腿走人,从前到后没发出半点声音。
所谓的心理辅导就是这样啊!聂语笑瞪着门外的背影不解地问:“这样就可以了吗?”
“能让尉骤这样玩劣的学生一言不发地听完老师的教导就已经是这次心理辅导的成功了。”前两次他甚至没让他这个老师把话说完就直接闪了,弄得他这个老师好没面子。也正因如此,汪明镐对尉骤的心理辅导总是能短则短,决不拖泥带水,以防把自己拖进水里。
到底是教育界的新手,聂语笑完全没有跟恶魔斗争的思想准备和心理体验,她不得不佩服起学长的深谋远虑。
不愧是她深深暗恋的学长,果然厉害!
站起身,聂语笑来个九十度鞠躬,“学长,这段实习期间还请您多多指教。”
至于她的表白,不妨等到实习快结束的时候再展开,以免别人说她利用感情攻势夺取实习评定。实习期间,她就学习、爱情两不误吧!
当实习老师怎么这么命苦?!
一遍又一遍写教案也就算了,帮一个又一个老师誊写学生成绩也就罢了,临了还要打扫完教师办公室才能走人。
这分明是把实习老师当牲口用嘛!
也不知道是从哪辈子传下来的习惯,据说每个老师都是从这段走过来的,于是一个个都有了媳妇熬成婆的心理,逮到机会狠操实习老师。八成是一年前上一批实习老师临走时擦过的落地窗,今天又成了聂语笑的重担。
六个实习老师一人摊一面足有六平米的玻璃墙,擦到天黑终于看不出玻璃上有没有污渍,这才能走人。
偌大的校园星星点点亮着几盏昏暗的小灯,伴随着冷风阵阵,让聂语笑觉得心头堵得慌。越是想要快走,脚步就越容易被什么东西绊住。
“啊!”
她惊呼,不对啊!好像有人跟她一起摔倒了,怎么远远近近不停地发出哀痛声?
顺着声音定睛望去,哎哟妈呀!这分明是群斗嘛!不对不对……应该是单挑……也不对,好像还是群斗。
路灯下一群人围着一个男生,你打过来我揍过去,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人,被打的男生居然还有还手的余地,聂语笑不知道是该赞他勇气可嘉还是身手不错。
妈妈说过热闹不能看,看多了自己会变得很凄凉。
谨遵母亲大人懿旨,聂语笑打算绕道走——这年头,当实习老师都有性命危险,真是人心不古啊!
临走前忍不住多瞟一眼被围攻的男生,他穿着本校校服……现在的家长真注重给孩子补钙,把个高中男生一个个养得这么高。
高?
这个字眼让她想起下午受训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再多瞟一眼——哈!还真就是他。
他不是应该在家写检讨吗?居然这么晚不回去,待在这儿被这么多人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闪人要紧。
转念一想,如今她已是他的实习老师,说起来也算是他的老师了。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这个当妈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打,而不管不问呢!这太丢老师的身份了。可就这么冲上去……聂语笑担心地捂住自己的脸,她不想破相啦!
犹豫不决间,那帮打架的人先注意到了她。
这下子,想逃都没那么容易了。
“没看过打架啊?还不快滚!”
打架的学生比老师还狠?聂语笑的原则之心开始泛滥,大步走上前,她决心就近跟他们理论,“我是新来的老师,你们哪所学校哪个年级哪班的?一个个给我报上名来。”
她这个样子哪里像老师?黑压压一群人全都围了上来,俯视的同时审视她的身份。老师?她这副没事找事的样子的确很像老师。
“看不出来我们正在解决问题吗?聪明的赶紧滚蛋,否则……”
“管你是不是老师,照揍不误!”
她真的很想连滚带爬地逃走,聂语笑几乎要将这个念头付诸于行动了。不小心瞥到被围在中间的高个子男生,他的嘴角红肿还出血,那双眼却仍是炯炯有神。在办公室跟他对视了那么久都没见他抬眼看人,这种场合却能被他收在眼中,聂语笑身为实习老师的成就感来了。
“我说了,马上解散,否则我就报警!”她满脸严肃,就是底气稍嫌弱了点。
那份害怕连尉骤都嗅得出来,“你从哪儿冒出来的?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滚——”他不想欠任何人情。
小看她!聂语笑心下起了计较,要是她现在为求保命逃跑,日后尉骤将此事传出去,她还怎么在实习班级混下去啊!
不能畏强,横下一条心她为了教育事业豁出去了。掏出手机,她作势要打电话报警,“把事情交给警察处理好了……”
她的手机被人抢过来摔在了地上,替她为教育事业献身了。
“算你狠!咱们走!”
“尉骤,你给我等着。”
那群人渐渐散去,路灯下独留她和他。
“你多管闲事。”
这就是他的感谢?
是谁说青春期的孩子不可理喻?她算是领教了。
保持冷静,聂语笑你为人师表,可不能错手杀人,“我……我是你的老师,”虽然只是实习的,好歹沾了“老师”两个字,“当然要……要保护你。”心有余悸,她的身子抖得厉害。
“呸!”尉骤将含在口中的血水吐了出来——就她这样还老师?在他眼里,她只不过是大他几岁的女生罢了,还是个脑袋只到他胸口的女生。
可她却想保护他,他记下了。
没有人想要保护他,他的世界一直一直只有他自己。
这一夜,她来了,不请自来。
他又在看她!又在看她!再看……再看……她要讲不下去了。
这可是给实习老师打分的公开课啊!尉骤,你小子能不能别捣乱?
为了凝神静气,聂语笑安排他们先自学,“同学们先默读课文,待会儿我请一位同学来把这篇《国风》中的《江有汜》翻译一下。”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为了配合聂语笑上好这堂公开课,汪明镐已经事先安排学生在家翻译这篇文章了,相信不会在课堂上出聂语笑的糗才对。
“哪位同学能够解释一下这篇文章的意思?”
聂语笑的微笑触动了某人的神经,哗啦一声,教室里竖起一根长棍子——
尉骤?
怎么会是他?
聂语笑的头脑一晕,差点没栽倒在讲台上。后排座位上齐刷刷全是听课的老师,总不能硬把尉骤按下去吧!
冒险一试吧!
“那就请尉骤同学给大家解释一下这篇文章。”
什么文章?他上课的时候除了看她,根本什么也没听见。现在要他翻译文章?略瞟了一眼那篇《国风·江有汜》,想来这么短的文章怎么可能难倒他。
抓起课本,他随性解释起来:“江水里有汜,归来的儿子不是我生的,虽然不是我生的,不过我也不后悔;江水里有渚,儿子又归来了,不给我买礼物,现在不给我礼物,我想他稍后应该会给;江水里有沱,儿子第三次归来,不是我的过错,为了声明这一点,我像唱歌一样大声咆哮。”
想要咆哮的人是她!
底下的学生、老师个个窃笑不已,惟有聂语笑的面部肌肉在抽筋,“尉骤同学,首先老师要告诉你的是,这里的‘子’不是指‘儿子’,而是指‘男子’。其次,你应该把握的是,这不是一篇母亲悼儿文,而是怨妇诉苦诗。最后,听老师把这篇文章解释给你听。”
她要疯了!她要疯了!她的公开课啊!
“第一句的意思是‘江有倒流水,那人又娶妻,不与我相随。现在不要我,以后必后悔。’”
尉骤不满意地皱皱眉头,“为什么那个男人会后悔?爱错了人,不是应该女人后悔吗?”
她现在上的不是婚恋辅导班,而是语文公开课。不理会尉骤的嘀咕,她继续解释:“江有小沙洲,那人又娶妻,不与我相随。现在不要我,以后还要归。”
“她太自信了,男人一旦喜新厌旧是绝对不会回头的。”临了尉骤还不忘添一句,“聂语笑,你有没有被人甩过?”
她现在很想把他甩出去,如果后面没有坐那么多听课老师的话,“最后一句的意思是:‘江有小支流,那人又娶妻,不过我的门。此时不见我,日后必悲歌。’”
她刚说完,话外音又起来了,“哇!这男的娶了那么多老婆,我就不会,我很专情的,一辈子只会爱一个女人,娶一个老婆。”
“尉骤,你给我出去站着!”不用等到日后,她现在就让他唱悲歌。
他龇牙咧嘴地笑着,本着大无畏精神站立在教室门口,供人参观访问——今天又引起她注意了,好棒。
为什么被罚站他还能这么高兴?她可是半点也笑不出来,准备了整五天的公开课就被他左一个“儿子”右一个“我”给搞砸了。
也不知道怎么捱到下课的,也不记得怎么回到教师办公室,聂语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再也不想站起来。
完了!这回死定了。
“别这么沮丧嘛!这堂课你上得很好,即使有错那也是学生的问题。”虽然这样说有点牵强,不过这是汪明镐惟一能想到的宽慰话,“别多想了,反正公开课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你可以轻松面对剩下的实习时间,好好体验吧!”
这等于判了死刑,她原本还打算毕业后能够进入这所中学的,现在希望彻底泯灭了。直愣愣地打量着汪明镐,看来日久生情这等招术她已经用不上了,还是抓住最后的时机准备表白吧!以免错失良机。
就这么定了!
定什么定?
她的心一点也不定。
心仪的学长就坐在她对面,嘴巴张张合合,青菜倒是吞进去不少,表白的话却是半句也没说。
怪只怪她选错了环境,哪里不好选,选在学校的餐厅表述暗恋的心情。身后学生来来往往,周遭还不时地有老师跑来打招呼,别说是做爱的宣言,就连随便聊聊天都成问题。
可若是此时不说,等她回到高校,再想找机会表白那可就尴尬了。
左右盘算了好半天,聂语笑决心豁出去了。
“学长,其实有件事埋在我心里很久了。”
嘴里含着好不容易撕扯下来的鸡腿,挂着满嘴油腻汪明镐爽快地帮她开口:“什么事?你直说。”
瞟了一眼他牙缝间的鸡丝,聂语笑也没有再拐弯抹角的心情了,“我是想说,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很注意学长,没想到我们又在这里碰面。您还成了我的实习指导老师,您说这算不算一种缘分?”
“当然算。”如果聂语笑是想让他以实习指导老师的身份把公开课的成绩扭转回来,那当然是没问题的。但他只能尽力而为,怪只怪尉骤那小子在课堂上太放肆。不会说就别站起来嘛!他这分明是给聂语笑难看。
以眼神示意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他的大方让聂语笑徘徊不定。若他对她也有心,应该也会像她这般难以启齿吧!怎会……
“眼看着实习就快结束了,我是想说……”
“要我帮你把实习成绩打高点嘛!”人家毕竟是个女孩,脸皮薄不好意思也是应当的,汪明镐索性帮她挑明,“就冲你叫我一声‘学长’,这个忙我也一定会帮,你放心吧!”
说动就动,汪明镐毫不含糊,大口扒着饭,他这就趁着午休时分去帮她写实习评定。
“不……不急啊!其实我是……我不是要……我是……”
眼巴巴守望着汪明镐的背影,此刻她说什么都迟了。
“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永远失去了哦!”
这声音她永远不会忘记,就是它!就是它在公开课上用一遍又一遍的“儿子”摧毁了她所有勉强保留的微笑——尉骤!
她的怒颜换来他满面春风,他又把她逗急了,真好玩!
“女人不要总是皱着眉,会老的。”
“你才多大一点?别说得好像很了解女人似的。”说这话的时候,她极力让满脸的肌肤纹理不重叠在一起。
好有趣!“我不了解女人,不过我了解你。”尉骤得意洋洋地揭她的老底,“我知道你喜欢汪明镐。”
哇!不是吧!难道明显到让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她避重就轻地帮自己逃脱窘境,“你身为学生怎么能直呼老师名讳,你该叫他‘汪老师’!”
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从老师、学生的辈分上来说,我应该尊称他为‘汪老师’。不过,现在我和他是以男人的身份在较量,对情敌,我用不着客气。”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老师和学生是情敌?他当他在拍戏呢!
等等!聂语笑惊愕地发现他的话语中吐露着一个事实,那就是——“汪明镐有女朋友了?”而且还是尉骤喜欢的女生,学长莫不是喜欢老牛啃嫩草?
完了完了!聂语笑的心凉了大半。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最糟糕的一步。
她的脸皱在一起,简直比苦瓜还难吃。尉骤向来肥厚的自尊心受到了创伤,“听到我喜欢你,让你这么痛苦吗?”
痛苦?他喜欢她?
聂语笑下巴一震,差点掉在餐桌上拾不起来,“现在流行拿实习老师开这种不伦不类的玩笑吗?”这帮小东西太过分了。
“我从不开玩笑。”他的表情很认真。
那她只好把他当成一个玩笑,“你们喜欢我,我当然很高兴,这也算我实习生涯的一点点成就吧!”
笑容不再,尉骤严肃的表情要她知道,“我喜欢你,不是学生对老师,是男生对女生的喜欢——你……明白吗?”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吓得她猛地抽回——光天化日,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他想干什么?
他想握住她的手,从她颤抖着跑到他面前,陪他面对恶斗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有了这个想法,“做我女朋友吧!”
“你瞎扯什么?”她吓得弹跳着站起来,动静太大容易引人猜忌。在他的注视下,她只能逼着自己坐下来,坐下来面对他赤裸裸的情感。刻意压低声音,再配合自己的理性分析,她可不想引来别人的非议,“你现在正处于青春期,对年轻的女老师有所幻想也是可以理解的。相信等我离开以后,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看清这段感情是多么的盲目。”
盲不盲目用不着她来说,他自有判断,“听着,聂语笑。你很快就会结束实习离开学校,等你回到高校,你就不再是我的实习老师。我喜欢你,也算不上是师生恋。再过两年,我就从高中毕业了。到时候我会正式追求你,你再也没有拒绝的借口了吧!”
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他抬起高傲的下巴走人,独留聂语笑半张着嘴消化着他吐露的嚣张。诚然,他比她的胆子大多了,即使只是喜欢也尽管放肆地说出来。
只是说说而已。
聂语笑宽慰自己,像这个年纪的小男生说的话有几句能当真的。相信过不了多久,也许只等过了今夜,他就会忘了曾单恋她这个实习老师的事。
她有权利相信未来有无数种可能,却单单忘了一个男人的坚持所能带来的可能。
那一年,她二十一岁,他十七;他是正处于青春期的高二学生,她大三,是他的实习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