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脱困(1 / 1)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迦尔像挖萝卜一样从沙堆里挖出来,他说趁着天凉多赶些路,我闭着眼睛拽着他的衣袖踉踉跄跄地走。
没过多久就开始汗流浃背,T恤衫紧贴在身上,每一个空气里都像藏着一个小小的太阳,张狂的叫嚣着。我抬头,看见迦尔清秀挺拔的身姿,即使在这样狼狈的时刻,他也依然保持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和高贵气质,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晒的有些发红,嘴唇上泛起了一层干裂的白皮,唇角的线条倔强的抿着。往上瞧去,是他英挺的鼻子和黑曜石般灿亮的眸子,狭长的睫毛斜飞入鬓,墨发如云,柔顺的垂直腰际。
明明还是很炎热的天气,可是靠近他,总是会有一种清凉的感觉。我喜欢在他的侧后方跟着,喜欢从那个角度悄悄地打量他,真是越看越欢喜,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他略显宽大的衣袖。
第三天的时候我的两瓶水就已经喝完了,甩甩手,空瓶子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软弱无力的一头扎进细沙里。
我看着那个半插、进细沙中的空瓶子有些发证,感觉现在被埋在里面的不是个瓶子,而是我本人。似乎是感觉到我的无力,迦尔伸出手捏了捏我的手背,他的手指十分修长,骨节分明,被他捏过的地方流过一丝清凉。
我抬头看他,他朝我笑笑,那个笑容十分的清淡,实际上,他每一次的笑容都十分的标准,似乎是经过多年的练习,每一分,每一寸,都丝毫不差,标准的如贴在产品上的商标。那样的笑容,我其实不喜欢,看似对谁都很温和,其实对谁都保持着隐隐的疏离,我忽然间很想撕裂这样的笑容,这样的念头一过,我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跟着他继续赶路。
人们也许并不惧怕艰难本身,而是惧怕对这份艰难的未知。越走下去,越是无力,仿佛一脚一脚踩下去的,是自己的希望,每走一步,都将希望碾碎一分。
我的喉咙肿胀起来,呼吸困难,肠胃痛苦的缩成一团 ,脚底起了好多血泡,每走一步都让我想起踩在刀尖上的小美人鱼,但我马上就会变成一条干鱼了。
“迦尔,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咳咳……”嗓子像揉进了一团沙子,我用手捏了捏,没有目标的旅行是痛苦的,我企图讲点什么来打破这种死亡的气息。
“好。等回去再讲。”
我一怔,他的声音居然比我还沙哑,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分水时他只要了他喝剩下的那大半瓶。
他挑起好看的眉毛,看了我一会,然后伸手按住我的肩膀,强行让我坐下,俯身蹲在我旁边,伸手去脱我的鞋袜,动作优雅的像个贵族。我不太自然地缩了缩脚,他指尖稍稍用力按住,长长的头发垂下,挡住了焦热的阳光,带来一丝清凉。
迦尔捡了一块尖利的石头将他的衣服割下几块布条,小心的抬起我的脚,一层层细致地包裹着。我呆呆地看着他,这个少年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衣服穿在他身上,大了不止一圈,可是面对这样的困境,他竟然都没有丝毫的绝望,我开始佩服起这个少年来。
他下巴的胡茬已经很长,脸色苍白,可这丝毫没有破坏他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阳光打在他长长的睫毛上,金灿灿的,这样的他忽然也让我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力量,看了看漫无边际的黄沙,我忽然笑了,其实前面不是没有路,而是路很多,所有的路都连在了一起,反而让人觉得没有了路。
等他忙完时我吓了一跳,脚裹得跟木乃伊似的,鞋子已经穿不上了,他有些满意地笑笑,把鞋子从地上拿起来,放进背包。然后俯身将我背起,我一慌,赶紧挣扎,“迦尔,我自己可以。”他不理我,单薄的身子晃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我立刻停止乱动,不想再给他增添负担。
第四天.眼皮就像涂了502,但是我知道不能睡,一旦睡下,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醒过来。现在的我已经不会无聊的认为只要睡过去就能穿回去了,我反而担心,如果我死了,这个少年是不是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毕竟在这样的困境里,彼此的存在就是生存最大的动力了。
我努力挣扎着不让自己昏睡,跟迦尔没话找话的说着。
“迦尔,我感觉到佛祖的召唤了,你放下我自己走吧。”他慢慢地慢慢地将我放下,我的心顿时一凉,五指骤然抓紧,他怎么可以一点犹豫都没有?
“灰太狼,你可恶……”
话还没有说完就噎住了,当他从包里拿出半瓶矿泉水和一块巧克力的时候我当场石化,他是多拉A梦吗?他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的笑,一亮一亮的,灿若星眸。
“就只有这些了,不过你不用见佛祖了,明天我们就可以走出去了。”
“你不是说三天就可以的吗?”说完就明白了,肯定是我走的太慢。
“灰…嗯,迦尔,这些是你剩下的吗?”他点点头。
“你……”我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多天,他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就像是沙漠里的骆驼,真是个顽强的人啊。
我小小的喝了口水,润润干裂的嘴唇,然后将瓶子递给他,他不接,我怒瞪,“你倒下了,谁背我出去?”
他笑笑,微微摇着头接了过去。此时此刻,我竟是有种和他患难与共的感觉,心里泛起淡淡的喜悦,真好,不是我一个人。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我终于看见了除黄沙、蓝天和白云以外的其他颜色。
还是早春,草原虽然没有沉浸在各种花香的氤氲之中,却有令人清爽的芳草味,高大的帐篷如盛开的蘑菇,散布在美丽的大草原上。这时的天很蓝,这时的草很绿,这时的人,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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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摸身下的床,呵呵,终于不用睡沙坑了,距离我们走出沙漠已经两三天了。虽然知道自己穿越了,但是当真的置身于这个时代,我仍然有种不可置信的荒谬感。转了转眼珠子,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
这是一间布置精美的房舍,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和几个杯子,一盏香炉徐徐的吐着青烟,案上残留着些许香粉末。看来这里和汉朝已经交易很频繁了,很多东西都是受汉文化的影响。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的脸庞白嫩,下巴尖圆,双瞳翦秋水,明亮的目光中透出清澈喜人的光芒,“啊,你醒了!”她欢快地叫了一声。
我并不惊讶她也会说汉语,微笑着向她点点头,“你好,我是易凡,你叫什么名字?”
“依娜。”她的嗓音十分清脆甜美,“我去通知王子。”
她高兴的马上往外走,我忙叫住她,“等等,我想先洗浴一下换身衣服。”这个颇有些粗心的小姑娘倒是让我格外喜欢。
一会儿她托着一套崭新的匈奴服装走了进来,洗浴的水也准备好了,我打发她先出去 ,自己舒舒服服的跳进浴桶,清澈的水立刻像遭了严重的污染,多天来和风沙做亲戚,我怀疑自己要成兵马俑了。靠在浴桶边上,我闭着眼睛享受,休息了两三天,除了脚底外,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有些疲惫,软软的,没有什么力气。
心里想着依娜的话,她说王子?难不成我不小心救了个王子?想起那天回来的情形就很尴尬,我的脚一踏上青草地就习惯性的晕过去了,之后的情形竟是没有什么印象,只是隐隐感觉曾经有人来过,几次三番的喂我吃饭喝水,我迷迷糊糊的,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洗完后穿上这身衣服仔细端详,匈奴人擅长骑射,为了方便,服装不像汉人女子的长裙,而是上衣下裤,袖口和衣领处是动物的皮毛,以丝绸为配料,上衣为紧身短衣,衣长不过胯部,腰上缠一条鹿皮带,脚蹬上温暖的短靴,显得甚是精神,随手将头发高高竖起一个简单的马尾,干净,利落。
一切刚刚准备停当,依娜就进来了,看着她惊愕的目光,我很满意。
“易凡姑娘,你真漂亮!王子来啦,他看见了准高兴。”
我一听是迦尔来了,撒腿就往外冲,脚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我一个不稳向前栽去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我抬头笑道,“迦尔!”
“你脚上伤还没好,小心些。”
我龇牙咧嘴地笑笑,可能是因为他是我来这里见的第一个人,也可能是因为我们一起死里逃生,因此对他有种特别亲近的感觉,就像是疼爱妹妹的大哥哥,即使他现在是什么王子,我倒也不觉得尴尬。想想以后的生活,我更是乐开了花,上辈子做梦都想着能有个哥哥宠着自己,没想到这辈子一来就遇到了个美人哥哥,他是个王子,那自己的生活也该是不错的吧,想到自己无意间捡了个大便宜,心里更是美滋滋,只差那张嘴没有咧到耳朵根了。
“这位就是易凡姑娘吧。”
突兀的声音响起,我这才发现迦尔身旁还站着一个人,眼睛瞄了瞄,他的身高和迦尔差不多,二十几岁的年纪却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一点也不可爱,不过这个人天生有一种威严的气息,我不自觉地假装严肃起来,但是当视线悄悄往上移,看到他的发型时我忍不住“噗嗤”一声。
“你笑什么?”他的语气透着不解,粗黑的眉毛拧了拧。
“易凡,这是伊都王子。”迦尔仍是温和的笑着替我解围。
我呆住。怎么难道王子不是迦尔吗?心里忽然有些丧气,但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我不知道见了王子该行什么礼,于是双手抱拳在胸,颇有豪气地道,“王子殿下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长得甚是丰神俊朗,威风凛凛,英明神武,一派浩然之气…”
抬头看看,他正冲我笑。
“没有了吗?”
我黑线,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于是再接再厉接着道,“小人多谢王子救命之恩,小人对王子殿下的敬仰简直是罄竹难书,啊不,是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我的谬论终于被一阵大笑终止。
伊都一手捧腹,一手颤悠悠的指着我对迦尔说道,“怪丫头,太有趣了,哈哈! ”
迦尔含笑不语。我看看那个人乐不可支的样子,心里一松,这个人貌似也不是老古董,应该不难相处的吧。
“易凡,有空和我们两兄弟出去喝喝酒如何,我带你去见见草原的风光,也好尽尽地主之宜?”伊都止住笑,玩笑的神情退去,换上几分认真的表情,忽然转头对我说道。
“好!能与王子共饮是小人的福气!”王子的问句只能当感叹句听,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那就这么说定了,今天你刚醒来我就不打扰了,你们两个好好聊聊,改日就不放过你了。以后你就称呼我伊都好了,别王子王子的,我听不惯,我就是粗人一个,没有那么矜贵的称呼。”
“伊都 !”我立马豪气的叫了一声,这个人的性格我很喜欢。他大笑着出去了,我也笑笑,没有想到这里的人都这么友好,难道说古人都是如此吗?
回头瞥见迦尔,他正在看我,“刚刚醒来,觉得身子怎么样?”
“还好,就是没有什么力气,你呢?”
“我自然是没事的,你刚才笑什么?”他扶着我在桌边坐下,顺手倒了一杯水递给我。
“笑他的头啊!”我接过杯子,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指温,我将手指覆上去,紧握着,不想松开,心里淡淡的温暖,即使在异乡,我也不是一个人呢。
“那就是传说中的髡发吧?”我低头轻呷一口茶,温度刚刚好。“头上剔去一些头发只露头皮,剩余头发扎成辫。你的头发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你的头发很好看呢!怎么保养的?”
他的头发随意的披在肩上,如丝绸一般,我忍不住用手摸摸,捏起一缕在指尖缠绕。
“我不是匈奴人自然不会留髡发。”他语气淡淡,浓密幽长的睫毛遮住了黑亮的眸子,投下一小片阴影,我发现这不是个愉快的话题,赶紧转移了话头。
“我还以为你是王子呢,还琢磨着怎么敲你一笔,原来不是啊。对了,你是怎么跟他说的,让我以不明的身份在这里白吃白住。”
“就说你救了我。”
“啊?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