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1 / 1)
第十三章
1
男人的长发依旧束了起来。
像东方人一样。
但他眼中那时的洒脱却被忧愁覆盖,仿佛晴空之下的阴云密布。
“各位,欢迎来到抵抗者之家...”
韩笑清清嗓子道。
不过他很快就苦笑了一下。
“可能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好...毕竟我们还在起步阶段....”
那个男人,虽然看起来那么不同,但本质上,还是什么都没有变。
辛恩克想。
他也许曾经是一只猛兽,万兽之王,不怒自威,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但那都是过去了。
现在的他,即便会偶露峥嵘,但更多时候,他只是一个平和温柔的历史老师。
就像他们认识的他。
辛恩克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让那个叫做里昂的男人改名为韩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命运的轨迹。
但辛恩克相信,那一定是刻骨铭心的。
“我们一共不到三百人...主要都是前教皇国的一些伙伴。毕竟,目前大舝正值鼎盛,大部分舝国人看不清其中利害...但,”
韩笑话锋一转。
“世人终将认清面具之下的脸孔的。哪些是人,哪些是鬼....所以只要我们活下去,我们就会越来越强的。”
韩笑用一个上升语调结束了短暂的介绍,也不知底下那些听众究竟是怎样的百味杂陈。
大家面面相觑。
这些新加入抵抗者的人,是怎样的组成呢?
三个不谙世事的学生,其中一个华文都不流利的外国女生,一个公子哥白胖子,最后一个好点,毕竟是知名武将的后人。
但也仅此而已了。
最后一人,传说中的不败战神,行走的黑**鬼,炎涎流淌,灼烧着黑色的大地和血肉的杀戮机器,人偶复仇者,天驱骑士之王。
但和里昂一样,那都是过去了。
那个黑色头发的年轻人一路几乎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面色凝重的抿着嘴。
风吹过他苍白的肌肤,带起他黑色的刘海,有一种远离沙场的宁静。
好像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即便不用韩笑挑明,其他人也知道,这次救援,其实就是为他而来的。
所以最后韩笑补充了一句。
“如果你们想离开,不会有人阻拦的。”
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以为他不会再醒来了。
他以为他会穿越过那道门,那些他杀死的人和他爱的人都在另一边等他,但当他穿越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那么恐惧了。
是的,只要不担心,什么都好。
可是,并没有。
门那边的父亲,艾尔文,凯撒,吴大维,还有无数他叫得出或者叫不出名字的人们冷漠的看着他出现,又目送他离开。
好像他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那么,如果到达彼岸,我们就会分道扬镳吗?”
他突然停下来,问父亲。
“是的,我们的命运羁绊,就此别过了。”
男人并没有回头,在他身后说。
“那,如果我不想离开呢?”
他突然问。
是啊,他已经累了,他独自一个人在这遍布荆棘的铁血之上行走,即便伤痕累累的肉体还未垮掉,他的内心,却早已碎成了渣滓。
可惜,父亲并没有回答他。
他猛地回头,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修罗醒了过来。
他剧烈的咳嗽着,全身都随着抖动而牵扯着可怕的疼痛,仿佛随时都会把他吞噬。
等好不容易开始适应了,他勉强起身,打量了一眼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应该是个贫瘠而衰败的村落,房间里家徒四壁,几乎没有像样的摆设。
他身上盖着破旧的棉被,一股发霉的味道。
但他依旧能感觉到暖和。
在这样的被世界遗忘的角落的好处就是,远离关注的视角,能拥有久违的安全感吧。
他想。
“醒了?”
忽然有一个声音问道。
修罗知道是声音的主人救了他。
于是他努力的点了点头。
但他还是没法看清女人的模样。
只是听声音,好像不年轻了。
女人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阵,又回来了。
扔了一个碗在床边的地上。
“吃点吧,别死在我家里,不吉利。”
修罗费力的弯腰拾起了那个碗。
里面是一些粗粮煮成的像粥一样黏糊糊的食物,他尝了一口,粗粝的就像这个小小的村庄,但是很暖和。
味道还不错,修罗想,然后又沉沉睡去。
日子过的很快,修罗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能够自由走动了。
女人的话很少,修罗也乐得清净,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忙,这个衰败的村落的生活和他预想的一样清苦,但远离尘世喧嚣,反而让人有一种苦中作乐的感觉。
他慢慢了解到关于这个村庄和女人的过去的碎片,组合起来,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这本是个平静的村庄。
地处大舝的西境,湿热多雨,密林丛生,土壤贫瘠,人迹罕至。
当地居民多居住在河流冲刷的平原边,平常靠简单种植一些作物和捕捞为生。
生活虽然困苦,但毕竟没有世俗的烦恼。
直到,战事打破了他们固有的平静。
舝帝国和教皇国沿着边境线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就像人类历史上所有的战争一样,无人幸免。
大舝首先对村落进行了征兵,村里的男子几乎都被抓去做了炮灰。随后,教皇国又对村子进行了报复性的袭击。
村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一切都在战火中凋敝了下来。
女人被其他人唤做燕姐,并非天生冷漠,只是命运待她并不厚。
她的丈夫和儿子都被征兵役,然后死于那场东方与西方之间的战争。
她有足够的理由对这个世界愤怒和憎恨,但在她心底,却还保留了那个善良的自己。
所以她才会出手救了修罗。
2
易水寒就像一个独子。
虽然他有哥哥。
在他有意识之后,哥哥似乎只是个谣言的代言词。
他听着那些遥远的丰功伟绩,就像听着故事。
但在他的心里,他知道,那个耀眼哥哥,就像闪着光翼的戒灵,将会永远负在他背上。
即便是死去之后。
现在的易水寒的确是个独子了。
他的哥哥战死在遥远的远方,成了帝国的奠基者,后人口中传颂的大英雄。
而整个帝国,则实实在在落在了他的肩头。
当然,虽然,还有人陪伴在他身边。
张公公从他哥哥的小时候就开始主持宫内事务了,到了他这里,虽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矮胖衰老的阉人,但好歹政务纯属,也为他省了不少心。
小的时候,易水寒其实觉得一切都还好。
诺大的宫殿空空荡荡,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宫。
虽然寂寞,但好在自由自在。
他会在清晨爬到宫殿的最高处,看着那红色的,迷人的球体从遥远的地平线升起,把光明和温暖带给渺小的人类。
据说,甚至是他的哥哥,都不曾亲眼见过这座城市的朝霞。
它是全新的,犹如用骸骨堆成的坟冢,在最开始的时候,萤火最亮,最蓝。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这个巨大的王国都城里最了不起眼的那一个。
人们尊敬他,对他微笑,给他玩具,陪他洗漱,假装听从他的命令。
但其实,并没有人真正关心他在想什么。
他只是一个伪帝。
他是皇帝的亲生弟弟,帝国顺位最高的继承者,但他的哥哥实在离他太遥远了,甚至连他哥哥最好的朋友,吴灵犀都比他在这个皇子更受到尊敬。
是的,就是那个该死的吴灵犀。
他甚至长得都比我好。
易水寒恨恨的想。
在末日之战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易水寒正式即位,成了帝国新的皇帝。
而吴灵犀依旧留在前线拼杀,他成了新的大舝红龙,努力完成着死者的遗愿。
但易水寒其实是希望他和他的哥哥一道死去的。
因为很快易水寒就发现,诺大的帝国,似乎都在那红龙的算计之中。
包括皇帝自己。
他按照男人的要求批阅奏折,盖印龙玺,听着的那遥远的故事。
虽然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回到王宫,和颜悦色的和易水寒说明那些安排,并请示之后的计划,但在易水寒心里,那些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他看不起我。他们都看起不起我。
易水寒想。
“陛下,怎么了?感觉您不是很开心?”
吴灵犀突然问。
易水寒心中一惊,眼神慌张的闪烁起来。
他悄悄抬头看了吴灵犀一眼,红龙的黑色的双眸平静而真诚,就像朋友之间的关心。
“没...没什么..”
易水寒声音很躲闪,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不会知道的。
他不会知道的。
易水寒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大将军...”
他停了一会,继续对吴灵犀说。
“听说你最近很忙**一直在和教皇国的余党交战...怎么会有空回来看我?”
吴灵犀轻轻笑了一下。
“陛下很关心微臣嘛...臣先谢主隆恩。这次回来,一是关于前线战事想向陛下汇报一下。另外,臣是向陛下请罪的!”
他突然提高了语气,然后猛的跪在了易水寒身前,全副武装的铠甲撞击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戈之声。
“将军快快请起。”
易水寒哪见过这阵仗,手忙脚乱的起身想扶起吴灵犀。
不过没扶动。
他只能讪讪收了手,尴尬的站在一旁。
“将军这是作甚...将军何罪之有**”
“微臣守土不力,竟然让反贼侵入王都,让陛下受惊了...”
“哦,你说汴京大学的事**也不能都怪你,而且,我这不是也没什么事吗...”
易水寒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他终于记起二人的关系。
他是主,那人是仆。
至少表面上应该是这样。
“前线战事基本大局已定,为了陛下的安危,微臣决定驻守帝都,协助陛下清除叛乱分子。网陛下恩准。”
吴灵犀面色平静的躬**体。
“将军要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呢。”
易水寒满脸惊喜,仿佛他还是那个安静而天真的皇帝的弟弟。
真的像张公公说的那样呢。
他心里想。
要开始了呢。
那人形机甲就像给莉莉亚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她从来没想过,人竟能如此强大。
强大到可以不用屈辱的活着。
在她的心底,更泛起了一丝涟漪。
因为她觉得自己和那个男孩的距离似乎近了一些。
即便还是隔着万水千山,荆棘重重,但近了一些,就好。
那时候并没有什么模拟舱,她全部的操作经验,都是在这半塌陷的地底空间亲自试探所得。
与天驱骑士那直接**神经利用人体意识直接操纵甲胄的方式不同,这具人形机甲更像是机械。
也就是没什么天赋的差别,如果想成为大师,只能用经验和时间的累积。
莉莉亚不记得自己究竟在那狭小的驾驶舱里究竟花了多少时间了。
她的平衡感被打破,揉碎,重塑。
在其中她眩晕,呕吐,意识模糊到绝望。
整个身体也磕碰得厉害,手臂和膝盖很多青肿,一碰到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母亲虽然已经神智不清,但作为一名妈妈的本能还是让她会关心莉莉亚。
“你怎么了?”
有一天晚上,母亲忽然叫住了莉莉亚。
母亲就像以前以前,用这个世界最深情无私的爱意凝视着她,然后轻轻拂过她的面庞,心疼的不禁流下眼泪来。
有那么一瞬间,莉莉亚就想扑到母亲的怀里好好的大哭一场了。
像她小时候那样。
母亲为她遮风挡雨,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竭尽全力在这乱世中让她有一个安稳的生活。
她曾以为那是理所当然。
就像现在,她理应承担这些苦难,给母亲带来更好的生活。
莉莉亚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终归忍住了。
她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轻轻的对母亲说。
“妈妈,我没事。最近有点累,您别担心。”
那天,天驱骑士从那不冷归来。
整个天使之城都戒备森严,仿佛笼罩在一片怪异而紧张的迷雾之中。
这在神之国度并不常见。因为虽然那些人偶都已具有了独立的意识,但和人类相比它们更多的像一个整体,服从上级的安排,并不会怀疑或者犹豫。
也许,这真的是一种更好的生活吧。
莉莉亚想。
不用去思考那么多无意义的事情,不用去顾虑那么多牵绊,只是去做而已。
但今天不一样。
天驱骑士们低垂着头,仿佛吃了败仗一样沮丧。
莉莉亚从来没见过黑王这样。
少年王者全身伤痕,过往的棘罪一股脑的涌现于前。
他沉重的行走犹如死亡,唯一存在的,或许只是那些空无的愤怒。
和虚渺的坚定。
莉莉亚的心中猛然一紧。
她知道波口中的那一天马上就要到了,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要被彻底摧毁了。
以后也许会变得更好,也许不会。
但每个人都生活在这样一种悔恨中。
希望自己能回到过去。
她想。
然后她穿越了整个人群,走到了黑王面前。
修罗正在想着从前线被召回的原因,并没有注意到莉莉亚的出现。
直到二人四目相交,他才猛然惊醒。
时间在那一刻就像静止了,少年和少女长久的凝望着对方在自己脑海里最熟悉的容颜,在湛蓝如海的双眸中寻找那个最初的自己。
黑王的面甲适时打开了,少年露出疲惫而羞涩的笑容。
在他的年纪,他经历过太多生死,世界将最残酷的阴暗面毫无保留的摊在他眼前,让他必须要为活下去而挣扎。
像野兽一样。
但在他心底,终归还有一部分,哪怕是渺小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那里保留着他,真实的他,那个好奇的,对生活热情的,善良而天真的男孩。
还有他温柔的笑容。
“修罗。”
男孩自我介绍道,本能的伸出了手。
他不知道这天他为什么会突然开口和女孩说话,他总是觉得日子漫长的很,等有一天。
等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他们才应该认识。
而不是在现在这样混乱而不堪的日子里。
他的手上还粘着血腥。
想到这,少年突然想起自己的手还穿着厚重可怕的装甲,于是他又赶紧把手拿了回来,面色尴尬。
一抹红晕涌在了少女白皙的面颊之上。
莉莉亚低下了头。
她有些害羞,也有些心事。
她知道这个国度即将巨变,而她和他都将是其中的参与者和推动者。
他真的像波说的那样邪恶吗?
他会恨我吗?
他会杀了我吗?
他会改变吗?
以后真的会变好吗?
那是否有一种可能,他们会相识在更好的未来中?
...
少女的心事永远是那样复杂而赧涩,等她抬起头,眼前的那个巨大的黑色影子早已不知消失在了何方。
“莉莉亚...”
她只来得及在空气中喊了一句,也不知那个有着哀伤面庞的少年是否能够在这生意消散之前听到了。
如果听见了,那么在二人相遇的三千六百五十六天,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远方的红尘中,已经接近神历的尾声,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早已像天上的星辰一般,分分合合了千万次,爱恨交错,相逢别离。
3
修罗奇迹一般从那些致命的创伤中恢复了过来。
也许他终归还是想活下去的。
或者他的命运还不曾终结。
燕姐依旧话不多。
有时候,两个人就一起坐在木屋残破的门廊之中,看着那湿润的空气如蔓延的记忆洪流一般在雨林中浮游,几个小时,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那个女人在里面究竟看到了什么,是未来的命运,还是那些不愿离去的爱人的魂魄,但他确定看到了深不见底的哀伤。
就像以前在父亲的眼中看到的那样。
在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和燕姐一起去打猎。
雨林其实是贫瘠之地,所有的活物都狡猾而凶唳,极难捕捉,即便侥幸擒获,也大多是骨瘦如柴或者难以食用的。
有时候,修罗觉得燕姐打猎纯粹就是为了让她自己有些事情做而已。
这样,就不会想的太多。
森林中的小径湿滑而泥泞,空气中都充满着腐烂的气息。
随处可见颜色鲜艳的蜘蛛和蘑菇,它们鲜艳而致命,欢快的生存在这复杂之地。
他们小心翼翼的避开,进入到雨林深处。
有一些瘦小的偶蹄类动物在里面觅食,但离得太远,看的并不清楚。
燕姐选了一处在上风口的灌木丛,和修罗委身其中,静静的等待着。
这并不是简单的事情,蚊虫的叮咬,关节处那些过度**带来的酸痛,还有被黑暗中不知名的巨大威胁目光的注视,无一不摧毁着人的意志,让人下一秒就想逃脱。
还好,修罗对这一切再熟悉不过。
他成为黑王的每个时刻,都是如此这般。
或者更加难熬。
让他惊奇的是,身边这个女子的忍耐力。
她看起来不过稀松平常的中年妇女的模样,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残酷的印记,让她头发毫无光泽,皮肤粗粝,手脚宽大,身材走形。
但她的意志却是如此坚定。
在一切残忍的痛苦面前,都能泰然处之,安静却倔强的生活下去。
或许,他和她的碰见是有原因的。
或许,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等到傍晚的时候,猎物的警惕性终于有所下降,渐渐走到他们隐藏的区域内。
修罗也终于得以看清它们的面貌。
那些生物应该是野猪的一种,有狭长的面部和隆起的鼻子,还有尖尖的獠牙和三角形的眼睛。
也许是雨林的环境太过艰苦,那些猪都格外瘦削,四肢修长,让它们反而更像鹿或狗一些了。
燕姐缓缓拉开了自制的木弓,她的动作是那样慢,以至于很多瞬间修罗根本都感受不到她的动作。
终于,弓满如月,在那个冷漠的女人眼中闪过浓重的杀意,甚至猎物都感受到了,它警惕的抬起头,四散打量着。
可惜已经晚了。
自制的箭矢呼啸而至,穿过那些丛生的枝桠树叶中唯一的缝隙,准确的穿入了猎物的身体。
野猪负痛狂奔,在林中惊起了无数昆虫和真菌,但那箭矢正中它背部的动脉,跑了没几步,它就不得不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倒下。
燕姐的手段让修罗都刮目相看,仿佛眼前的女人是一个万人丛中轻取首级的上将,不由得一愣。
“发什么呆,去扛上猪,我们要回去了。”
燕姐转过身,冷冷的说。
莉莉亚躺在自己的棺材中。
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
头顶上厚重的金属壳子,再往上,则是沙子。
这片土地上唯一的,令人厌恶却长久存在的物质。
她其实有许多疑问,但终究都压抑在心中,什么都没说,而是按照波的要求,埋伏在此,等待时机。
毕竟,那仇恨的残念太过强烈,侵蚀着她的自我,让她对每一个微小的机会都无法放弃。
哪怕是谎言。
莉莉亚是个聪明的女孩。
所以在今天一开始,见到那些黑衣人的时候,她就知道,波肯定骗了她。
那些人行事严密,训练有素,完全不似一个破国的遗民组织能够拥有的实力。
虽然这些人都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但莉莉亚还是分辨出了他们的头领。
那个男人,冰冷的好像没有灵魂。
如果说修罗像一只孤独的行走在冰原之上的野狼,全身皮毛都被那严酷的环境冻结在一起。但剖开它的胸膛,里面还是有炽热的鲜血的。
而那个男人则是完全没有温度的。
也看不出一丝感情的色彩,除了,那抑制不住的优越感和对现实的蔑视与嘲讽。
他人类的外表之下,仿佛隐藏了一个异鬼的灵魂。
莉莉亚特别害怕与他对视,因为他的视线仿佛会把她剥光,放在广场中心窥视。
连她心中最隐秘最见不得人的角落都不放过。
他一点都不像修罗。
修罗的眼神,让人觉得温暖。让人觉得安全。
“你是莉莉亚?”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说。
当然,即使他有表情,莉莉亚也看不见。
“是。”
她低着头,低声道。
“准备好了?”
黑衣人又问。
“好了。”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黑衣人看着莉莉亚。
“知道。”
莉莉亚被这种居高临下弄的有些心烦,她骨子里那种倔强终于爆发了。
“今天会改变我的族人的命运,会让那些邪恶之人付出代价,甚至可能拨乱反正,让一切重新踏入正轨...我不仅知道,我更为这一天做了足够的准备。所以,我相信我能完成自己的任务。但是,首先我想问问。”
莉莉亚剑眉冷竖,瞪着黑衣人。
“你们到底是谁?你们和波的族人是什么关系?你们这次扮演什么角色?”
黑衣人被问的一愣,旋即眼神中露出戏谑。
“我是谁不重要...你准备好了就行。”
他转身回到了其他黑衣人中间,和他们融为了一体。
这次,莉莉亚没法再把他和其他人区分开了。
又或者,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地面震动的时候,莉莉亚吃了一惊。
她看着那些浅薄的浮土从头顶如死者复生一般散落,光线重现,就像踏上奈何桥又被抽离的瞬间。
她忽然想到那个少年,他每次从甲胄的缝隙中窥视这个世界,究竟是怜悯,抑或是哀伤会充盈心中。
拉达曼迪斯站了起来,短暂的始终让莉莉亚有了一丝眩晕感,眼前那充满压抑的黑色天驱骑士仿佛变了身份,变成了那个眼神温柔的少年。
可是在下一秒,她才发现其实一切都没有变。
他们初次见面时,它身上的伤痕,那些古老的纹绘修饰,那沉重的蒸汽的呼吸,那悲惨的命运,什么都没有改变。
于是她操纵拉达曼迪斯,和黑王厮杀了起来。
天空晴好,万里无云。
一轮皓月当空,如神间明镜,晃射着悠悠人心。
和魑魅魍魉。
汴京城很久都没有这样的天气了呢。
张公公心想。
在这样宁静的夜晚,人总是不自觉会想起很多往事,对曾经的选择心生悔意。
谁又能不做错事呢?
特别是对一个活的足够长的人来说...
张公公长叹了一口气,四下打量了一番,内侍在这样的深夜都已经休息去了,诺大的皇宫好像空洞的牢笼。
在他还是一个小太监的时候,他经常想着逃离此地。
但他知道他不能。
他父亲倾家荡产把他送到宫中,是希望他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
呵呵,出人头地。
张公公在心里冷笑道。
这几乎成了他被良心啃噬的时候,唯一的借口了。
还好,这样的时刻不多。
张公公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黄宅的后院,和里面对了一个简单的口令,闪开一道暗门。
他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
密室里有一股阴冷的气息。
不是温度,而是感觉。
男人隐藏在阴影中,隐隐能看出他的轮廓,和他身上散发的气味。
传统的东方男人是不屑于用香粉一类的物品的,他们认为那是女人用的东西。
但西方人因为体味过重的问题,却是香水盛行,形成了一种文化,不仅女人,男人特别是贵族男人也多会喷洒些价格不菲的老牌手工作坊制作的香水。
后虽东西方战事不断,但双方文化还是在一定程度上流通并融合起来,渐渐的,东方一些贵族也开始注重起体味管理来。
黄南北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彼时他已经年过半百,但对个人仪表重视程度比年轻时更甚,每天都打扮得一丝不苟,简直就像他的爱子黄宏兴的哥哥一般。
他们父子二人上殿的时候,总是引来旁人议论纷纷,也算不负黄家的盛名。
黄南北是舝之四杰中除了吴灵犀之外仅存的另一人,虽然并没有大将军在外的赫赫威名,但张公公知道,在权力范围的经营上,眼前这个男人,不见得比吴灵犀差多少。
于是他艰难提了提肚子上的腩肉,把腰躬成了九十度,毕恭毕敬的用他尖细的嗓子请安道。
“黄大人。”
“嗳,张公公,这是何必呢,老夫可折受不起。”
黄南北起身,扶起了张公公,脸上看起来真诚无比。
两人面对面坐在了密室的一角,那里有个榻榻米。
其实张公公已经很不适应盘腿了,他费了**事才把脚并拢。
黄南北微微一笑,给他端上一杯新茶。
这是清明时节刚采下的牙尖,入口甘甜而爽滑,令人难忘。
张公公美美的咂了一口,想起宫里似乎都没有如此上好的货色,不禁对黄南北更加刮目相看了。
“陛下最近可好?”
黄南北向前凑身问道。
“唉...你知道的。”
张公公叹了口气。
“陛下茶饭不思,心里一直有事。”
“还是担心...”
黄南北欲言又止。
在这黄宅密室里,自然不会是隔墙有耳。不过也许是谈论之人太过惊人,二人还是小心规避着。
“是**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老奴都快看不下去了呢...”
一个几十岁的老男人娇嗔一声,摆了一个兰花指以示愤怒,场面说不出来的怪异。
不过黄南北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他关注更重要的是。
“你回去,告诉陛下放心。一切准备就绪。就待陛下一声令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