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直都知道(三)(1 / 1)
齐柳笛见了齐入画,脸色黯淡,“你别乱说了,行了,快让陈医生去见爸爸。”
“不。”齐入画任性地横在走道中间,不肯让人过去,“伯父是不是要责罚咱俩?为什么?凭什么?我们做错什么了?!”
“入画,你先回房,一会儿我再和你说。这会儿我还要带陈医生去看爸爸。”齐柳笛耐着性子道。
齐入画的目光却立刻落到陈医生身上,嘟着嘴说:“陈医生,你是伯父眼前最得力的人,向来公正,也疼我们。我们姐俩都信得过你。你快去和我伯父说说,大姐姐真的不是我们害死的,她是死于别的病,和挨打、刑讯什么的都没关系的!”
陈医生一怔,齐柳笛还未斥止,二楼已传下来一个冰冷的男声——“都在这里做什么呢?要爸爸等多久才好?小妹,你近来办事也太不得力了。妹妹刚去,父亲又病倒,你若再出点纰漏,可怎么得了?”
边说边走下楼来的是一位年轻而高瘦的男子,陈医生当然认识,他正是齐念佛重点栽培的长子——齐家接班人齐宇乾。而走在他身后宛若小跟班、小马仔的那个,便是齐念佛的小儿子、齐宇乾的小弟、齐柳笛的孪生弟弟齐宇成。
齐柳笛眸底闪过一丝怨怼,抬起脸和齐宇乾对视的时候,又恢复了原先的凄然和委屈,“大哥,是……是入画妹妹要问陈医生一点事……”
“大哥。”齐入画旋过身来,脆道,“大哥,你刚从伯父那里回来吧?伯父还生气吗?大哥你都知道的,真的不是我和笛儿姐姐害死大姐姐的,刑讯和最后动家法的命令都是伯父自己亲下……”
“给我闭嘴。”齐宇乾冷冷道,“大妹妹刚走,甭管为了什么,总之爸爸已是伤心得卧床不起了,你们还在争执这些吗?让爸爸听了去,再白几根头发吗?!亏得爸爸平日那么疼你们俩,这个时候不快点带医生去探望爸爸,还耽误什么时间?小弟,你带陈医生先行一步。”
齐宇成探头探脑地从齐宇乾身后走出来,这个怯懦的大男孩望了望陈医生,又看了看自己的孪生姐姐和堂妹,嗫嚅道:“大哥……其实……其实我也想知道……大姐她……她到底是不是被……是不是因为我们……”
齐宇乾沉下脸来,陈医生知道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当下清清嗓子,“大小姐的死因是心肺方面的隐疾,长达五年之久,因为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而最终不幸……”
“那和她老挨打有关系吗?”齐入画插嘴道。
陈医生一愣,不由偷偷打量起面前这四人——齐宇乾眸光傲慢但脸型削瘦了几分;齐柳笛一双含泪眸,宛若风中枯草般戚戚;齐宇成耷拉着脑袋,很是丧气;唯独这个齐入画,眉目间流露的尽是焦急——不是对逝者和病人的,而是对她自己……
陈医生微微不悦,但也提醒自己没必要和一个小女孩过不去——她心性有问题,自有齐家教导,教导不好,这苦果也是齐家自己吞,又与自己何干呢?恪守本分,自然不会明显表露,只淡淡说:“当然有,生病的身子就该好好调养,哪里禁得住频繁家法?我常劝齐先生,可惜……而且……其实这个不用我说,少爷和小姐们都该明白,冰冻三尺总非一日之寒,如此隐疾也不会毫无征兆,大小姐从查出心肺问题到现在,整整耽误了五年之久,这是为什么,我倒并不清楚。”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个都傻了傻,齐柳笛忽地掩面泣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姐姐的死,果然都有我们的罪……”
“行了。”齐宇乾皱起眉头,“父亲都难过到一夜白发,你少添点眼泪吧,哭坏了眼睛可就麻烦了。”
齐柳笛抿了抿嘴唇,“大哥,你的亲妹妹,我的亲姐姐活活给打死了!你说句人话好不?!”
齐宇乾一拍楼梯扶手——扶手纹丝不动,倒是他的眉头挑了挑,手掌偷偷在空中扇了几下,似是散去疼痛,“怎么和兄长说话呢?!还没到正式判罚的时候,你就想提前尝尝家法打板子的滋味了对吧?!”
“判的话——”齐柳笛被“打板子”这三个字给弄得脸色煞白,身子禁不住地摇晃,她勉力握了拳,“大哥你也逃不过!咱们几个都逃不过!鼍妖是我和入画带进来的没错,我俩要受罚也就认了!谁让我们白白当了玄黄子弟,竟然引妖鬼入室,还惹了泼天大祸!可是火炉房和主宅的失守与安保漏洞,可是大哥和小弟你俩负责的!追究秘笈被盗的责任,你俩也逃不开!”
齐宇成这个大男孩立马被吓哭了,拼命用袖子擦眼泪,“二姐你别说了……大姐……大姐……我没想到最后是你会出事啊……我一直都知道是我害了大姐……一直都知道的……呜呜呜……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都是我……都是我……大姐十五岁生日的那天,就是她的身体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她拎回一只蛋糕,是同学送的。我不懂事,闹着要姐姐分给我吃,结果惹来了爸爸的震怒……呜呜呜……若是爸爸不知道这事,大姐自己偷偷吃了蛋糕,过了个高兴生日,也许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会把检查报告给爸爸,爸爸会给姐姐治病,姐姐会康复起来的……呜呜呜……都是我害了姐姐,我一直都知道是我害了姐姐……”
“啊哈!这么回事!原来大姐姐是这么死的!”齐入画可算是逮着机会来展现自己的存在感,“小成哥哥,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现在哭哭哭,管什么用?你跟我去找伯父认罪去啊!是你害得大姐姐错失治疗良机的!”
“别闹了!还不够乱吗?!”齐宇乾一声断喝,齐宇成索性蹲下来放声大哭,齐入画在他身旁又捶又掐,小声责骂不已。
齐柳笛又哭出声,边哭边骂道:“咱们个个都旁观了姐姐的死!现在不一起反省,找出劝慰爸爸的方法,却还内讧个什么?其实咱们一直都知道姐姐身子弱,知道姐姐盼着爸爸待她好点,也知道爸爸其实心里挂念着姐姐,可就是眼睁睁地任了姐姐绝望地死掉!再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夜悲白发。爹啊爹,女儿不孝啊!大哥,大哥!亏你还是大哥,你在做什么?你还配当大哥啊?只想着维系你的威严,一点人情都没了,你骂的,还没小弟刚刚讲的那些个话像样!”
“闭嘴!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要都赖到我的头上!我也不想她真的有事!”齐宇乾吼道,“她害死妈妈的事,我恨是恨,可是也就罢了!我想过要她偿命吗?我是那种人吗?!谁让她那会儿小,谁让她是我齐宇乾的亲妹子,若换了别人,我管她多大,一定杀了泄愤!”
“你还要杀了姐姐?天——”齐柳笛尖起嗓子,恨不得喊得全宅皆知,齐宇乾面红耳赤后又面白唇青,“说我不怨恨她是假的,但我若是想过要她死,我若是有这念头,那我宁受天打五雷轰!这还不都是……”
他慢慢也哑了嗓子,“爸爸……爸爸……我一直都知道爸爸还是惦念着妹妹,你们那会儿还小,可我记得清楚的……爸爸最宝贝的就是妹妹,向来都是妈妈抱我,爸爸只管抱着妹妹到处玩,亲着妹妹,哄着妹妹,喜欢得不得了……”说到这里,他嗓音更加低沉,陈医生也一阵心酸——齐宇乾描述的,是真的。齐念佛对小琴儿的绝对疼爱,他这个家庭医生,也是见证者。
“是爸爸……”齐宇乾叹道,“是爸爸自己看不开……他是咱们的掌门,是父亲,是咱们必须服从的对象。齐家上下皆听他号令,我又能如何劝说?说上一两句,他不爱听了,反而会把藤条抽在我身上。而且爸爸心情一坏,又要找妹妹的麻烦,再给一顿好打。旁人的劝说开导反而会害了妹妹……唉……我也是没辙啊。难道我就忍心让妹妹受罪?”
“就是的……我也一直都知道,每一回要打大姐姐,全都是伯父自己下令的……怪得了谁……”齐入画小声嘟囔。
齐宇成还在嚎啕,齐柳笛也哭得不能自已,齐入画的抱怨更是让齐宇乾的脸色愈发黑沉,“陈医生,您认得父亲卧房吧?抱歉了,您能自己过去吗?我父亲等了您很久了。”
陈医生也巴不得快些摆脱这群不识人间疾苦,只管为自己辩解并互相诋毁的少爷小姐们,稍稍躬身后,健步离去。
他出入齐家多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齐家并非是他的东家,而更像是他第二个家。他在这里看着掌门齐念佛和妻子楚轻烟结婚,看着他们恩恩爱爱,看着他们喜得贵子后又捧起了掌上明珠,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陈医生长长一叹,脚踏回忆路,人已挪至齐念佛卧室门前。一只傀儡自侧方闪出,认出陈医生后,为他打开了门。
狭窄的光线渐渐变宽,变亮——陈医生不由捂了捂眼,随即又撤下手来。
“是老陈吧……”
卧室里传来一个沙哑而虚弱无力的声音,“进来吧。”
陈医生在心中一叹,缓步而入,“齐先生,抱歉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