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1)
一会儿,天黑下来,静莹自去歇息。庄子里有片竹林,李嬷嬷告诉我,植的是北京的名贵竹种金镶玉竹,这种竹子的竿上,由上到下,每节的凹处都有一根黄线直通到顶,而且这种竹子密密匝匝长得有一丈多高,竹叶在杆顶上摇曳。林中,出土的笋尖也处处扎堆。这片庄子地下有温泉水脉,所以土质肥厚,十三阿哥还让专门的匠人在这里照管,每年都会移植一部分到内城的府邸里替换枯死的竹子,他很喜欢竹子。据说种植竹子没有固定的时间,只要下雨就可以移植,但是以每年春季的二至三月间挖取两年生竹子为最好,多带些土就成。
小太监侍立一旁,我让他把灯笼给熄了,黑暗一下子包裹住我们,透过竹林看住的那一片院落,昏黄的灯光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而我自己体味着孤独,嘉沫啊嘉沫,你的名字念的快了,倒很像寂寞二字呢!
等月亮出来的时候,林子里亮了许多,白色的月华洒在竹叶上,一片片的好像小令箭一样。这样的夜景在现代的刻意雕琢的公园里是见不到的,现代人太浮躁,不会只在这么大的竹林里只安放一间小小的凉亭,恐怕会有过山车、索道之类的,那样被打扰了清静的竹子,长不好的。
我正自斟自饮,白兰款款而至,我看她像刻意寻我而来,于是挥手让小太监退下。
她淡然地看小太监离去,看我给她倒了杯酒,坐下一饮而尽,然后微笑着开口道:“福晋好兴致,在这么幽静的竹林里自斟自饮,颇有古风。”
我看看她,之前一直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虽然一直我都持反对态度,但现在我已经放弃自己的态度了。也不觉得她可厌或是怎样,于是答道:“古风雅韵还谈不上,不过喜欢独处罢了。偶尔的一个人,让自己放松。”
她静了一会儿才说:“我打扰到福晋了么?”
我摇摇头说:“没有。你问我,我就照实答了你,但却没有赶你的意思。叫我嘉沫吧,不必那么拘礼。”
感觉她愣愣的看了我一会儿,方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喝下,我转回头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她看像我望着的那片灯光,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我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低头淡漠的笑笑,然后说:“你和十三福晋以后可不必再忌惮着我了。”
我一愣,转念一想,难道是那个隆科多?于是问道:“你是说今天来的那个...”
她苦笑着点点头:“大约就是了。”
我问她:“是谁的意思?”
“我自己猜测的。表哥说四爷要笼络那人,大约这就是我报恩的机会了。”
我看着她,然后说:“报恩对你那么重要?”
她点点头道:“是!您不知道,我本来还有个妹妹,一道被卖到了那烟花地,若不是年将军,恐怕一样会...妹妹上京路上病死了,临死的时候还嘱我一定要报四爷的恩情。其实那时年将军似天神一样救了我姐妹时,我就已经下定决心,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四爷的恩德。”
我心里急速的转着念头,但总觉得她的推测有些不对。如果那个隆科多真的那么重要,他岂能被个女子就收买了?刚才他们进屋谈话的时候,的确让白兰跟了进去,而我和静莹自动消失。白兰一定是根据刚才的情形才这般推测的。我不敢说我很了解四阿哥,但是我的直觉却告诉我,他不过是一道试探了两个人,白兰和隆科多。看白兰是否真的忠心,看隆科多值不值得结交。
我几乎要脱口告诉她,但还是生生忍住了,猛灌了一杯酒下肚,热辣辣的,好像有些呛到了。
白兰以为我是为她伤心,轻拂着我的背说:“福晋,您心好,您肯为十三福晋出头时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了。白兰自知这段时间让你们二位很为难,但是白兰没有家,又想要报恩这才不得已...现在,您要是愿意,可不要再把白兰当作敌人呢?白兰着实羡慕您和十三福晋之间的情谊,可能我有些奢求了对么?”
我叹了口气道:“原本觉得你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是个聪明人,却不知你也是个痴人,难道报恩一定要用这种报法么?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情!”
“福晋,您果然仁厚,这样的话从来都没有人跟我说起过。”她眼中似乎有泪,顿了顿又道:“可是您说错了!知恩不报,人活着岂不是跟动物没有两样了?白兰不能做那样的事情,不过白兰知道您是为了我好,谢谢您了。”
我听她这样说,知道劝也无用,只好说:“来,咱们就在这里喝几杯,那些事情明天再想。”她苦笑着点点头。
我们不再说话,只是一起静静地看着同一个地方。我要是猜得没错,隆科多一定会拒绝四阿哥把她送给他,而四阿哥肯定也还会问她愿不愿意嫁。她现在的痛苦根本不会成为现实,但我不能告诉她。我不了解她,如果我说了,她欢欢喜喜的去演戏,那四阿哥肯定会怀疑,到时我就惨了。如果我猜错了的话,她可能也就成了四阿哥试探隆科多的一个棋子,结果也是一箭双雕,解决了她的终身,也看清了隆科多。像他那样的地位,怎么可能利用一个女子来和要用的人拉上关系?男人之间从来都是靠利益,而非感情的。
只是她这般难受,心里必定还有一个人的。我忽然觉得那个人不会是十三阿哥,不然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没什么动静呢?可是十三阿哥难道还防着静莹,这样的事情也不肯给她一个定心丸?还是,静莹的难过,也是谁的一个棋子?我心里忽然豁亮,手里的杯子一下砸到地上,酒泼到我裙子上。
难道是四阿哥也在试探我?看我的表现,是不是还对十三阿哥有情谊?所以十三阿哥才这么不咸不淡的留着白兰?他做给四阿哥看的,就算四阿哥曾偷偷探访圈禁里的他,他们是兄弟,他们之间一直感情亲厚,但十三也仍旧在小心维护,一招差错他们兄弟也有可能产生嫌隙,不管是女人还是政务。
白兰拾起酒杯道:“福晋也别喝了,看您今夜喝得不少了。”我点点头说:“好,你自便吧。我不喝了。”
看看眼前的温婉女子,心里没来由的很疼。她,一片真心得来报恩,她不会知道别人根本不在乎吧。她心里有谁呢?谁会让她这么痛苦?肯定不会是十三,那就只有她的救命恩人了!我心里有些恨他无情,可他却偏偏一直对我不一样,我的恨意里居然还夹杂喜悦,所以有些无耻的感觉。
难道得天下者,必要如此无情么?他要的,一定会得到,但他得到了,却始终不那么笃信。
我该怎么办?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然后再做点什么?之前我在静莹的这件事情上跟他说的,做的恐怕都不能抹去了,也许我该将错就错了。我打定了主意,心里却有些冷意。我这样子很累,他又何尝不累?十三又何尝不累?
也许像白兰这样反倒是幸福了。我恐怕不比她聪明,但是我知道得比她多一些,仅此而已。
他说我们可以互相温暖,可我该怎么做?
如果我像年氏她们一样,他有多久就会因为放心了而把我忘掉呢?很快吧,我想。我是不是也是在潜意识里,这样和他玩着不亲不疏的游戏,自以为钓住了他的心呢?我是不是以为,一到时间我可以撒手离开了,他会记我一辈子,我很满足于这个呢?
白兰打断了我的思绪,她说:“福晋也有不快的事情么?”
我恍惚的回头看看她,然后说:“你爱上了自己根本爱不起的人,但也许你已经无法抽身了,对么?”
她似乎没料到我这么直白,但还是点点头道:“是,但也没想过抽身。”
我苦笑,他要的应该就是这样了,一件件的藏品,摆放在他的记忆里。她又淡然说:“你得到了,我很羡慕你,但我的得不到也是一种快乐。”
我摇摇头,说:“谁都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她一愣,有些惊讶地说:“您果然特别!”
我还是摇头,说:“夜凉了,咱们下去吧。”
我和静莹挤到了一起,没有谈什么,因为很累,只约好明早起来去烤苹果吃,她还没听说过苹果也可以烤着吃。讲了几句这样轻松的话题,我很快就睡着了。但是我的梦却很诡异,我居然梦见季嘉家的庭院,在那个一向用来开party的玻璃顶的长方形回廊下,长长的餐桌上,主位坐了康熙,他左手边上是太子,太子右边就是我,对面是四阿哥,面无表情。太子则挤眉弄眼的,跟我说:“你看,你看,我的眉毛可以动......”他一边对着我挤自己的脸,一边对着康熙,康熙却和四阿哥一样的无动于衷,只有我看着太子愈加扭曲的面容失声惊叫,大喊着:“四阿哥救我!”
可他却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一般,任我怎么呼喊也没用。我忽然想起这里是季嘉的家啊,可是季嘉呢?他人呢?
忽然他们又都不见了,我看见自己躺在病床上,一个穿着粉红色开襟毛衫,灰色及膝裙的卷发女子正在为我擦拭脸庞,是我妈妈么?为什么我一动不动呢?我死了么?
我惊觉自己开不了口,床上的那个我忽然睁开眼睛大喝道:“滚!滚!滚!......”
我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喊着,而照顾我的女子浑然不觉,仍温柔的拿着毛巾擦我的脸,我狰狞可怖的脸...
我猛地坐起,原来是个噩梦。早晨幽蓝的光线萦绕着,静莹还在身边熟睡,我却再无睡意了,轻轻地起身穿好衣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