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往昔画心(1 / 1)
就在红蓼十四岁时,一个少年出现在了凤城,一袭冰锦雪衣,清瘦的脸苍白秀美,带着一分奇异的魅惑诱冶,宛若曼珠沙华的香气,妖娆暧昧的蛊惑众人。他背着一把古琴,安静的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却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众人都感觉到这个少年身上异样的气息。这个少年的名字后来成为了凤城众多琴师一直仰望的高塔,送入云端,高高在上,无法攀越。
他的名字是疏雪迹。
雪迹在凤城中只住了三天,三天后离开前,他弹奏了一曲《风入松》,这首相传是嵇康所作的曲子在他手中幻成天籁,恍然间似有轻拂的风于柔软的月光下穿过松林,清飒飒的声音宛若孩童青涩的容颜,稚嫩却纯美。
那一刻,整座凤城都寂静下来,所有人屏息倾耳细听自雪迹窗前传出的琴声,心头舒展,耳骨缠绵。
那应该是属于九天之上的声乐,不染尘俗半丝烟火。
当琴音袅袅而息时,众人都只觉得恍若隔世、若有所失。
在雪迹单薄的背影渐消之际,凤城中诸多琴师心神失落,纷纷将自己视若至珍的琴摔碎,此次之后他们再未重新拿琴。
那一曲《风入松》震撼了的不仅仅是凤城的琴师,还有豆蔻年华的叶红蓼。只此一曲,疏雪迹这个名字便深深埋在了她的心底,然后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不断生长,长成一株参天的树,枝叶繁茂的伸展蔓延,渗透到了她的每一滴血中,浓厚甘甜,这株树扎了那么深的根,早已无法拔出。心中的情愫亦随着树不止的生长着,纠缠的拉扯着她,让她沉溺其中。
只是雪迹,是那般清雅的让人不忍靠近,生怕一个暧昧的目光便会亵渎了那敛了月华、凝了花魄、浸了玉魂的男子。红蓼遥遥看着雪迹走出凤城,却无法上前。
红蓼究竟是等不到雪迹的,她等到的是一个名为颜若栖的商家之子。
颜若栖娶她做了二夫人,他的妻子名为司桐。
司、颜两家都是凤城著名的商家,一直都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颜若栖与司桐成亲,不过是两家暂时调和的选择。
颜若栖并不爱司桐。
虽然她会在他深夜查看账簿的时候轻柔的唤一声“夫君”,并为他添一杯滚热的香茗。
虽然她会在他晚归时燃旺一盆薪炭,点亮一盏灯火,照亮了整个黑暗的颜府。
虽然她会在冰天雪地他回家后为他烧一盆热水亲自为他洗脚,温暖熨帖了全部身心。
可是,他并不爱她。
她不是他青梅竹马的红蓼,她不是他心心相印的红蓼,她不是他心有灵犀的红蓼,她不是他喜欢的红蓼。
新婚不过一个月,他对她说:“我要娶红蓼。”
她说:“好。”转身,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颜若栖与红蓼大婚的那日,三人心思各异。
红蓼心中想着的仍旧是那名白衣胜雪的琴师。
司桐心中满满的都是苦涩。
颜若栖却是甚为怅然。
一般的笑颜,却隐下了万般宛转心思。
从此,司桐住东阁,红蓼住西阁,相安无事。
从此,她便在东阁伴着明灭烛光,孤影清凄。
从此,西阁便是颜若栖的家,他再未踏入东阁。
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颜若栖的雷霆手段使颜家的生意迅速扩大,不断地吞并其他商家。不久之后,司氏商铺也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司桐在账房找到他,她带着卑微请求:“夫君,能不能不要为难爹爹?”
颜若栖道:“商场上的事,你不必关心。”
司桐涩然笑了,不语,离去。
她从来都是无足轻重的,性子优柔寡断,相貌毫不出众,在信奉能力与作为的司家,她本无必要存在。若不是司家只她一个女儿,想必这次联姻也轮不到她。
可是事实便是事实,她与他成亲,她本想他们或许可以像普通夫妻那样相濡以沫,却不想新婚一月他便另娶新娘。
新婚一月啊。她自嘲的笑了。那一天,她成了凤城所有人的笑柄。
司家还是未能抵过颜若栖的手腕,司家破产,颜家独贵。曾经富甲一方的司家现在不得不靠变卖家中器物度日,落魄潦草。
司桐试图帮助司家,却被他们拒绝,司家人的心性,向来高傲。
司桐再不曾见到颜若栖,颜若栖依旧日夜待在西阁。
司桐看着窗外枯黄的梧桐叶子,一年一年年华逝去。她忽然想,若一生如此,是不是该给颜若栖留下什么让他记忆一辈子的事呢,一辈子都无法磨灭。
思及此,司桐咯咯笑了起来。
服侍司桐的丫鬟怜悯的看着司桐。自从司家落魄以来,少奶奶的精神便有些不正常了。只是少爷却不曾来看过她。这个少奶奶也着实可怜。
司桐确实给颜若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她约他在后山见面。她在断崖处等他,就如新婚时那一个月一样,耐心等他,等着为他端上一碗驱寒的热汤,等着为他送上舒适的暖手炉,等着为他洗脚让他放松身体。
他来了,她不语,神色淡然,目光却是哀伤,她定定看着他,缓缓后退一步。
“不要!”心似乎瞬间撕裂,他扑上前,试图抓住她。
风烈烈,吹断她飘飘衣袂,吹起她如漆长发,她忽然笑了,他不会忘了她了吧,他再也不能忽视自己了。她轻轻阖目,不再看他。而他,手中抓住的,不过是她染了暗香的衣袂。
她也是司家人,骨子里的心高气傲仍旧去不掉。
她知晓她的平庸,因此,她本就未曾奢求过永远。只是,她不愿让他忘了她,因为,她是那么那么爱他。
当过往的时光如星落一般逝去,他可还会记得那个始终等待他归来的女子,可还会记得冰天雪地的时节那碗热气蒸蒸的姜汤,可还会记得那个女子无望的爱?
而红蓼,再也不想住在那里,若没有她,他们本会是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恩爱眷侣,她想。
3
雪迹一挥袍袖,流云雪袖如白凤展翅般清逸,迷迭香倏然消失,似倦鸟归巢一般纷纷退回炉中。
迷迭香,闻名而知意。吸入迷迭香可使人产生幻象,深陷迷境,不复清明。这是一支充满梦幻与沉醉的香。
红蓼早已神思恍惚,犹不知那个故事已经讲出,神色茫然若失。
迷迭香的魔魅,千羽曾言无人能抵。
雪迹浅浅勾勒出一抹笑意,瞳仁漆黑清明,与平日毫无二致,只在眸子的深处隐隐浮沉着迷离红尘。
千羽亦曾说过,众人之中,他唯见过雪迹一人能在迷迭幻境中清明安然。为此他还说雪迹纯粹是个妖孽。
雪迹浅吟吟的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眸子里的光更是潋滟惑人。
雪迹轻轻勾拨着冰弦,和着凌乱破碎的琴音低低吟哦: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红蓼喃喃重复:“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雪迹懒漫一笑,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弃。姑娘的心人非颜公子,亦非疏某,只待姑娘再去寻求。”
红蓼垂眸,半晌方道:“红蓼明白,今日多有打扰,公子见谅。”
这经年一梦,她该醒了。
雪迹笑而不语。明白?这世上之人,何人明白,何人糊涂,又怎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而他,不过是尽将千古圣人心,付与三尺梧桐木罢了。
(如若我家雪迹是穿越人士,那他铁定会唱这首歌:
画心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
一阵风一场梦 爱如生命般莫测
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
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
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
看着你抱着我目光似月色寂寞
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
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
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
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
一阵风一场梦 爱如生命般莫测
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
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
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
看着你抱着我目光似月色寂寞
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
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
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
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
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
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
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
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
我的心只愿为你而割舍
话说当年我就是听着这首歌想到的这个故事,虽说和构思有些出入(似乎是很大的出入,-_-!),不过司桐的结果是一样的。
“看着你抱着我目光似月色寂寞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这句话当时给了我不小的惊痛。)
他不过是个身体孱弱的少年琴师,游览各国,倾听每一个或喜或悲的故事,微笑的在醉软红尘中且歌且行,不经意的收藏一个个过往。他的故事,有开始,亦有结尾。只是现在,仍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