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 54 章(1 / 1)
一路上大家都是满脸阴郁,辛欣虽然手捧着佛经,读之再三,那一页终究是没翻过去;拉开帘子,看着墨翰,表情凝重,看起来却是四人中表情最为缓和的;陈封从出了城,就一直面色滞止,只除了马车在路上的颠簸让他已经有些松弛的脸皮微微颤动;至于我,等心上的痛稍稍缓解一点,又眼见着大家都是这般模样,只好闭目养神,心上不可思议地划过一阵不耐烦:死了亲人,至于这样吗?墨翰自小就无亲人,从就无喊爹娘的机会;辛欣也是丧母丧父,一样熬了过来;而我,这根本就不该是我生存的空间,谈何亲人!
我忽然感到身子里有一股气流,上下窜动着,也随之感到惊慌:我怎么能这么想,这么偏激,陈封已是半老之躯,希望是生生减少了一半,绝望也扩大了一倍,为什么会有这种不耐烦在里头?我不敢继续想下去,平静下心思,心中躁动这才慢慢消弭,仿佛刚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只是墨翰探头进来,“一切可都还好?”大家都不曾回应,于是我只好睁开眼睛,“没什么大碍,你也注意着身子,别太累着。”墨翰“嗯”了一声,人就退出车外。
马车依然在前行着,我又闭上了眼睛。
车渐渐停了下来,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反正既然有墨翰,我便继续养神又如何。久久,他还是开了口,“先生,外头的情形不大好。”一般来说,他并不像辛欣一样称呼我为先生,只是情性不大好的时候,例如现在。我也情形不大好啊,叹了口气,掀开帘子,不意外见着那不远处白衣隐隐约约,再看面前,这情形何止是不大好啊,我皱皱眉头,见身旁辛欣的书也不看了,外头的景象让人难受。
前几次行走途中,从未看到过这样。在现代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路上人多得慌,现在我又嫌人少得慌,这年头,就连打家劫舍的人都是单枪匹马,不具威胁。这一次,官道上何以有三四个人,而且还是躺着?他们衣不蔽体,很自然就可以看到肚子都挺起一块,与他们瘦骨嶙峋的样子差别很大,我拉着辛欣下了车,走了过去。
跟许何习医的那段时间里,我没见过这样子的病例,但我已猜到,这是不是食了观音土?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算不是,也就交给我这俩庸医瞧瞧,或许还有得救。
只是我们一个一个探过鼻息之后,才发现还是晚了,全都死了。我倒退一步,岂不是说都是死人!这墨翰,是死人,就不要管了,为何还要我下车?我瞪视着他,虽然只有这么几个死人,在这山峦之中,让我还是有些不大好受,死亡的气息之中,我们好像才是突兀的那一个。
墨翰低了头,“刚才我见着时,还有些气息的。”他声音有些低,本来他以为是可以救活的么?可是我们俩可是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医者,又能起多大作用。这时候,辛欣在一个小山丘后面,发现了一个还剩半口气的男孩,同样的他的肚子鼓鼓的,看来得快一些了。
陈封见着这孩子,扑了过来,嘴里嚷着,“芽儿!”是他的孩子吗,我当然知道不是,这孩子和他家小孩年岁相仿,只是就算他家小孩能逃出来,可是人毕竟无法和马的速度相提并论,我要墨翰拉住他,“你想他活着,就在一旁呆着。”一面和辛欣忙碌着,辛欣揉着他的四肢和腹部,希望能让他浑身上下热起来。这野地里,连草药都没有,无可奈何,我拿出包裹中一个盒子,全是银针,准备施针催吐,心里默念:孩子你是我第一个实验的人,我会尽力的。
辛欣看着我颤巍巍的手指,在我下针前止住了我,“我的好先生,还是我来吧。”我有些不以为然,说起用针,我怎么着也比你强一些吧。谁料辛欣竟从包里翻出盒巴豆霜。我有些不敢置信。这孩子,你带巴豆霜做什么呀,不过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点上一点在他肚子上揉着,见我还愣在那里,很是无奈,“先生,你真是不好好学,这巴豆虽然辛热,却是祛除鼠蚁的东西,我备在身上,自然是有用的了。”
我反应过来,有些惭愧,“没办法,这些事情我可都是得倚赖你的。”辛欣白了我一眼,继续手上的活计,我收起我的银针盒,回车内拿水和干粮。见陈封眼也不眨一下地看着地上的小孩,知道他为人父母,也放柔了声音,“陈管事,他吃的不算多,应该问题不大。”我已经确定他是吃了观音土,辛欣手指于他几个穴道,揉得已经发了红,我见那孩子也似乎有了动静,连忙把水递了过去,辛欣自幼无母,凡事都靠她自己,所以她那么能干,加上识字,也算个奇女子了,只可惜她……,哎,我在心里又替她多惋惜了几次。
几次吐加泻的,他看样子是救回来了,连着我们几个人一下子心情也好了一些,至少救了一人。
是的,现在在我看来,这天这地,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了。要不然怎么会这样,小丫头小丫头不记得我了,小家伙小家伙出卖我了,薇姐薇姐不见了,青狐白狸天各一方,县令海雅生死茫茫。他大爷的,至少我还活着,我终于吼了出来。
这时马儿嘶鸣一声,停下来时,大家都望着我,我一脸不关己事的表情,继续眯着眼。
面不改色,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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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路程还算太平,那孩子辛欣一直拉在身边,只是陈封偶尔会拿悲伤的目光看着他,很久很久,直到孩子又往辛欣身后靠了靠才收回目光。
我们很快就要到容河城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想着些什么,也没那个心再去想了。太久没坐这马车,真是很累。容河城的南宫业是否还是庄里庄外女子倾心的对象,庄内的人是否还是那样忙忙碌碌,偏偏不知道究竟是忙着什么。书读得多了,才会想得多,像那些平常百姓活得简简单单,为生活而生活,或许才是最幸福的吧。
卷开帘子,自从知道华城攻陷时,墨翰这样不眠不休地赶马车已经两天时间,我有些担心他吃不消。
“墨翰,”我这人就是太坦诚直接了,我本想说,要不要先歇歇,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等到了容河城,我想逛一逛。”
他转过头,“小姐,这是快到耀日山庄了,为何还要现在容河城逛。”我摇头,“就我一个人就好,这么久没见着庄主,带点见面礼什么的总是没错的。”
墨翰把马停住,“这可是在容河城,小姐若真想带什么礼物,也应该是从华城带啊。”哎,明明只是一个借口,我却只好顺着这话说下去,“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怕他反对,我又加上一句,“我知道你赶得急,反正我晚些时候会回的,不要多说了。”他见我如此固执,只好答应了,只是辛欣说一定要跟着我,而他也坚持这一点,无奈之下,我也没有继续反对。
容河城很快便到了,我和辛欣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辛欣就问了,“先生,你是真的要去选购礼物吗?”我笑了笑,不作回答,“辛欣,你瞧这街上还是挺热闹的嘛。”在这街上左顾右盼,做着兴高采烈的表情,只有我心里一个人知道,我在等着一个人。
由于额上一颗朱砂痣,我虽然男装打扮,还是在这街上有些显眼。忍受着大家好奇的目光,我和辛欣又不愿没头没脑地瞎转悠,随便买了点糕点就离开了城。
玉敛尘你出来吧,我一直感觉得到你就在我周围,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见我呢。
我知道怎么去耀日山庄,可问题是我还抱有一线希望,觉得玉敛尘会出来见我一面,会有话想对我说,于是我埋着头,手里握着玉箫在前面走着;辛欣从未出过华城,提着糕点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想说自己真没出息,为什么心乱到不知道该往哪走比较好。只想说慢一点走,慢一点走或许他就会出现了。
正走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忽然感觉衣袖紧了一下,我回头看去,是辛欣拽着了,“先生,这天色都有些晚了,咱还没到耀日山庄么?”她有些害怕,我抬头看看天,是不早了,我们还在山中呢。
可能是刚才无意识的状态太久了,我环顾四周,“辛欣,这是哪里?”我茫然的表情吓着了辛欣,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先生!我没来过这,怎么会知道这是哪里,”她想要哭了,毕竟只是十六岁的少女,这种情形让她不禁往我这边又靠了靠。——我又害了她。
拉着她的手,我们开始寻找去耀日山庄的路。
如前所说,我和辛欣都是不折不扣的路盲,现在更是辨不清方向了,当日已西移时,我们还在一片树林里。这时我才开始担心了,心里责怪自己干嘛要跑出来找那一个只留下一点影子的人,为了他把我们两个人陷入这里,实在因此笨得没药救!
正在我懊恼之际,一阵如同清泉的音乐浸入耳朵,仿佛夏日也因此不那么热了,我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辛欣,你听到了吗?”我回头问辛欣,她已经是满头大汗,脸蛋热得红红的,“什么?”看她只是在抱怨着,压根就没有听到音乐的样子,我一下子振作了起来,果真是玉敛尘了!他正在用箫声引导我吗。
我没有叫上辛欣,只是执着地向那声音引导的方向走去,有一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一步一步……
近了,近了!
我看到了什么,——月上柳梢的时候,我看到了金光闪闪的‘耀日山庄’几个大字,看到了倚在大门外的人。
却是南宫业。
他带着焦急的神情,在等我,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