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心匪鉴（1 / 1）
她躺在地上，神色惊恐，全身只有头部才有知觉，方才苏七弦那一剑竟然用的不是剑刃，而是剑脊，正打在她颈上的第四节椎骨上，经脉已然不通。
“为何……你不杀我？”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艰难的问道。
“我已经说过，该杀你的人不是我。”苏七弦道，好似有些疲累似的靠在棺材旁边，双手以作支撑，“檀家该杀你，许多人也想杀你。”
他顿了一下，“第二个理由是，我猜也有人很想见到活着的你，比如天下盟会。”
他的语气平静，但这句话一出，董如脸上的神情由苍白转为惨白。
她抖着唇想要辩解些什么，忽然听见林子里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歌声，音调飘渺，仿佛唱的人离得很远，又仿佛就在身边，音调诡异的很，时高时低，或男或女，在夜里显得十分诡谲。
董如一呆，苏七弦却忽然闪电般俯身卸下了她的下颌，她便再也无法出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七弦。月色照耀下，他的脸色居然也苍白的很，只有眼睛异常明亮，光芒蕴射，神情复杂，凝视着树林深处。
没有光，连树林都帮助两方掩藏身形。
只有飘渺得听不清歌词的歌。
歌声越来越近，忽然林中一道银白剑光闪过，如劈开冬夜白雪般耀目，伴随着一声响亮的清叱。
苏七弦却是一怔。
“住手——！”他立即开口厉声叫道，但是林中马上又是一阵寂静，他抬脚向前走了几步后站住。
“小方？”他又喊了一声，脸色凝重，盯着树林中。
俄而树林大力摇动了一下，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冲了出来，“苏苏！”少年险些撞到他的怀中，抬头看见他后先是一惊，然后一喜：“你没事太好了！要不是你喊我，我还差一点迷路，你方才为什么叫我住手？方才那人——“她面色转怒，“他掳走了檀徵！”
“你有无受伤？”苏七弦却丝毫不问他如何掳走了檀徵，只是轻轻拍下她的手，盯着他问道。
“没啊。”阮芳芷奇怪为什么他这么问，“这个人的武功好得出奇，要不是他又唱起歌来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可惜我只跟他对上了一招，”
她说到这里神情也变得奇异，“明明他就在眼前，但是一招之后又完全不见了踪影——”
“你居然跟他对了一招没有受伤。”苏七弦的脸色微缓，阮芳芷面上少有得意之色，却听他继续说道：“说明他根本没想伤你。”
阮芳芷一呆，俄而面色凝重，再细想想刚才的情形，不由得自心中打了一个冷战：他发现自己竟然无从辩驳，他对自己一向有着相当的自信，但那个人的武功实在……
她定了心神，忽然看见地上的董如，有些高兴的说：“你没骗我，果然活捉——”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听身旁起了一阵笑声，或男或女，却又好像非男非女——正是方才那唱歌之人！
如今那人就在他身旁三尺之内！
阮芳芷悚然转头，同时剑尖一拂，剑光犹如长了眼睛一般向那笑声的来处刺去！
剑意先是收，然后骤长！
如雪。
如深山大雪。
这一招与在林里与唱歌人相对的那一招类似，与她平素对敌的剑法大为不同，看似简单，实则大巧若拙，玄机深藏。
如果评写武林高手的周判官此时在场，说不定会大为惊讶并立即将她排在一流高手之列。
……
(“这几招你虽只能领悟到四、五成。”一个声音冷冷又倦怠的说道，“但是以后依然只有关键时刻方可使用，记住，别以为我会忘了不说。”)
……
笑声停了一刹那，发出了“哦”的一声，竟然带着赞赏的意味，“原来方才那招并非碰巧。”他笑着的说道，声音难辨男女，出招之后阮芳芷觉得腕上微微一沉，听得“哧”的一声，随即一片衣角被剑尖割下。
阮芳芷心中一喜的同时，却觉得后颈之处被人麻麻的吹了一口气，她大骇转身，然而其人已经踪影不见。
“苏大人。”
在她身后一个声音悠悠的说道，阮芳芷又立即转回身来，只见他们两人之前五步之离站着一个红衣男子，之所以说是男子，因为女子的身材绝不会这般高挑秀颀，但腰肢却看起来很细，且发丝如墨。
但独独看不见脸。
来人面上带着一个画工粗陋的鬼怪面具，白底上面的鬼脸笑容如哭，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
苏大人？阮芳芷有点莫名其妙，转头看着苏七弦，见他单手扶着棺沿，看上去与平时并无不同。
“没想到你也在鬼面楼，”他开口说话时阮芳芷才注意道他面色很是苍白，但也许是月光太亮的缘故：“让我不得不佩服。”
“哦？”对方应了一声。
“佩服鬼面楼好大的本事。”
鬼面人身躯微动，好像是无声的在笑。
“苏大人误会了。”鬼面人说道，“我并非受雇于鬼面楼，而是我,”他缓缓的道，像是在唠家常一般，“我欠了鬼面楼主一个人情，正好今次还而已。”
苏七弦点点头，仿佛很相信他的言语：“这个人情的内容是什么？”
“内容么……他让我顺势而为，而我本来认为自然是：拿走凝珠草晶，带回地上这位姑娘，还有除去碍事的聪明人。”
他话风忽的一转，“不过如今看来，凝珠草晶已经不存在了，这位姑娘太沉我实在不想抗，至于除去——”
他这句话没有说完，阮芳芷已然毅然执剑挡在了苏七弦面前，咬着唇紧盯着他。
“哦——？”鬼面人这回笑出了声，身体微颤之间，红衣同黑发一起轻摇，在暗夜中看起来愈发鬼魅。
“要杀他先杀了我！”阮芳芷不理会，只白着一张脸喝道，话刚说完就觉得肩上搭了一只手：“不用紧张，他要是有心，你我现在都已经不必在此说话。”
阮芳芷心中一紧，她又想起了方才……
却听着鬼面人接着说道：“至于最后一项，我来了才发现竟然是苏大人你，”他叹了一下，“于是我这最后一个任务也无法完成——”
“——不过也好，我正可以还苏大人你的人情。”
阮芳芷心中一阵惊讶，仍然警惕着未敢动。
“谢了。”苏七弦却毫不意外，像是早已料到此事，喘息着微微笑答。
“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非也。”鬼面人忽然又道，一伸手，将身后昏迷的少年拉了出来，正是檀徵。
阮芳芷将呼声压在了喉咙里，却听见鬼面人慢慢道：“总欠人人情感觉自然不好，我倒是很想尝尝被欠的滋味。一个人情一条命，这位小哥儿的命换一个人情，不知您肯不肯？”
明明是你自己半路将人掳走。然后以此为要挟骗人情！阮芳芷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只好闭口不说。
因为他自己心里也如明镜：如今的状况，这个人想动手的话，结果自己都不敢预料，这已经算是一个大大的便宜台阶——然后便听身后的苏七弦微微一叹：“我单知道我的人情比较值钱，却不知道居然这么值钱……”
“我允你。”他如此答道。
鬼面人“哈”了一声：“多谢苏大人。”他音色微微有着一种沙哑的魅惑，听起来不知是真话还是讽刺。
说毕他手一抬，檀徵径直飞了过去，阮芳芷连忙伸手接住。一看便放下心来，知道他只是暂时被点了晕穴。
今天算是太幸运还是太不幸了呢……她自己也有点迷惘。
“苏大人还请保重身体。”
鬼面人说着，双手一背，脚尖好似轻轻点了一下地面，竟然刹那间就与树丛融为一体，只余下声音传来，有些阴侧，又仿佛那只是来自心中的冷漠。
“下次如能再见，恕我不会留情。”
话音到最后已不可闻，转而变成了歌声，但是与阮芳芷两次听到的俱为不同，这次的歌声调子悠远朴实，犹如古歌，且其唱词隐约可闻：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
声音消失的时候，一个色彩斑斓的鬼面具打着转斜斜飞来，在地上的董如身旁晃悠着落下。
……
一切归为静寂，仿佛刚才什么都未发生一般。
“你怎么样？”阮芳芷在第一时间回过身来，转身，手伸出去了一半，却被轻轻的拍了回来。
“好得很。”苏七弦答道，像是不喜欢他这么问一样，“只不过是累了些而已，事情没有结果之前总是会有点紧张的罢。”
阮芳芷狠狠皱了皱眉，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别扭，却也就此放下手去算了。他看着苏七弦开口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苏七弦此时已经向前走了几步：“他是什么人……”他仿佛有点自言自语，又好似思维不自觉的飘远，他微微闭上眼睛，然后缓缓道：“他是一个不肯欠别人人情的人。原本也不喜别人欠他，只这一次，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连他的声音也有些飘忽，阮芳芷听后低头不语。
“如何，还有问题？”对方问。
“嗯，我是还有问题。”她点点头。
“——你又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