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领悟(1 / 1)
【我,不过是你眼中浮光掠影。而你,却是我生命爱恨因果。】
魏绍在席间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上官宁,司徒府的下人也个个摇头不知,正打算往客房去寻,那女子却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现身在园子角落的树荫下,他赶忙迎了过去。
“小姐,席间都在传,有个女娃称你为娘?”
魏绍的语气有着不同以往的急切,加上如此直白的开门见山,令上官宁挑眉侧目。
“传的这么快?”上官瞥他一眼,心想连这人都紧张成这副样子,难不成她上官宁有娃没娃还能是件震惊大陆的大事?嘴角隐约闪过讥诮笑意,她道,“你也以为我偷生了个孩子?”
魏绍果断摇头,皱眉道,“我当然知晓小姐不曾有过儿女。可外人却不一定。若‘他’听信谣传……”
闻言上官宁黑眸顿时一亮,好似眼前突然出现了极为稀罕的宝贝一般,映衬的她整张脸忽而明艳照人。魏绍不解的看着这番变化,想不出眼下有些棘手的情势为何让她如此兴味盎然。思忖不出个大概时,却听得上官宁云淡风轻道:“我已向傅秋朝解释清楚,不会再有人误解。”
粉饰太平的解释如何让城府精明的魏绍信服,傅秋朝知晓了实情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如是想,他开口欲驳:“但……”可这疑虑才开了个头,便被早有准备的上官宁截走了去,“你若不放心,自可派人保护那小丫头。”停了停,瞥见对方一脸犹豫不决,语气更淡,道,“自己看着办吧,我没有意见。”说罢便迈了脚步欲走。
魏绍慢了一个步子跟上,考虑到上官宁的态度显是不想将他的顾虑当回事,便聪明的转了话题,“那丫头有公孙家做靠山,应当无碍。小姐,我们明日何时启程?”
走在前面的上官宁面色似月光柔淡,明亮的黑眸却闪动着荧荧光点。她沉着应道,“不急,这里还有好戏可看。”
好戏?魏绍心中突的一跳,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即刻集中神思却仍未及抓住。再欲相问时,那人已悠然步入人潮喧哗处,隐没于众生百相中。
放眼四周,司徒府的卫队正有条不紊的对各处进行巡视守卫,周旋于客人间的随从也看得出多少有着不俗的身手,自家的家仆亦早已混迹于人群中随时可护人周全。自那场巨变有两年有余,七城的警戒心却不曾减退分毫。料想“他”不敢在这重重戒备之下有所行动,魏绍暗自舒了口气。既然她并不在意这个小插曲,那么就当是个小插曲又何妨。
一挥衣袖,他亦往灯火阑珊走近。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劫后的七城人知其来之不易,因此对及时行乐也有着更深刻的体会。
“魏大总管!正找你呢!过来喝酒!”
“魏绍!我已帮你向上官告过假,今晚你别想溜走!不醉不归!”
酒酣之际,豪情满怀,递酒而来的酡红面孔盈满了欢笑喜悦。
称他大总管的是如今商联会会长秦韬。闻人家族企图夺取七城经济命脉之时曾将当时的商会重要人物全数俘虏并施以威逼利诱。秦韬当时仍是锦绣商会会上,因身在西域而幸免于难,可他的妻儿却因他不肯交出商会成员名单及大商人藏身地点而惨遭毒手。
直呼他姓名的是曾经的商会副会长孙商,如今他已是锦绣军的大军师。七城变之后,他毅然投身抗击闻人势力最前线。华服包裹下的身躯布满惨不忍睹的入骨疤痕。最深的一道因医治不及时而致使他左手残废,他仍豪迈笑言幸好不是右手,否则连军师也做不了。
前尘往事已随风飘,曾经沉重的失去让人更懂得珍惜现在。而今他们需要的,是醉酒当歌,是及时行乐,是不枉此生。
魏绍笑着接过了酒杯,“不醉不归!”
琼浆入喉,如烈火燃过身躯,激起的热力让人瞬间恍惚,忘却一切的纷扰,尽情享受这一场历劫重生后的酣畅淋漓……
再醒来已是第二日午间,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宿醉沉睡的男人。头痛欲裂的询问来意,却听得随从语焉不详的回答,说是傅总管请魏爷即刻往议事厅,要事相商。
傅秋朝的要事能与他有何干系?正考虑是不是找个理由推脱时,外面又传来另一个火急火燎的少年声音:“魏爷!小锦不见了!上官庄主也找不见人!您快出来吧!”
魏绍倏然起身,直奔房门。
*
北书房气氛沉默而诡异。
傅秋朝冷着脸坐于花梨木书桌后的寻常位子上,背后满墙书卷有序叠放在花梨木书架上,皆是有些年代,整洁而不见新;其余两面沿墙皆是深胡桃色的高柜,房内不似一般书房挂有书画卷轴或放置各种饰物,肃然沉默的一如那端坐的主人。
公孙翩若与段淇奥坐于书桌前左侧的两张花梨木圈椅上,中间的方几上静置两只青花白瓷茶盏,白色雾气透过半阖的盖子幽幽升腾。
公孙翩若悄然看了眼段淇奥,只见他斜倚在椅子上,双目半敛,脸色清淡,一副置身之外的姿态。
事情确实与他无关,据他所说,他只是随她来瞧瞧情况。但要说完全无关,却又不尽然。毕竟唐忆锦的失踪与上官宁的不见很有可能相关,但凡涉及到上官宁——这个在锦绣举足轻重的女人,就必然与他这位锦绣的一城之主有关。
只是,两人的同时失踪,究竟藏了怎样的内幕?而上官宁与唐忆锦,是不是真如上官所言,毫无干系呢?想到这里,她又转头看向傅秋朝。轩眉深锁的男子此刻正一心盯着毫无动静的房门,紧绷的面色看不出是焦急还是生气。忽而那双深沉黑眸一亮,随即门外一阵脚步喧哗,能够给他们答案的人拍门而入。
魏绍一张宿醉的脸少了三分俊朗多了五分狂放,严峻视线扫过在场三人,开口第一句话便简洁有力,“是上官仪。”这话直接却也难懂,魏绍并不卖关子,接着道,“上官宁对他下了格杀令。他逃了两年,两个月前被我们发现了行踪。大概是知道自己逃不了,近来反而主动出击,几次设计对付上官宁都以失败告终。这次……很可能是昨晚的传闻让他找到了下手机会。”
“所以你的意思是,上官仪劫持了小锦要挟上官宁。而你和上官,也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公孙翩若反应相当快。
面对几道瞬间变得犀利的目光,魏绍轩眉一沉,面上稍有挂不住。这回,确实是他们疏忽了。
“我确实提醒过她。不过我认为,这件事情她自有打算。”他想到昨晚上官宁诡异的笑容,心中有了些底。那个当时被他忽略的想法终于又跳了出来,也许上官宁要的,就是这个契机,引蛇出洞的契机。
“自有打算?”傅秋朝同样聪明,更加清楚上官宁一贯的行事作风,故而一听便知魏绍所称的“打算”是什么意思,“包括把五岁的小女孩牵扯在内?”
这话点醒了被大人们的对话绕得云里雾里的公孙俦,这才明白上官宁明知小锦会有危险却刻意置之不理,用她当诱饵引敌上钩。他大惊失色,“忆锦还小!五六岁的小女孩遇到这种事情要怎么办?!要是有个万一,上官庄主能保她无恙吗?!”
少年的厉喝让房内气氛一时陷入沉默,倒是一直在一旁悠然品茶的男人,云淡风轻的开了口。
“上官宁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这话说的很是轻飘,却意外让房内众人定了心。上官宁的手段,七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即使对她褒贬不一,非议纷纭,但她想要做的事,比如让锦绣在一年内重新崛起;想要保全的人,比如上官家上下几百口;却实实在在从来没有失败过。
傅秋朝望向那个一身珠光宝气的男人,原本凝重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他知道段淇奥说的是事实,事实上他应当是最了解这个事实的人。但此刻,却要一个外人来提醒他,上官宁究竟是怎样的人。
心头浮上难言的酸涩,他隐约有些嫉恨。眼前的男人一派悠闲淡定,这从容,源于他对上官宁的了解,因为了解她所以相信她。而这种了解与信任,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奠定的。尤其是对段淇奥这种典型无奸不商的商人,要博得他如此的信任,必是一起经历过了大风大浪。确实,在七城变事件中,在他傅秋朝为了那溪为了司徒家赴汤蹈火之时,段淇奥与上官宁,经历了足够的生生死死……
胸口慢慢涨满失落,傅秋朝暗暗深吸了口气,转向魏绍提了个问题,“为什么?上官仪并不是上官家争权派的活跃分子。为什么对他赶尽杀绝?”
魏绍眼神闪烁,尴尬的避开了他的疑问视线。此举正好验证了傅秋朝的猜测。上官仪与上官宁之间,一定有争权之外的恩怨。而这恩怨,却又是他所不了解的属于上官宁的那部分。
对魏绍的欲言又止,公孙翩若同样不满,她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段淇奥,而段淇奥则低头吹弄着杯中茶叶,一脸似笑非笑。这表情看在公孙眼中,一下就明白了他是知情不报喝茶看戏,干脆直接问道,“老段,上官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作壁上观的计划被打破,段淇奥不疾不徐的摆好手中的茶,换了条腿翘着,边翻折衣袖边幽幽道,“论资格,这里能够议论上官宁家事的怎么也不会排到我。不过有些家事,不知为何反而是我这个外人知晓的多一些,真是惭愧。既然翩翩你问了,我便勉为其难做个解答。”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说得体面堂皇,说罢还抬眉瞥了眼某个内人,微微一笑,“傅兄,没意见吧?”
傅秋朝眉头一动,刻意忽略对方笑中的挑衅,语调平平回道,“段城主请直说。”
金丝银线绣云纹的精美衣袖洒然一挥,段淇奥取来桌上茶杯,边品茶,边慢慢道来。
“上官宁在家族内部宣称当年毒杀老夫人的是上官仪,但相信这个故事的人不多。上官仪是老夫人最疼的孙子,为了让他继承自己的权利,老夫人不惜破坏上官家沿用了百年的传统规则,处心积虑为其谋划设计,可谓煞费苦心,甚至狠心对其他子孙下手。当年若无傅兄相助,上官宁再厉害也没命去坐那个位子。也正是因为老夫人不让上官宁当家主那件事闹得太大,所以众人心中有数,上官家敢对老夫人下手的,从上到下只有一个上官宁。”
听完实情,公孙翩若无言良久,只觉上官家故事太复杂。她咽了咽口水,分神瞥了眼面色难看的傅秋朝和另一边与她同样震惊的公孙俦,又道,“那么对付上官仪,是为杀人灭口,死无对证,好把这件事情彻底了结?”
这回答她的是魏绍,真相已被段淇奥挑明,他也再无隐瞒必要,“夫人的疑问也是我一直的疑问。其实上官家已经是上官宁做主,没任何人敢质疑她。况且又她把人证物证都做了个齐全,上官仪要翻案毫无可能。”
公孙点了点头以示了解,低头自语般不解道:“上官宁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上官仪究竟做了什么让她这么……”恨之入骨?这个词虽然浮现在公孙的脑海,她却不敢轻易说出口。上官宁是个爱憎极其分明的人,这一点他们这些相处久的人都知道。只是她向来将表面上的情绪摆的很淡,让人实在没法把她和这种词联系在一起。
“错。”段淇奥语气很轻,却斩钉截铁,“她不是不心狠手辣,只是不到心狠手辣的地步。一旦有人不怕死的动了她最宝贝的东西,十成十活不成的。”
这话说的众人心有戚戚焉,皆有感于她当年对付闻人家余孽的雷霆手段。但段淇奥说这话说,偏偏将视线轻巧的放在了傅秋朝的身上。虽轻巧,却隐隐有出鞘刀锋的冷戾。后者被他这么有深意的目光一看,饶是饱经沧桑,竟也有那么一瞬的惶惶。之后傅秋朝心中已是一片了然,让上官宁心狠手辣的缘由,必然与自己有关。
明白了这点,他五味杂陈的心,却是安定了。虽然上官宁这些年的事情他没有参与,虽然他作为一个丈夫却不清楚妻子的家事,虽然一个外人可以比他更了解更相信他的妻子。
虽然他为人丈夫相当的失败,但他的妻子却从来没有放弃他——
归根结底,一切的一切,都是与他有关。
段淇奥掩藏在茶杯之后的俊脸微露释然,透过那男人僵硬凝重的表情,他看到了一丝敢于直面感情的决心。虽然很少很少,却是一线生机。
放下茶杯,他起身振袖,“我看,大家还是散了吧。上官的事,她自己清楚便可。”
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毕竟上官宁向来我行我素,众人皆无意见,却仍有人担心的不死心,“可是小锦……”
公孙俦的话才开头,就被一道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小锦没事,俦少爷您就别愁了。”
众人一致望向被打开的门口,一个一身红衣的小少女顶着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大步走了进来,只是唇畔的笑意甜蜜诡谲,让人一阵警觉。
“釉儿?”傅秋朝站起身,疑惑的唤了那少女的名字。
花釉欢快的跑到了傅秋朝的跟前,朗朗道,“舅!你快派人去支援舅母吧!虽然好像没什么问题,不过我怕长欢玩过头给舅母添麻烦啦。”
众人皆惊!不过段淇奥只那么一瞬的愕然,而后便恢复了一贯似笑非笑的神情。
余下几人中,还是最了解花釉的人最先回神。从参与事件的人就大概分析出了事件的情况,傅秋朝忍住叹气的冲动,半是无奈半是严肃的瞪着司徒家有名的闯祸精之一,“釉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泛着诡异绿芒的眼瞳滴溜一转,花釉摆出童叟无欺的招牌笑容,乖乖的将整件事情合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