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刺探(1 / 1)
变故来得很快。
三月六日寅时未过,天也是刚从最黑暗的时候醒来,还只是灰蒙蒙的,浓雾夹着牛毛细雨。警钟长鸣,惊醒了所有酣睡的人,许多人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急骤的警钟,警钟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东西南北四个了望塔的警钟都一起鸣响。村寨门口的哨塔,再三确认四个了望台都燃起了烟火,于是哨塔的警钟也跟着急鸣。
所有警钟长鸣,一定是最危急的险情。
被惊醒的人们都集中在村寨中间,手中举着武器,管事的人按照各自的职责所在,分别登上哨塔,山上向四面查探。
不时便有声音陆续回报:东面山后二里外有黑船游弋!
西面海上约二里外有黑船游弋!
北面海上目视之内有黑船游弋!
南面海上目视之内有黑船游弋!
四面均有敌船!大家依旧镇定,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家主楚不返。远昊和宝瑞几人早已奔出来,就站在阿楚身旁,听完各处汇报后,只交换了一个眼神,就齐齐蹬地向村寨大门朝西的哨塔跃去,几人疾步飞跃,连绳梯也不用,只在中间借力继续向上窜去。
东面,有陡峭的山崖,难以迫近,北面和南面有一连串的小岛,汇报只说是目视范围内有船只,那么一时半会也不会接近,而西面,正是大岛和大陆沿岸所夹而成的海峡领域,最关键的是,西面是平坦开阔可以直接的登陆的海岸!
这判断只在瞬间,他们对大岛的形势已了如指掌,都同时想到了。
天还是灰暗的,哨塔巨大的火把和灯笼,还有村寨所有燃起的火光,都让登上哨塔的几人将远处敌情看得真切。之间海面上约有三四十艘大大小小不同,却都是通体乌黑的船,左右来回地游动,船上都挂着黑帆,在迷雾笼罩下,显得阴森和诡秘骇人。西面水边,本就停泊着东海的战船。有人值守,警钟长鸣之时,不同岗位的人就已经按照一贯的规矩就位,楚不及现在已经站在扬威号的顶层,只待家主下令。
但是楚不返和远昊他们都微微皱眉,只见那几十艘敌船,只是来回游弋,稍微靠近的船只,行近又退回,如此反复,似是暂时无意攻击。
天就要亮了,其他三面的了望塔也没有进一步报急,想是几面的敌船都没有进一步的动静。
楚不返一边以手势向楚不及示意,大小船只在西面水边已全部下水,摆开阵势,一边观察敌方的动静,在没有探清敌方底细用意之前,贸然下令离岸攻击是不明智的。但是敌方似乎也知道,迷雾细雨之下,他们也无法看得仔细,也不再靠近,双方只是这样僵持着。
在这样的僵持中,时间过得极慢,天一点一点的拔亮,雾一点一点散去,春雨还没有停歇的迹象。海洋的气候,春天温度经常比冬天低,尽管已到三月,因为潮湿和春雨绵绵,清晨还带着微寒,大家都赶得很急,宝瑞只披了斗篷,又极为怕冷,在这焦急的等待中,冷得微抖,远昊紧紧将她楼入怀中让她取暖,却没有叫她回去加衣,因为叫了也没有用。
多亏几个老妈妈,因为大事上帮不上什么,便去将几人的衣物取了送来,寒冷才得到缓解。
几人已经在狭小的哨塔上观望了两个多时辰,期间楚不返分别去几个了望塔探视过,再回来时,向他们竖起一根手指,他们一看便知道,楚不返是说,四面围困的敌船,加起来约有百只!
巳时已过半,迷雾终于收了起来,雨也几乎没有了,空气隐有水意,二里之外的情况,他们几人目力极好,细数之后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道:三十六。
西面海上,游弋船只大小共计36艘。最大的楼船是其中三艘,二层高。大帆上,画着白骨。也许是因为天色开始明朗,那些船开始左右分散分别向北面南面绕行,渐渐的从多到少,最后竟全部远去不见。另外三面的了望塔也相继传来钟声,楚不返低声说:“都退走了。”几人面色凝重,下了哨塔齐往议事堂,楚不及得到大哥的示意,安排人手留守,其余人暂时休息用饭。
又安排海鳅船飞速前往福州通知关海山,今日所见敌船,约百只,以岛上四百余人是不足以应付的。
不待坐定,楚不返已经发出一声长叹:“我也没有想到,竟会这么快。”
宝瑞还在微微发抖,郦歌灵巧,早已和几个老妈妈备下热粥送来,胡乱灌下几口热粥才觉得有暖意,才接口道:“是等不及了吧,人多了,就不愿意耗了。”
先前他们曾经讨论过,如果真的遭袭,会发生在什么时候。五月下旬或六月直到九月,是暴风雨天气,暴风雨肆虐,海上情况极不稳定,不易作战。如果等到九月后,恐怕海盗倭寇们也没有这个耐心。所以大家推想,海盗真的聚集起来,也需要时间,合适的行事的时机在四月或者五月,那时气候也要好许多。而岛上也有充分的时间去进行更多的部署。
但是现在,却比四月早了整整一个月!现在正是春天回潮之时,不但潮湿,晴朗的天气也少,敌人要探明东海岛上的形势,也同样是不易的,他们竟然敢贸然前来,依仗的是什么?现在看起来,是人多。
妖刀问道:“关海山能调来多少人?”
楚不返道:“最多五百水兵。”这个数字他早已衡量过,之前通知关海山的时候,他们之间也达成了默契。训练出来有海上战斗能力的队伍,只有千余人,支援东海的话,五百已经是极限。毕竟保卫边防还是需要人手进行平日的巡防,也要应对意外的情况。
这时楚不及已经安排好其他事情,匆匆赶来,见大家都在,便急急问到:“大哥,你看今天这个情形是怎么回事?”
几人望向楚不返,他沉吟片刻道:“刺探,恫吓。”
远昊点头道:“最近岛上并未发现有人隐入刺探的迹象,敌人对东海的情况未必清楚,今天围而不近,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来的敌船四面游弋包围,数量很多,怕是倾巢而出,是为了恫吓,显示威力。”说完便停住不语。
楚不返接过他没说完的话道:“只怕今日一过,对方已经知道我们岛上的许多情况。”
的确如此,警钟鸣响之后,岛上所有船只都已下水齐聚西面岸边,岛上人少,不宜分散行动,所以船只多为大船,大小算来不过三十余首,在岸上一字排开,数目一目了然,敌人对岛上的人口,也基本有数了。
远昊道:“对方来得太快,船只人数都在我们两倍之上,恐怕要重新详细部署了。”
楚不返道:“正是。敌人人数在千人以上,所用船只偏小,是因为海盗不能从正途在各地购买船只,所以用的是普通的尖头小船,但是这些小船行动快,人员分散,易于保存实力。岛上的船都是大船,是为了平日海上遇到袭击,能集中兵力击退敌人,但是不适宜海上与众多小船过度纠缠,也不适宜尾随追击。”
远昊年少时就有出仕的意向,博览群书,对兵法了如指掌,妖刀身为土匪头子,对行军布置,遇敌作战有深切体会,也深谙其中奥妙,所以在福州兵马大营,才会指点兵卒们实用的白刃操纵。宝瑞机灵聪敏,闻声之意,三人虽然都没有在海上行兵的经验,却都明白楚不返的意思。
楚不返摊开岛图,几人又开始细细研究商讨。前阵子他们商讨过的许多方法,现下都要推翻重来了。
远昊指着岛图东面标记的山崖道:“这里应该仍是安全的。”
楚不返点头:“是。敌人此次前来刺探,四面包围,是想形成夹击之势,最后离开之时,也是聚集在东面后分散的。西面从沿海大陆行来,水域虽然宽广,却较安全,因为附近没有岛屿,而且离大陆较近,容易引起沿海城镇的注意,也容易引来援助,所以没有海盗的藏身之所。东面、北面和南面,离敌人藏身的的地方,应该更为接近。敌人不会放过这三面的近路。但这山崖是天堑,瑞儿炸掉山石后更为陡峭,敌人今日必定看得很清楚,如今引起我们的警觉,就更不会费劲试图从东面攀爬袭击了。”
说完望向楚不及,是要看看自己这个弟弟怎么接下去。
楚不及对着大哥审视的目光,也不紧张,手指放在岛图上,从北到南画了个大圈,说:“尽管不必顾虑东面,但是北面和西面、南面,这个半原的包围圈,如果敌人全面进犯,人数分散,我们防御起来也是非常吃力的。”
见几人默不做声待他继续,楚不及先指着北面说:“这里有小串珍珠刀二十七个,大潮浸漫以后,仍有二十四个,敌人若从这里上岛,不怕遇到我们的正面抵抗。白天还好一些,如果是夜袭,我们设伏防范也不容易。这一点情形南面是一样的。但是北面更要紧的是有林子的遮掩,夜袭形成的危险比南面要大得多。西面海岸开阔,视野宽敞,敌我之间形势一目了然,不能突袭,只能硬闯,我们也无法设伏,只能正面抵御。”
沉吟片刻又道:“如果我是敌人,安排夜袭,我会安排一半人马从西面登岸明闯,其中小部分人由南面协助,吸引注意力,另一半人则从北面摸入,借助林子掩藏杀进来。这时抵抗兵力大多在正面迎敌,多聚集在西面海岸处,由北面切入,抵抗兵力便无暇顾及。”
几人均点头表示认同。
小楚看见大哥肯定的目光,受到极大的鼓舞,便接着道:“岛上四百余人,加上关总兵调来的水兵,最多千人左右,以千人对千人,在开阔的岛岸作战,即使是一对一,混战之时也难以形成有效的防御,总会被击破的,只要有一处被击破,就危险多了。现在对方恐怕又不止千人。”
他望向大哥:“所以集中兵力抵御才最有效,要集中兵力,就必须使对方进犯的范围尽量缩小,可是......”
可是,用什么方法迫使敌人自行缩小进犯的路线和范围?
其实刚才小楚所说的那些话,大家都已经心中有数,只是由他嘴里说出来而已。作为楚家人,认清楚形势分析出来,是他必须修习的功课。大家最关心的,是这个“可是”。但是他们心中转念过千百次,都还没有得到最有把握的答案。
几人在仪式堂不断地争执,一人提出一个想法,另一人又指出其中缺陷将其推翻,午饭也是混乱吃的,宝瑞寅时便被惊醒,睡眠严重不足,难免体力不支,最后累极,索性在一旁的躺椅上睡了。一睡起来已是傍晚,睁眼发现身上盖了被褥,还在议事堂里,只是旁边竖了个屏风,大概是有外人在堂里。
她整理好衣裳出来,果然发现有客人。正在向楚不返恭敬地说话,对远昊和妖刀也显得恭敬熟络的样子。宝瑞见他着戎装,猜测他是从福州来的水军。一早楚不返谴人往福州报讯求援,形势紧急,算算时间,增援的水兵这会也应该到了,这人衣着看起来应该是军官。
几人见她醒来,都望向她。
那军官见她也立即行礼道:“在下福州兵马大营所辖水兵营,都虞侯李庆赓见过夫人。”
宝瑞打量了他一会,觉得对他没什么印象,但是这人称她夫人,显是在福州见过她的样子。她微微一笑,都虞侯算是都指挥使的副职,这人也军衔也不算小了。也不客气还礼,只是笑道:“竟然是李都虞侯带水军前来。”
李庆赓应道:“在下是楚家家主亲自操练带出的水兵,又得远昊先生和沐先生几次指点,所以这次请命前来。”
宝瑞微笑点头,这就难怪他看起来和远昊他们熟悉了。于是便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说话。
原来这位都虞侯刚才是在向楚不返他们汇报此次带来的人员物资。宝瑞觉得无趣,就没有细听,见两个孩子也在,就让他们牵着堂里堂外走动,隐约听到五百人,船十五艘等数字。宝瑞心想,果然和阿楚说的差不离,无奈地撇了撇嘴。
刚走到堂外,她突然挣开孩子的手,急奔到李庆赓面前,揪住他的胸前衣襟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她身材娇小,只能抓得到对方胸前的位置,不能揪起对方的衣领,否则估计就是逼视了。但是仍然把李庆赓吓了一跳,其他人对她的粗鲁已经习惯,只是哭笑不得,这毕竟是个陌生人啊。
李庆赓见没人解救他,也不敢挣脱,只好呐呐地重复道:“大帐......”
“不是这个,之前!”
“粮食......”
宝瑞急了,喝道:“再之前!”
“箭矢......”
宝瑞鸡啄米似的点头。李庆赓急忙道:“箭矢3000支。”话音一落宝瑞就松开了鸡爪,李庆赓爱长嘘了口气。
宝瑞欢喜地左跳右跳,没了形象,嘴里喊道:“箭矢!箭矢!我怎么没想到!”
箭矢怎么就让她这么高兴了,宋兵善用□□,水兵带来箭矢没什么奇怪的,岛上也有自制的箭矢。
楚不及疑惑道:“宝姐姐,箭矢有什么希奇的,咱们岛上也有啊。”
宝瑞嗔他一眼,又拿眼珠子瞪瞪阿楚:“对啊,岛上也有,你们怎么不早说?!”
楚不及苦笑道:“宝姐姐天天跑船坞,旁边就是库房,都不知道进去几回了,还看不见囤在那里的箭矢?”
宝瑞觉得这人真是笨极了:“我是看见了,可你们今天怎么不提醒我?”
楚不及不敢说话,这宝姐姐连这些大哥们都应付不了,他就不去捋虎须了,可是今天为什么要提醒她箭矢呢?
宝瑞见他这个样子,又见其他人同样不明所以,便冲着他问道:“我问箭矢射人的那头是什么形状?”
小楚被逼得都要成结巴了,手也跟着比划:“尖、尖的。”手在空中画个形状。
宝瑞翻翻白眼又问道:“那倒插过来象什么?”
倒插过来......
楚不返和远昊、妖刀突然哈哈大笑,把小楚又吓一跳。
两个小鬼已经齐声大喊:“是刺!刺!”
箭矢倒插向天,看起来就是尖刺!
宝瑞笑吟吟地跑到桌边,点点岛图,几人早已围在桌前,相视而笑。他们听到宝瑞说箭矢倒插的时候,就都想到了宝瑞心中所想,设伏逼迫敌人缩小进攻范围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