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美人吟(1 / 1)
香炉里燃着沉水香,淡淡地漂浮缭绕着。
红丫头执着把木梳,捧起主子那把沉甸甸的黑发,仔细地梳着,一边说:“姑娘真是美,敦煌画上的飞天,也不及姑娘一分啊。”
金边菱花镜前坐着的女子轻轻一笑,自然地接受着伺候丫头的恭维。皎洁如月的脸庞从菱花镜中倒影出来,细长的娥眉淡扫,水汪汪的大眼流转出无限的妩媚,小巧英挺的俏鼻子,含笑的菱角小口染了鲜艳的朱红,粉面带羞,眉目顾盼之间尽是风情。
外面的水晶帘子被人拉开劈啪作响,有人走了进来。
“哎呦我的大小姐,你可得快点,今天来的可是重要的客人,您得赶紧点啊,这么不上心。”来人挥着大花手巾,一阵浓香扑鼻。
镜前的姑娘赶紧捂鼻转身嗔道:“秦妈妈,您就不能换个味儿,这么浓的香,客人没进门就被你熏倒了,这生意可就没法做啦~”
那秦妈妈正是此间的老鸨,正想责骂,又怕得罪了眼前这个正吃香的主儿,便堆着献媚的笑道:“我的琉璃姑娘,琉璃大小姐,您有这功夫和妈妈我计较这香,还不如赶紧点装扮,一会客人就来了,可不能叫人等。这客人可是顶顶尊贵的啊,请都请不来啊。”
红丫头抿嘴笑道:“妈妈说的真是的,这半月来来见我们姑娘的,哪个不是尊贵的?”
秦妈妈手指往红丫头额上一戳呵斥道:“你懂啥,今儿来的是西平军司的都督范大人,手里握着兵权的主儿,这是其他人能比的?再说这范大人从不恋声色,不是冲着琉璃姑娘这嗓子,是万不可能来咱们怡春院来的,其他院是盼都盼不来的事,咱们怎么能把这样的贵客得罪了去,人家一个不高兴可就能把咱们怡春院封了呀。不和你这没见识的丫头废话,赶紧伺候你们姑娘装扮了下去。”
说完扭着大屁股出去了,这琉璃姑娘看着又是一阵咯咯的笑。
红丫头可不敢不听妈妈的,赶紧给主子挽好头发,插上珠花发簪,又替主子着好衣裳,细细打量没什么缺点以后,又是一连串的赞叹:“主子真不愧是艳冠咱们瓜州的美人,连军司都督都来听主子的曲儿了,还没有听说过哪里的姑娘唱汉人曲能唱出主子这样的名声呢,别的姑娘都是党项女装打扮讨人欢喜,偏偏姑娘您穿汉人衣裳也能带动起风气来。”
那琉璃姑娘嫣然一笑道:“这人就是喜欢图个稀罕的,越是不随大流的越是对了人的猎奇心态,咱们出去吧。”
华丽一个转身娇笑着走出了房间。
正是华灯初上之时,怡春院大丝竹声声,大厅里姑娘们和客人们的调笑声,劝酒声,饮酒干杯叫好声,声声交织,好不热闹。
一声细长的“琉璃姑娘来了~”,人声鼎沸的大厅就安静下来。
只见一身艳丽红衣的琉璃倚在楼梯栏杆上,娇俏妩媚地一笑,眸光流转间琴音响起,她一边缓缓地步下楼梯,一边轻启朱唇唱道:
蓝蓝的白云天
悠悠水边柳
玉手扬鞭马儿走
月上柳梢头
红红的美人脸
淡淡柳眉愁
飞针走线荷包绣
相思在心头
风儿清水长流
哥哥天边走
自古美女爱英雄
一诺千金到尽头
风声紧雷声吼
妹妹苦争斗
自古红颜多薄命
玉碎瓦全到西楼
自古美女爱英雄
一诺千金到尽头......
一边唱一边接过一杯酒,在大厅里缓步向大家致意做出劝酒的姿态,惹得客人们又是一阵光槲交错,唱完后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一亮杯底,众人又是齐声叫好,夸道:琉璃姑娘果然巾帼不让须眉,不但有勇气千里迢迢孤身寻父,连喝酒的爽快都输与男子!
这琉璃姑娘爽快的咯咯笑着,向众人道:“谢谢各位的捧场,琉璃还有事暂且失陪,各位爷喝好玩好。”福了福身便上楼去雅间拜见今天的贵客。
进得雅间,便见房里坐着一位浓眉须髯的威武男子,一双炯炯的眼眸显得此人极为正气,身后站着两名随从,想来这坐着的男子就是瓜州西平军司都督范大人了。
琉璃福了福拜道:“见过贵客大人。”
那位范大人颔首算是应了,琉璃赶紧提他斟酒,温言细语地询问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范大人却摆摆手示意不用忙。
琉璃便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着,由着他打量自己。
好一会范大人才开口问:“你是宋人?刚才唱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琉璃温顺地应道:“回大人,琉璃确是宋人,从洛阳来,本名陈燕春,燕子的燕,春天的春。刚才唱的曲子叫《美人吟》,是一位宋人姑娘叫宝瑞的所写。”
哈哈,看这琉璃姑娘的模样,不就是那宝瑞么,竟然改了个名儿叫陈燕春!
范大人又问:“听说琉璃姑娘是来寻人的?”
宝瑞早就知他会有这么一问,来听她唱曲的没哪个人没问过的,估计瓜州知道她琉璃名号的都知道她的孝行感动天地故事了,当下又流利地讲述了一遍:“回大人,正如大人所知,琉璃是来寻父的。我家本是大宋做瓷器生意的小商户,家住京兆,家中只有父母和我一个独女。家父去年年才过不久,就跟了商队去西域,想贩些瓷器茶叶出去,再贩些当地的特产回来,但是一年过去竟没了音训,家母思虑过重故去,琉璃孤苦一人,也没有了牵挂,心想无论如何也要知道父亲的下落,也好了了这个心愿。”
咽了咽口水,范大人好心地示意她喝口茶,她呷了一口,又接着说:“于是琉璃出了宋境到了西夏,这一路先后去了西宁、西凉府,又北上去了黑水城,都没有寻得父亲的消息。在北边听说土匪横行,都抢到了黑水城门口,黑水镇燕军司竟都管不了......又听许多滞留的商队说,转到西边也许安全些,便也跟到了瓜州来。琉璃虽不知父亲具体的生意,但隐约记得以前偶然听过父亲与母亲吵闹,提到过在瓜州有一位知己......”
顿了顿抬眼看那军司都督,脸适时地红了红,那范大人已经明白她说的“知己”为何意,点了点头。
她又接着胡诌:“父亲这位知己,就在这怡春院里住着,于是琉璃抱着这一线希望,寻到此处,却没想到父亲那位故人已经不在此间......”说着说着就呜咽起来:“琉璃顿时觉得前行无路,最后一丝寻父的线索已断,但是又忽而想起,若父亲能回到西夏来,途径这里,想必还是要来怡春院看上一看。琉璃本已当自己是无父无母之人,也无家可归,就央了怡春院秦妈妈将我留下,只求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做个唱曲清倌,兴许能等到父亲......”
越说越是呜咽不已,声泪俱下,梨花带雨,好不凄惨可怜:“只是、只是在这里半月有余,听得一些传闻说,这西边土匪也同样横行无忌,不知我那父亲......”
那军司都督范大人素来疾恶如仇,对土匪似是极为痛恨,听她这番悲伤哭诉,举着杯子的手重重地砸到了桌子上:“那些土匪确实可恨得紧!多少好家庭都这般家破人亡!”
宝瑞作出被惊吓的样子,缩了缩肩膀,又抽泣了一会,偷眼望去见那范大人的怒气也逐渐平复下来,觉得自己戏分也作足了,连忙抹了抹泪,强装笑颜道:“真是叫大人见笑了,琉璃一番哀惋差点扫了大人的兴致,只怪琉璃是个没福气的,能否等到父亲归来,就看琉璃日后的运气吧。大人想听什么曲子,琉璃多唱几首向大人赔罪。”
那范大人面露怀念的表情,带了点愁绪说:“我故去的母亲是汉人,许久没听到汉曲,你拣些清淡的唱吧,也不要丝竹伴奏了,平淡点好。”
宝瑞知道他必定是不喜欢靡靡之音,想了想张口唱了一支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扶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扶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扶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然后又唱了几曲民谣,直到深夜范大人才起身离去,走之前看着她叹了口气说了句,姑娘还是莫要太伤悲,太平了令尊定会回来的。
宝瑞目送他离去,心里暗暗得意,心知这西平军司都督,定是将她的故事听进去了,不由得嘿嘿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