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全一章(1 / 1)
写给小侯爷(小杏杏^^)所以这其实是全文的番外~一
冬日总是寂寥的。
起初是落叶满地,地上一片枯茫,乌鸦乱啼,屋瓦仿佛也随风而抖。然后小雪降临,不厚,薄薄一层,很快零落成泥。
我曾以为我的生命就会终结在这雪里。
二
我叫烟蔓,是金陵里最出名的红袖阁主人的独女。红袖阁绝非一般的烟花之地,我娘一手筝可弹得四座无一不叫好喝彩,我也丝毫不自怜出身卑下,相反十分骄傲,常常在姐姐们悠扬的琴声中磕着瓜子儿远眺百般风景,千种过客行人。
直到有一天这种快乐被打破,那一日金陵巨富邹家大老爷横死红袖阁,一夜之间娘亲和我被指认谋财夺命的凶手打入大牢。
日日折磨,□□数次,当时我只有十五岁,却仿佛受尽了一生所有的苦楚。
“就是等秋审一死,别有盼头了。”那些狱卒们摆弄我时如此说道。
我遂在绝望中神志昏沉,兼以重病,不知时日。
然而我在又一次昏迷中醒来,竟然发现自己身在狱外,身下床铺柔软。
“总算醒了。”以前阁子里帮工的李妈妈惊喜的说道,我茫然,就听见他继续说道:“小姐不记得了么,案子已经结了,是邹家人为夺遗产陷害我们,小姐和夫人是无辜的。”
这时我才知道,我们的冤案竟在奏京复审时昭雪,我努力回想,然而我那时已然全如行尸走肉,恍惚记得当时主审的是一位很年轻的少卿,姓苏。
“苏大人是我们的恩人啊……听说,也是他差人将小姐送回来的……”老人继续唠叨。
而我却慢慢地笑了笑:“……妈妈,替我向那位大人道谢罢。”
我的心中依然一片冰凉,因为我很清楚,我唯一的亲人——母亲已经不堪折辱死在了牢中,自己身躯破败苟延残喘,红袖阁众人皆散,如今只剩下了冰凉的楼阁,昔时一片欢声笑语,如今只有窗外笼子里的小鸟咕咕在啼。
迟来的清白依然是清白,但已无其它意义。
我感谢别人,只是了却生前之事而已。
三
冬天已过去大半,但是我的病却越来越重。
李妈妈四处延医问药,有名的大夫也请了不少,却都说并非什么疑难杂症,只是阳气衰弱但却已经病入膏肓。能将样就将养着一天。
开的也都是补气的方子,但是名贵的药材补才用了不少,如果没有什么大病,换个人早就活蹦乱跳,然而在我身上却依然毫无效果。
我依然卧床不起,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苍白如鬼。
“不是什么疑难之症为何就病入膏肓了,至少要有个原因吧……听着挺有名,难道内里都是草包子不成?”李妈妈想不明白,兼之担心于我,有时会这样嘀咕。
我无动于衷。无论是哪位医生来访,眼神都空洞无物。我只是依旧每天只望着廊子里挂着的小红雀儿,冬天寒冷,他仿佛也知道冷一般,不停的跳着脚。咕咕的叫。
日复一日,一直陪伴我的只有鸟的叫声。
四
忽然有一日在鸟叫声中多了一声猫叫。
我自恍惚中回到现实,李妈妈对猫毛过敏,从来不会养猫,大门紧闭不会有什么动物跑进来,隔壁也从未听说谁养了猫。
我正想着,廊子里的雀儿已然大惊失色,扑腾着想要飞出笼子,咕咕声也大了许多倍,远远赛过那有气无力的猫叫。
“哎呀呀,你可是一只猫啊!”有人笑着说……而且像是对那只猫在说,“不努力一下说不定会被反吃的。”
……我实在忍不住扭头望去,就正看见一只被拔了毛,断了腿,瞎了一只眼的小猫正被包在一双杏色的宽大衣袖里。
衣袖的主人正在抬眸笑吟吟的望着我,面容漂亮。
五
他的手指白皙秀气,指尖圆润,好像艺术品一般。
如今正搭在我的腕脉上。
“……”李妈妈在一旁看着,神情有些犹疑,这也很正常,她请的人多了,希望愈大,失望也就愈大,渐渐的,任谁都会麻木。
何况这次还是一个怎么看也不像大夫的公子大夫。
“公子……阿不,大夫您看,”李妈妈看他诊脉的时间比他人少了一半,诊完之后又一句话不说只去拨弄怀里那只喵喵怪叫的小猫,还是忍不住问道。
“您看小姐的病究竟能不能治?”
“啊……”他仿佛才反应过来,眨眨眼睛奇异的道:“什么?能不能治?为什么不能治?谁说不能治?”
他一连问了四句话,李妈妈不禁愣了好一会儿才反映过来,于是决定一五一十的道来原委。杏衫公子睁大眼睛听着。李妈妈还未说完,只见他好似义愤填膺的站了起来。
他相貌精致,身材却不矮,这一猛的站起来把李妈妈吓了一小跳。
“哎呀呀,这种毛病都看不出来,庸医,庸医也!”他痛心疾首,“简直是胡说八道……”
他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直把怀中的小猫也吓得止了叫声。
“好在你们遇到了我。我一不喜财二不喜名,三不喜有人胡说八道,四不喜这种胡说八道还有人信——你家小姐的病我治了,免诊费。”
他最后还是坐了下来,笑容满面的说着。
但我却面无表情。
“他们都是坊间有名的医生,却是大夫你小女子从未听闻,”我毫不留情面,“为何他们反而是庸医?”
“我记得将你们认定凶手一棒子打死的有这里的州县府衙按察司,”他一针见血的回答,“这些也都是你们这里有名的人物,不是照样会冤枉好人,不是昏官是什么?”
“……”我默然,“但是也有好官,比如说苏大人。”
“……这个我还勉强承认。”他眨眨眼睛道,“所以说,这世上昏官虽多,但也有好官。同样,这世间庸医一大把,但是神医也会适时出现。”
他言词灼灼,刷的一声展开了那张雪白的扇子,上面糊了一张纸,上书几个大字——绝世神医。
“你注定命不该绝,既然有遇见好官的运气,自然也就会遇到神医。”他言辞灼灼,无比肯定。
六
——西洋参须五两,五瓣梅花二钱,小寒时未及地之雪水三两,钧窑新窑土七钱,东海海草一株……,药引:熟后七天挖起的落花生。
我手中的大概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一张药方。
“小蔓儿,你得的是一种先天之症,”他侃侃而谈,“平素无事,但只会在你身体极其虚弱时发作,这种病症我师父见过几例,苦心研究,才得出这样一张偏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掐了一下怀中的小猫,后者瞄了医生表示抗议——那只猫毛已经开始长了出来,新旧杂替,看上去颇为难看,然而却好像精神了许多,叫声不再有气无力。
我半信半疑,李妈妈却忙不送的要去准备。
“找不到的告诉我,我想办法去弄。”他待李妈妈走后在后面喊,然后一下子坐在了旁边的太师椅上。
他很懒,是真的很懒,找个地方就会坐下,怀里的那只猫居然伸了伸腿,挣扎了一下,猫眼瞄向……廊子里的雀儿,很是执着。
他仿若未见,只是摁着它,死活不让它下地,于是它便用三条好腿和一条刚刚接上骨头包了层层白布的断腿一齐怨念的向他踢来。
七
药方的确不太好找。
——是很不好找。
于是他也开始忙碌起来,数次很晚才风尘仆仆的来到这里,把东西交给李妈妈。有些时候,门外还会停着一辆纯黑的马车,一位娉婷的小姐会眉目含笑踏着雪走进来。
“阿毓,你要的东西!”她含笑喊道,眉目一转,容光将整个院子都照亮。
“多谢多谢。”他探了个头笑眯眯的回答,然后他身旁的红衣少年便会一声不发的将药材扔进屋里,正落在案几上,奇准无比。
那个红衣少年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从未说过话,远远的看不清神情,只觉得像是一把没有鞘的兵刃,很是特别。
他身边的人都很特别。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熬药本来李妈妈要做,但是一向很懒的他坚持要自己来,而且是关着门自己一个人熬,据说这样可以控制火候,更好的发挥药性。
只不过很让人怀疑,他熬药的时候是不是想连自己也一并熬了……否则为何每次出来好好的一件衣服都是惨不忍睹。
数次之后我觉得愧疚,有时候忍不住想叫住他不要太忙。
“侯大夫——”
“哎呀呀,说过多少次了小蔓儿你要学会叫人,”他又用扇子敲了过来,“叫我小侯爷。”
于是我想说的话全部忘光。
八
“小蔓儿,我想学弹筝。”他有一天熬完药,兴致勃勃的说。
“小侯爷学这等东西作甚?”我不解。
“为什么非得作甚才能学,好玩即可。”
“……”
于是我便每天下午教他弹筝,我自负弹得不错,但是从未教过什么人。第一次教人自然会心有忐忑,好在他颇为聪慧,但是琴艺之术非一时半晌可以学会,好在他比较闲,每天练习一点,听见久违的筝声铮铮,倒也是一件趣事。
“只带着好玩的目的习艺,本身就是一件极好玩的事,如能学成,更是一举两得。”他笑道。
于是不只是下午,晚上的时候,我也常常回忆着他弹得如何,明天我该如何教授。
渐渐的,不只是他觉得好玩,竟连我也觉得兴致颇高。
九
我坐在床上,看着那只小猫小白在用三只脚努力的扑腾,想要够到那只鸟笼。
小白是只黑猫,但是他偏偏要将它叫做小白——他刚刚抱进来的时候本来是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的样子,像这样被饲主虐待的宠物我也见得多了,多半难逃一死。
——但其如今伤势居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依然是一瘸一拐,毛色难看,剪断的尾巴也不能接上,但是却已经能独立走路,还妄想更上一步的征服笼子和笼子里的小红雀儿。
“用力,用力~”他袖手在一旁,只用嘴来帮忙。
冬日里本来薄薄的阳光洒下,映在雪地上点点金光,竟然很是温暖。
十
我的病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竟然不出月余,我已经可以自由下地行走,除了身体稍弱,与常人一般无二。李妈妈惊为神人,而当这个疗程的最后一剂药服完之后,他笑吟吟的诊了诊脉,拍了拍手,对我说已经没问题了。
几乎所有人都感激涕零。
不过他又有了一些奇怪的要求,比如说不准跟人夸奖他的医术,不准透露他曾经大骂别人庸医等等等等……甚至,以后见面时千千万万不能叫恩人,一定要叫小侯爷,因为后者比前者好听得多。
但这些都是小事。他如今是我的恩人,更是我的朋友。
“恩情易取,朋友难求。”他曾经如此道。
十一
今天是腊月二十五。门外爆竹声一直很响。
我坐在案旁掌起灯等着。
桌子上有我自己下厨略备的小菜,因为他说今日要来看看那只猫咪小白。虽然不知道到底忙些什么,但他这些日子一直很忙碌,今日也说不定就来不了。
门外有马车的咕噜声渐渐而近,在门前停下,我起身,看见他依旧一身杏色走了进来,见了我依旧眉开眼笑。
不过他身旁还有一人,也很是年轻,弱冠年纪,蓝衫白袖,双目明澈。
“……苏大人!”李妈妈惊呼。
我恍然而悟:原来他就是复审此案的人,大理少卿苏言。
十二
他们坐在案子旁边,一个笑容满面,另一个谦让有礼。
而且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这里意外的只有我。
“原来二位早就相识。”我道。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心中一股暖流涌动。
“这么回事是怎么回事?”苏公子却状似认真的反问。
杏衫的小侯爷忍笑着吃花生。
“……”
“烟姑娘,”他接着有礼的补充道,“其实说来,复审卷案是我分内之事,而阿毓只是碰巧遇见姑娘而已。”
他的性情也很特别,我忍不住想。喜欢故意说一些话,让人忘记他的好处。
于是我便什么话也不说,深深的拜了一拜之后,便拿起琴筝来弹奏。“客愁新,一帘秋影月黄昏……”我看见苏公子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虽未注视着我,却看得出来很喜欢此曲。而侯公子早已经四处乱瞄,小白喵的一声尚未叫出,就被他抱在袖中,一人一猫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一曲弹完,我微微有些局促,也有些心慌。虽然对他满心感激,但毕竟因为是初见,且他与侯公子不同,虽然待人温柔,却总是有一点些微的距离感。
他好像看出了这一点,于是主动说话:“这是?”他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张纸。
“那是小侯爷当初为我治病的药方。”我连忙回答,然后又加了一句,“小侯爷医术了得,烟蔓的病症许多大夫都治不好,只有小侯爷手到病除——”
可是我话说了一半就听见他“咦”了一声,我抬眼望去,只见他坐直了身体看着那张药方……然后忽然笑得狡黠。
这种狡黠仿佛是一种了然,一种宠溺,一种瞒不过的洞明。
“我想,”他放下药方,叹道,“这种药熬出来大概味道会很奇怪。”
我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说,不过还是老实回答:“是很奇怪,我从未喝过这么难喝的药,好几次想吐出来,可是侯公子就在身旁,我——”
他一脸同情又宽慰的看着我,忍俊不禁,然后又拿起桌子上的毛笔,在药方上圈了两个圈儿。
他将纸递给了我,然后走了出去,留我一人在屋里看着那张纸发怔。
十四
我那天不知道他出去了之后跟侯公子说了些什么,除了苏公子的官衔,我也从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不过我既不过问,也从来不向外人提起他们。
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的朋友,难得的、珍贵的朋友。
他们显然有很多事情要做,就连看上去很闲的侯公子其实也不例外。只是有些时候会回到我这里来休息,也会带人进来,有华服的贵少爷,墨衣的仕子,盛装的小姐,红衣的剑客。看得出来,他们关系都很好。虽然其中有些人待我很是疏远甚至不屑,但是我毫不在意。
自从那场不必要的病之后,我学会不在意很多事情。
十三
——惜(西)生。
这是药方的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
十五
有一次玩到兴起时我故作嗔怪的问他,既然是医心,为何要弄那么难喝的药,莫非小侯爷纯心要整人不成。
他饮尽了碗中茶,笑眯眯的回答:俗话所良药苦口,这样可信的程度高些。末了又一副苦瓜脸补充道:退一步说,我为了假戏真做,为你熬了这么久的药,烟熏火燎,自然想要点补偿……哎呀呀,看着有人与我共同受罪,真是一件快事。
我笑得前仰后合。他就斜倚着栏杆看着我笑,目光流转,风采十足。像极了我第一次见他,他一身杏衫,抱着猫咪站在冰冷的残雪里,我却恍惚间看到了春日来临。
医心者,大概不仅需要医术,还需要一颗医者的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