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涉江采芙蓉(1 / 1)
江家露天花园里正进行一场严肃的讨论,孟、江两方家长全部到齐,谈论的主题是面临高考的宝平和振元的填报志愿问题。
“填报志愿这个事儿是很重要的,关系到两个孩子今后的择业方向、生活发展。所以我们今天一定要细心考虑,不可以再跑题了!”孟爸首先发言,定下今天严肃认真的讨论基调。
“好的。我想只要你能把持得住,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孟夫人悠悠然地加了一句。
“你是说每次跑题都怪我了?”孟爸一脸的不服气,手指向江爸说,“他跑题最多,应该注意的是他!”
“大哥,这你就不对了。每次先跑题的都是你,我只是随着你说而已。”江爸连忙为自己辩护,并举例证明,“就像上次讨论贝多芬,是你先提到了怎样挑选钢琴,我才说起应该如何辨明电脑假货的。”
“那大上次欣赏诗歌,不是你先跑到邻居小孩篡改古诗的话题上,我才说起麻将的吗?”孟爸也不甘示弱,反唇相稽。
“好了吧,你们。”
“又跑题了!”孟夫人和江夫人无奈的各自阻止正相互揭疮疤揭得很乐的丈夫 。
“宝平已经和我们谈过了,她想学文学,我是不反对的。”孟夫人进入正题。
“唉呀,我家振元到现在都没和我们说过他的想法呢,似乎他自己也很烦恼,我又不知道该怎样劝他。”江夫人说出心里的担忧。
“男孩子嘛,是会想得多一点。振元各门功课都很出色,爱好又广泛,可能会难以决定。”孟爸安慰着江夫人,“我相信他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这小子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那三个印刷厂早晚都要由他继承,他学经济不就好了?”江爸认为父业子承天经地义。
“那也得看振元有没有兴趣啊。你这是老思想啦。”江夫人批评旧观念的丈夫。
“我我也为他好啊,以后毕业了就可以直接到我的厂里上班,有了一定经验以后,我就让他当经理逐步接管我的事业。我也可以清闲一点,他的事业也可以很快进入正轨,到时再把宝平娶进门不是很好。”
“也对啊,我就可以很快抱孙子了。”江夫人开始觉得这个计划很可行。
“如果这样的话,宝平就当作家吧,在家里搞创作的同时,也有时间做一个贤妻良母,照顾丈夫和孩子。”孟爸已经设想好了女儿的未来。
“可是,宝平说她想出去工作,体验一下社会。”孟夫人希望能尊重女儿的意愿。
“那也没问题啦,我家振元是个很好的男人,不会非要自己的妻子待在家的。”江夫人替儿子背书,不仅幻想起未来的美好生活,“而且我会帮忙带孩子的,小孩子好可爱啊。最好有一男一女。”
“那我们家现在的房子可能不够大,不太适合两个小孩玩耍。扩建一下比较好。”江爸转身评估三层洋房改动的可能性。
“我们有一处空房子,可以作为宝平的嫁妆。”孟夫人提出一个建议,这样的话宝平结婚以后也会住的离她很近。
“怎么能让你们出房子?这事就包在我们身上了。”江爸急忙反对。
“那都无所谓了,婚礼一定要办得盛大热闹一些,元宝村会来很多亲戚的。”孟爸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作争执。
“那当然!我看起码得摆三百桌……”
“我看宝平的礼服应该从巴黎预先定……”
四位家长讨论得不亦乐乎,完全忘了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开的会。
宝平觉得最近振元有点怪怪的,,总是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就像现在,明明和他约好了在校门口等,一起去补习班,来晚的振元竟然对离他不到半米的宝平视而不见,直直从她面前走过——
“江振元,你到底想去哪?!”宝平不得不大声提醒,“是不是来晚了不敢面对我?”
“对不起,老师找我有点事儿。”振元终于发现宝平的存在,放慢脚步和她并肩一起走。
“你今天发烧了吗?还是没睡好?要不就是模拟考发挥失常?”宝平瞪大了眼睛不置信的瞧着振元。他,他竟然对她说“对不起”!宝平从小到大听他说这三个字的次数不超过“十”,每一次听到还都是有江爸在旁边拿着扫帚虎视眈眈。
振元没有反语相加,只是定定地看着宝平。
“喂,你没事吧?”宝平有点担心,左手不觉抓住振元的衣袖。她习惯的是成日神采飞扬又口无遮拦,老爱糗她的江振元,而不是现在眼前这个怪异的家伙。
“我还没有报志愿。”振元反手牢牢抓住宝平的手,继续向前走。
“你别……”本想叫他放开手的宝平被他吓了一大跳,“可是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呀,这样还来得及吗?啊,老师就是因为这个叫你去的吧。”振元默认。
“你,还没想好吗?”宝平小心翼翼地问。振元各门成绩都很优异,报哪一个大学都是可以考得上的。那他犹豫的是专业的选择喽?
“我不知道。爸爸很希望我学经济,因为可以接他的班;老师认为我应该报B大的医学院,因为那是全国一流的学府。”振元一脸的困惑。
“问题是,你想做什么工作?像我数学学得不好,物理化学也不怎么样,唯一可取的就是语文和历史,所以也没得挑了,只好报文科类的专业。D大的文学院就是我的最好选择。当然我也很想以后做一个大学语文老师。”宝平对于自己的实力、兴趣很了解,在填报志愿上从来没有犹豫过。
“我……”振元第一次有不确定的感觉。不过有一点他倒很确定:未来的生活里一定要有宝平的存在! 他望着宝平清丽的侧脸,右手不禁握得更紧:“我也考D大文学院好了。”这样就可以离宝平近一点了。
“你开什么玩笑!你身上哪有一点文学情趣啊。而C大除了文学院其他的都不怎么样,不适合你啦!”宝平皱着眉头认真考虑,“我看啊,以你的油嘴滑舌、厚颜无耻,层出不穷的鬼怪花招……”
咚,振元曲起手指叩了宝平一个很响地响头:“说重点。”
“我是说你很适合学法律啦。”宝平揉着额头公布答案。
“噢——你这样认为?”振元混乱的头脑里似乎有了一点头绪。
“对啊,凭你的雄辩口才、超强记忆力,以后可以成为一个很优秀的检察官,那样的话就可以维护社会正义了。当律师就差了一点,形象没有那么正面。”宝平的思想很传统,对于律师亦正亦邪的角色不太欣赏,“再说,你平常不是很喜欢看推理小说一类的吗,这个职业应该会适合你……像A市的G大学法学院、T市的F大学法学院都是一流的,咱们这儿的H大法学院也不错。”
“H大学在城南。”振元决不考虑离开本市,H大学算是一个比较理想的选择,但是它的地理位置实在令人不太满意。
“虽然是偏了一点,但也很繁华啦。”宝平以为爱玩的振元嫌那里不够热闹。
“是离城北的D大学太远了——”振元在心里默念,一时气闷摔开宝平的手,大叫:“笨蛋!”
什么啊,宝平一头雾水,无缘无故被骂自己才是该生气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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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平再一次、又一次、最终回、再次预告的下着断语:——江振元,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猪头!!自从这家伙在自家门口,仿效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一样神秘消失,宝平就没有再看见过他。那天,江家的伯父伯母一直当儿子没有回来,在宝平面前替振元赔了很多不是。宝平真是有口难言——总不能说自己的神情委靡是因为令郎的莫名其妙的拥抱吧。近一个星期以来,这个蠢猪的表现在她心里无时或忘的萦绕不休,让这个温文尔雅的女孩变得多少有些忧郁。难道,他是因为白学长的临场发挥才生气的吗?
宝平坐在阶梯教室里,面对着教授的讲述充耳不闻,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笔记本素白的纸页。那在额头上的一吻……真无聊!那明明是救场的应付之策啊!对于这个动作,自己当时别说感动,就连感觉也吓得没有了——她全身心地在害怕忘了词的灾难性后果,哪里顾得上别的。
“宝平,你居然不抄笔记啊……”佳音在一边通了捅她的臂肘,“太不象话了!那我怎么办嘛,回去抄谁的去嘛……”
“你自己呢?不要记得吗?”宝平回过神来,侧过头看了看佳音的笔记本,却发现那根本就是艺术节会演时的剧照本。正对着她翻开的,恰好就是“克劳迪亚临死的一幕”。
“拜托——”宝平掩住眼睛□□一声,“不要在我面前看这个了……”
“怎么会那么难受呢?”佳音好心的用手臂搂了搂宝平的肩膀,仗着她们的座位靠后,教授并没有发觉她们的窃窃私语,“我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你们的即兴发挥啦,其实你不说谁都看不出来的!那绝对是深情哀婉的演出,你就放心好了!”
“深情……哀婉……吗?”宝平有点没自觉。
“绝对咯。”佳音肯定地点点头,指着剧照说,“你知道吗,当奥兰多吻你的额头的时候,我的脸都红了……真的是很深情、很感人;要不是你总是反复说什么和学长排戏需要冷静去体会,我还真以为你们那种表演不仅仅是演技呢。”
“当然是演技啦,不然还有什么?”宝平勉强笑道。原来那算做是救场的行为,在旁观者眼中是那样可堪回味吗?
“所以说你们挺厉害的哦!”佳音笑着。宝平作出笑容,但是,她的心思已经不在对话上面了。
“那个同学!就是说你!你在干什么?”
教授的斥责让宝平吓了一跳,本能的以为教授是在说自己的走神。可是她发现老教授正注视着教室的前门,那里门扉半开,有一个人正在那里探头探脑。
“我冷眼观瞧,你都在那里转悠半天了!你究竟在干什么?”
“我,我……”那人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站在门槛处结结巴巴地说。
“一个老头子讲课,有什么好看的?”教授生气之余尚能幽默一下,“难道是为了吾班的窈窕淑女?快走快走,别处采芙蓉去,我们这里还没涉江呢!”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只有宝平和佳音面面相觑。
“就是那个人吧……他怎么还不死心哪!”佳音低声说。
“就是年宇啦!”宝平绝对不想叫他学长了,这个人简直是一条鲇鱼嘛!
“你上次不是在他表白的时候明确地拒绝了吗?”
“是呀,他在送第三次礼物的时候,就是我演第二场戏的那天早上表白的,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已经快一个月了,我还以为他放弃了那。我还记得他那次送的是一只塑料青蛙!”
“我说得很明确了。我跟他讲以前没有把礼物退还是因为不知道送的人是谁,我很感激学长的心意,可是不能接受,对不起。”
“你真是够客气的。”
“难道要我骂他?还没到那个份上吧。”宝平叹了口气。
“算了,你看他走了。一会咱们下课跟着大家走,不会遇见他的。”佳音松了一口气,“对了,刚才教授说的采芙蓉是什么意思?”
“你不看汉诗的吗?就是出自‘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的那一首啊……”宝平小声解释着,尽量让自己的心思回到课业上来,永远不想那个神经兮兮的江振元了!
“热水瓶,有电话啦。热水瓶,有电话啦。”走在校园路上的宝平看到周围的人奇异的目光,温雅的面庞不禁有些抽搐,快速接起电话,礼貌的音色里透着压抑的火气:“请问江振元同学,你有什么事?”
“我——”一反常态的低沉声音顿了很久。
“你不说话,我要挂了!”宝平言简意赅。才刚想把关于他的一切抛诸脑后,他的声音就来烦她了!真够阴魂不散的!
“呃,我想和你——我是说我妈带了东西要我交给你,所以……”振元听出宝平的不悦,生怕要求见面的请求被拒绝,胡乱编了个理由。
“噢,就这样?”宝平倒是有些不甘心了。什么嘛,还以为是为了上次的事向她道歉或者解释几句,原来是不得已才打电话来。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我想一会儿见一下,我们就约在青青公园的……”
嘀嘀、嘀嘀——耳边和电话那头奇异地传来相同的汽车喇叭声,宝平的眼睛眯了起来,警觉的搜寻周围环境,最后目光落在右后方的灌木丛——稀落的树叶中一个可疑的熟悉身影蹲踞其中。
宝平不善的大步走过去,隐隐的杀气使周围的人都不禁汗毛直竖,但那个背对树丛的男子由于讲电话太过投入而浑然不觉:“那个……就在有喷泉的假山旁见好了……”
“太麻烦了,现在见就好。”宝平的声音平板又富有深意。明明就在这儿,却要约在什么捞子公园会面,摆明了有阴谋!
“不行……那个,我还在路上,所以6点在公园……”振元觉得今天的手机传音很不错,有点立体声的效果哦。
“江振元,你够了吧!又在耍什么花招?是想把我骗到公园,然后放我鸽子吧!”宝平实在气急了,不顾自己辛苦建立的柔婉形象,对着手机大吼,震的振元耳膜嗡嗡作响。路过的同学纷纷隔开三尺以上,生怕卷入不知名的风暴。真、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柔美的女孩一开口竟然比讨高利贷的还凶!
这个声音真实得令人汗毛发竖,难道……振元呼地转身过来,隔着树丛仰望到宝平气鼓鼓的脸,心中大叫不妙:“我、我也是刚到……”
“东西呢?”宝平冷着一张脸,伸出手。
“什么东西?”振元还处于震惊中,蹲在地上没有动。
“果然是骗人的!江振元,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你要这样对我?这样孩子气,你不嫌丢人吗?”宝平涨红了一张芙蓉脸。本来以为他的再次出现,不是重复上一次的莫名所以的风格,就是深思熟虑了很久之后的辩解,至于说会不会来一个深情的表白,那宝平倒是不敢指望。谁知道这个家伙居然还在玩无聊的躲猫猫,那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来对待啊?游戏对象?
糟糕!事情的发展完全脱轨,这样的气氛要他怎么表白?振元愣了三秒,脑子试图飞速旋转以摆脱困境,但是却木木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他还是傻傻的蹲踞在原地,头一回老老实实的涨红了脸。
“我一下课就赶来这里看你,走得太急弄伤了脚,现在还痛呢。所以才蹲在这儿休息啊……”振元终于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借口很拙劣,但是他的头现在开始发晕,想不出什么高招了。
哼,一定又是骗人的,她才不上当呢!不过……他的学校里这里这么远,要赶来的确不容易……宝平不屑地把小脸扭到一边,眼光却不争气地飘向他的脚。
她完全应该先看振元的脸。江振元一向不爱出汗,可是此刻俊挺的鼻梁上都发着汗水折射的微光;他说自己是扭伤了脚,可是非但没有痛楚的表情,而且是一副控制不了的悠然出神状。按说以他的表演天分,装出痛苦的样子应该不难啊……
“喂,别装了,我没时间和你磨啦。”宝平不情愿的地凑过身子,手指点了点振元的肩,目光还是怀疑的在振元毫无异状的脚上兜兜转转,“先站起来好不好,大家都在看啊。”路人看她的眼光实在令人不舒服,还是赶快离开,就不知他伤得如何,能不能走……
振元看出宝平的软化,心中暗松了一口气,顺势握住她的手。一只美丽温暖的手,握起来非常舒服。他突然觉得有点口干,头也一绞一绞的疼了起来。振元紧紧拉住宝平的手,试图想让她抚摸自己有点发烫的额头。宝平觉得他手上的力道很大,抓得她的手有些疼;她隐隐皱了皱眉头。
“你干吗发愣啊?”宝平压低声音催促道。
“我……”振元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像被遗弃的小狗一般可怜巴巴的咕哝道:“我觉得……站不起来了啊,唉哟——”身形向上一耸,随即不争气的一晃,眼看就要跌到。
“小心啊!”宝平急叫一声,毫不迟疑的跨过灌木丛,伏身扶住他不稳的身子。振元偷偷地咧嘴笑了笑。这里……虽然是不那么安静也不是很美丽的校园道路,虽然和他心目中的表白地点相去甚远,但能让宝平如此地关心他,已经达到目的了。振元得寸进尺的将身体一半重量移向宝平,靠着她温软的身体,鼻端闻到她少女的馨香,不禁有些飘飘然。
“你啊,就会给我添麻烦,去看医生吧……老是欺负我,下一次不管你了……”宝平认命的一手搂在他的腰间,一手把他的胳膊环在自己肩上,专注地扶他慢慢走着,嘴上絮絮地叨念。
真是天籁之音!振元的耳朵已经不能发挥正常的功能了,完全理解不到话意。宝平的胳膊正环在他身上,那美妙的触感……。
“……现在还要我扶着你,又那么重……你是不是打篮球扭到脚的?”宝平接着问,“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振元觉得自己好像在云雾里走。
“说话呀,江振元!”
“什么……什么,你说?”振元很听话地把头俯近宝平的脸。
“我说----江振元!你喝酒了吧!”宝平突然鼻端闻到一股酒气,这才仔细观察着振元的脸,“你出这么多汗!老天,你怎么了?你喝了多少酒啊?不开心吗?你这是干嘛啊?”
振元突然笑了起来:“宝平,你真可爱。”
“你---”听到这样不同寻常的直接的赞美,宝平在红一红脸之后坚决地认定:这家伙居然一反常态表扬我,肯定是喝多了!这样一想,她就不敢贸然拖着他乱走,直接将他安坐到前方的长凳子上。
“振元,你没事吧?清醒点没?”
江振元在气势汹汹的冲来表白之前,在自己的校园里被篮球队队长截住,拉他去喝酒。振元碍于面子无法脱身,又不好说自己去干吗去,何况内心深处还真觉得有点壮胆的必要,于是跟去空腹干了几杯,这才离席。刚才打电话时酒劲已经上来,蹲在地上一下子站起也上血液一阵上涌。现在他坐在那里吹吹风,顿时觉得头脑清楚了不少。听到宝平的问话,他这才抬起眼睛,高兴地发现世界终于恢复了本来面貌,不再模糊和重影。他把手伸进衣袋想掏纸巾擦汗,却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这……这不是自己的计划书吗?希望自己能够以良好的态度和深情的语言完成表白的计划书---好像除了打电话,一项也没实行啊……
振元急忙把纸揣进口袋。
“没有,我没事。”
“你为什么喝酒?”宝平心里温柔地触动了一下。如果他能够表明自己是因为上次对她不礼貌造成的苦闷,那么她接下来可以优雅地告诉他:我完全不介意。
“……喝酒就是喝酒,不为什么。”振元抓了抓头,大大咧咧地说。
“是吗?你真是够无聊的。”宝平心里冷了冷,嘴上不由得尖刻了一点,“拜托你这么大了也要成熟一点,别像一个不知所以的大男孩好吧。你看白学长为人就比较稳健,总是帮助我……”宝平不觉提起了白志浩。老天真是不公平,为什么偏偏让“讨厌”的振元是她的青梅竹马,总是惹人生气,但又狠不下心放开……
“有吗?他又怎么帮你?”振元的声音一下子绷紧了,他一听到白耗子的大名就全神戒备。
“当然,他人很好。有一次停电了,我和白学长被困在黑漆漆的道具房,好可怕,幸亏有白学长领路给我……而你呢,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宝平一味地说下去。振元的不高兴,她似乎察觉到了,但是决定不理会。这个家伙就是这么搞不清楚状况,让他明白自己的错误也好。“现在想想真有些怕,要不是白学长牵着我的手在前面带路,万一摔倒,我可能会破相的……”
宝平和白耗子——孤男寡女!道具房——地点隐蔽!大停电——漆黑一片!手牵手——身体接触!这简直比那额头上的一吻更要命!而且,他竟然不知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换了平素的振元,即使气得口眼歪斜形似中风,头脑里自行想象出那两人在黑暗中的含情脉脉,也不至于急怒攻心;可是今天他本来就是一腔矛盾心情,又有酒精的刺激-----振元猛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孟宝平,一个男人拉你的手,用不着感激涕零吧!”
“你说什么啊?”宝平吃惊的看着振元。
“在黑暗中拉住女生的手,是无论哪个男人都会捡的便宜!你不会天真到认为那是什么绅士风度,或者是对你的什么特殊好感吧!”振元冷冷地说,目光灼灼的盯着宝平。
“你----”宝平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对他喊,对他骂,也不可能像小时候一样任性地大哭。她的嘴唇都气白了,这些话真正地让她伤了心,“你干什么这么说人家?你干吗这么说我?---什么特殊好感,人家没有这个意思,我也不稀罕!”
听在振元耳中,那也不直接意味着孟宝平与白志浩关系的澄清,而是分明是连他的特殊好感宝平都不要,让整个世界清静的意思。他本来还想回嘴,可是---宝平的眼睛,开始有泪光出现了……她从小就这样,一到要哭的时候,小巧的鼻头就开始发红,继而就是泪水决堤的时刻了。这一幕让振元的心都皱了起来,他略略低了头,注视了宝平片刻,叹了口气。
“我投降好吗?你别哭好吗?……你什么时候想哭就能哭吗?我真是没有胜算了……”
“谁要你认输?”宝平擦掉不争气跑出来的眼泪,恨恨地说,果然把振元归入“不稀罕”的行列里去了。自己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不但相信他的鬼话,现在还呆呆地站在这里听他骂!“你怎么认为我跟我没关系,谁要理你这种人!”
宝平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她开始跑了起来。她讨厌江振元!前所未有的讨厌!她一心只想离开这里,这个她再待下去有可能出丑的地方----
突然,她的右臂一紧,被振元抓住了。他几步就赶了上来,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手臂往回一带,宝平就跌跌撞撞的向后倒去,像是一只被揪住后颈无力反抗的猫。宝平惊叫一声以为自己要摔倒了,可是却撞进振元的怀里去,还被他的臂膀紧紧的环住了。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宝平的手臂都被振元压着无力反抗,心里一急索性去踩振元的脚,“这是我们学校,你不许太过分!”
她抬头瞪着振元的脸,却发现振元的表情变了。既不是见面时的迷迷糊糊,也不是刚才的冰冷讥嘲,而是一脸的无所顾忌的霸道,让她有些害怕,可是同时却有着震撼---这家伙疯了吗……
她的双臂被擒住,反背到她的背后;她的上身被更压向他的胸膛;她伸脚还没有踩到他,就被他用腿别了开去。宝平与他的身体纠缠在一起,他硬实的胸膛、健壮的手臂和有力的双腿密密的包围着她,使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强烈地感受到他略带占有的男子气息,女人天生的自觉在这一刻觉醒,害羞与恼怒一并迸发:“你再不松手,我就叫了!你不许---”
振元的表情变得有些危险,他的脸贴近,不稳的气息吹拂着宝平清丽的脸,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不许你说不许。”
做错事的人也敢叫嚣,这是什么世道?!宝平笼罩在振元巨大霸气之下,觉得自己所有的毛孔无一不在冒着热气,脸上更是热得烫手,连带呼吸也不顺畅——离得这么近,氧气都被他抢走了!这么暧昧的举动他做给谁看?还说白学长是占她便宜,那他这样又算什么?她负气的微微别开脸,试图呼吸到多一点的新鲜空气:“离我远点,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人家白学长就……唔”
宝平未出口的气话被振元迅速的堵住,以唇对唇的方式!宝平整个人都呆住了,任凭他柔软但不失坚定的嘴唇,牢牢地覆住她娇嫩粉红的唇瓣,带着一丝惩罚以及更多的爱怜和渴望……
“不许你在我怀里提那个家伙。”放开她的嘴唇,振元的额头与宝平的相抵,目光锁定她有些迷茫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倾吐在她的樱唇上,沙哑的声音震动着她的心。
呆若木鸡的宝平此时才醒悟了一件事——她,她莫名其妙的被眼前的这个家伙给轻薄了!而且那还是她的初吻!(小时候的不算!)女孩子所幻想的良辰美景、花前月下,和自己心仪的男生发生的宝贵初吻,竟然就在校园的土路上、可能周围还有一圈的电灯泡观摩时,这样失掉了!一种又羞又恼、悲愤交加的复杂感情萦绕心头,最终化作势不可当的熊熊怒焰,直烧向始作俑者。
她奋力挣脱双手,然后使出全身的气力把振元推了个大趔趄,颤抖的手指扬向他的面门:“江振元,你这个大混蛋!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我只是……”振元也知道强吻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可是他实在无法忍受当宝平在他怀里时,满口念的却是另一个男人!再说,宝平苹果般的脸蛋儿娇艳欲滴,水亮亮的樱唇近在咫尺,他怎么能拒绝这种诱惑啊!
“闭嘴!猪头!”宝平不想听他任何的话语,转身跑掉。振元想赶上去,却又放弃了。真的追到了又该说什么呢?宝平在盛怒之下是不会听他的解释的,贸然赶上去只能把事情弄得更糟。等她气消消,再从长计议吧!振元作出这个决定后,心里觉得一阵颓废。自己究竟是费了半天劲回到了原点,还是倒退了呢……
宝平一口气冲回寝室,最先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到漱口杯。当她接了一满杯水,对着镜子准备冲洗嘴唇的时候,注意到了自己的容颜。
五官固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自己脸蛋上的神情却是自己全然陌生的。有些迷茫的样子,好像受了什么震荡还没缓过来的小动物。眼睛水汪汪的,是因为刚才哭过了吗?嘴唇红得像一颗樱桃,是因为---是因为----他吻过了吗?
江振元、猪头、大眼狗的称呼,悄悄地变成了一个含糊的“他”字。一想到“他”的幼稚举动和可恶逻辑,宝平气恼地扣下了镜子。
他亲了她抱了她,还在口口声声介意白志浩学长!这是他作为不承认自己心意的借口,还是他根本就不清楚问题的性质,随心所欲跟自己开玩笑?
可是那真的是开玩笑吗?宝平倒在床上,细细回想着以前振元面对其他女生的表现。他好像对其他的女生跟对自己没有太大的不同,一样都是笑嘻嘻的,带一点漫不经心的神色,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经常欺负自己,很少说过自己什么好话。像那天他那么忧郁,像今天他那么认真,都是没有过的。
那么他是喜欢我吧。可是他为什么那么别别扭扭的不说出来呢?宝平起身在桌子旁边坐下,一手支着下巴,微微皱着眉头。真是个大傻瓜!我最讨厌他这样,以为我什么都应该理所当然地知道!
“孟宝平,楼下有人找!”宿舍舍监用扬声器招呼道。
一定又是那个家伙!阴魂不散!宝平一厢情愿地认定,但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心里竟然砰的一跳,本来她可以很肯定自己讨厌他的出现,但是此时竟然有一些隐隐然的期待感。
也好,这次不要那么激动,与他说个清楚!宝平想好了既定方针,昂然下楼,把经过的几个同学看得目瞪口呆:鉴于和平年代没有什么慷慨赴死的机会,他们一致认定孟宝平最近的戏剧社新角色是民族英雄圣女贞德。
“贞德”来到了楼下,习惯性的四处寻找着一米八几的身高---满目空旷。奇怪,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同学……”有人嗫嚅地叫道。
这是谁呀?声音有点熟悉。管他呢,江振元难道躲起来了?宝平以为招呼的是别人,还是在四下打量。
“孟宝平同学---”
这次不能再忽略不计的了。宝平诧异的放低寻找的视平线,结果在一米七的位置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年宇学长?”宝平的心刚松了一松,又向另外一个方向悬紧了。
“是、是我。”年宇眯着小眼睛笑,嘴唇抿了抿,刚好现出他毛茸茸的胡子,“你在找谁吗?”
“不,没有。”宝平很直接地回答。这在她是少见的,她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年宇。
“孟学妹---”
“干吗?”讨厌的人!宝平心里骂了一句,很不明白自己说的是谁。
“这几天我常常去看你上课……上次你说对我的心意还不能明了,希望我不要在你这里浪费时间……”年宇期期艾艾地说,“可是我觉得你真的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孩,我愿意等待着你对我的习惯和理解……我今天来就是和你说这些……”
宝平这才明白过来处在她眼前的人究竟在说什么。一句话,就是他居然以为自己的拒绝是谦逊,还要让自己习惯他的出现!
“学长,您还是不要等待的好!”宝平冲口而出。
“不不,我的时间并不紧……”年宇安慰的说着,带着爱怜的神情,伸出手来要拍宝平的肩膀。
宝平突然觉得血液在往头顶上涌!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生以来头一次很用力的打开了一个陌生人的手:“我的时间很紧!女孩子这么说就是拒绝你,你要是能明白这一点,以后说不定就不会这么清闲了!”
宝平一口气的说着,头一次对除了江振元之外的人如此之凶。说完后,她就转身冲上楼去,根本不打算看着可怜的求爱者的反应。
“我这是怎么了呢……”在空洞的楼梯里,宝平叹息着。
振元一个人回到H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上课绝对是不去了,吃饭又太早,回寝室觉得郁闷,去图书馆看不进去书,再去喝酒绝对是会醉死还要耽误人来抬。他只好取了篮球,跑到篮球场找人斗牛,可是偏偏今天场地空得很,好多熟悉的人都没来。
啪啪啪……他一个人闷闷的拍着球。
孟宝平究竟想什么呢?他都亲了她抱了她,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开玩笑吗?难道我随便就会去吃一个不相干的人的醋吗?从小长了这么大,居然这么不了解我,真是过分!
啪啪啪……她真的是不了解我吗?还是存心跟我这么僵持下去呢?她对别的男生也是这么迟顿吗?振元手里控制着球,开始回想宝平对其他男生的态度。她好像除了对自己,在他人面前都是客客气气的,而自己偏偏就喜欢她被自己惹的又气又急的样子。好像这么一来,就获得了与宝平不寻常的联系。
自己是不是太孩子气了呢。一直用这种嘴脸对宝平,忘了我们都长大了,不该再玩小孩子的把戏。他们女孩子不都是喜欢男生傻乎乎的拿着大捧玫瑰在窗下张望这套把戏吗……
哼,我才不去迁就她呢!这个家伙这么迷糊,说不定这样做还要被她嘲笑。振元远远投了一个三分,对自己满意地点点头。微微有些汗水,他从衣袋里掏手绢,却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这不是自己上午拟定的计划书吗。看看上面的字体清楚地列着一项一项,可是好像没有什么真正实现。
不过,我吻了她……这算不算意外的收获呢。振元随手把纸揣回去,用力丢出手里的球,脸上有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