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七十一回 新婚燕尔(1 / 1)
清晨,庭中树上的鸟雀开始鸣唱。阳光照在窗户上,透过纸糊的格子,在房内投下一层柔白。
慕容子衿哆嗦了一下,感觉像浑身浸透在疲劳的液体中,心头像被碾过似的,一点力道也没有。还没睁开眼睛,却感到鼻子压在什么上面。脑海中出现面壁的姿势,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窝在邱士瑜怀里,鼻子是贴在他胸膛上。昨天夜里发生的情形清晰地浮上心头,慕容子衿顿时羞红了脸,咬着嘴唇偷偷地抬头瞥了一眼邱士瑜。
还好,还没醒,没有发现自己现在这副窘迫的样子。她庆幸地舒了一口气,微微离开邱士瑜的胸膛,突然又感觉颈下温温软软的,原来自己枕在他的手臂上。慕容子衿正要抬头,忽然感到他手臂动了一动。生怕是邱士瑜醒了,她急忙闭上眼睛躺了回去。
手臂上传来酸麻的感觉,邱士瑜微微蹙起眉头,睁开眼睛一看,却是慕容子衿枕在他胳膊上。看到慕容子衿红扑扑的脸蛋,笑意忍不住泛上脸颊,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她的额头。收回目光,他扭头向窗户看去。窗户上一格一格分外透亮,看来时候已经不早了。邱士瑜笑笑,回头见慕容子衿还一副沉睡的样子,不忍心将她叫醒,便轻轻抬了抬胳膊,顺势将她搂进怀里掩好被子,索性要再眯一会儿。
不对,方才抬胳膊的时候,好像看到她唇边掠过一丝笑意。邱士瑜有些狐疑,低头打量慕容子衿,心中渐渐明朗起来,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明显。
好像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慕容子衿忍不住开始感到窘迫。想要立刻就睁开眼睛,又怕被他发现自己假寐笑话自己,只好闭着眼睛眨了两下,然后假装迷糊地睁开眼睛,却不急着抬头,慢吞吞地装作刚刚醒过来的样子。
稍过片刻,慕容子衿抬头向邱士瑜看去,恰迎上他饱含笑意的目光。她脸上一红,忍不住嗔道:“干吗这样看我?”虽然想要底气足一点,听来却更是心虚。慕容子衿埋下头来,心里哀叹一声,他肯定发现了,自己肯定要被嘲笑了。
果然,耳边传来邱士瑜低哑的笑声,听在慕容子衿耳中却有种深沉魅惑的感觉。她突然发现邱士瑜的笑声原来如此好听,情不自禁忘了心虚,疑惑地抬头向他看去,仿佛想要确定一下这是他的笑声。
“你醒了?”邱士瑜眼里满满的笑意,眼角弯弯的,看起来好像一夜间年轻了许多。慕容子衿呆呆地看着他,心里一个劲地感慨。为什么以前从没发现他这么好看?为什么以前没留意过他这样好听的声音?若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她也不至于到今天才发现啊。
邱士瑜见她呆呆地盯着自己看,突然又有些尴尬,忍不住笑问道:“怎么了?”
“我突然发现,你是我见过最完美的男子了!我以前为什么没意识到?”慕容子衿挑了挑眉毛,又笑道,“不过没关系,反正是已经到手的相公,没人能抢走了!”
邱士瑜听她又开始说傻话,不禁呵呵笑起来,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傻丫头,尽说傻话!”
慕容子衿见他又笑起来,忍不住幸福地直叹气,伸手搂住邱士瑜的脖子:“叔琰,我要你每天都这样开心!”
邱士瑜心中一震,呆呆地看着她,“叔琰”两个字竟说得这样自然,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青青,你刚刚叫我什么?”
“叔琰啊!”慕容子衿强忍住心中的笑意,“昨天不是有人让我叫他叔琰吗?”一说到“昨天”,又禁不住红了脸颊,将头埋进邱士瑜怀里不让他看见。
邱士瑜知道她害羞,笑着拥紧了她,却又腾出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下颔,低头贴上她的嘴唇。慕容子衿一时惊慌失措,红着脸捶了他两下,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气喘吁吁地嗔道:“你干吗?”
“又没人看见!”邱士瑜笑着逗她,“青青,你以前那么勇敢,敢跟我吵架,敢和你爹叫板,现在为什么这么容易害羞了?”
慕容子衿脸上红潮未退,想了想却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很羞人!”
话音刚落,就听到邱士瑜那好听的笑声再次在耳边响起。慕容子衿却有些气恼,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只听他停止了笑声,语气分外认真地说道:“青青,我还是更喜欢以前那个你,敢爱敢恨,又勇敢又倔强。不要因为嫁给我就变成了小女人,不要迷失了自己,好吗?”
慕容子衿心中有些受触动,仰起头来看看他:“我没变!我只是因为你而变得完整了!”
邱士瑜笑着拥住她:“我也因你而变得完整!”说着凑到她耳边:“我喜欢你叫我叔琰,你说这两个字的声音很好听。”
慕容子衿扑哧一笑,仰头道:“我原以为邱大人沉静寡言,是不会说甜言蜜语的,没想到真说起来却轻车熟路!你和很多人说过吗?”
邱士瑜笑笑:“没有!只有你才能看到我这一面。我的甜言蜜语只会对你一个人说!”
慕容子衿心里甜滋滋地,嘴上却忍不住笑嗔道:“骗人!难道婶婶没听过?”话一出口,立刻后悔了。
果然,房间里的气氛好像骤然冷却了,邱士瑜一时变得沉默,一句话也不说。慕容子衿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想了想,她滚进邱士瑜怀里,轻轻搂紧了他,然后开始一遍一遍地重复道:“叔琰,叔琰……”
邱士瑜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这是做什么?”
“小时候做错了事会被你罚抄,现在说错了话,自然是罚念了!”慕容子衿勉强一笑,强忍住心头苦涩,又开始重复邱士瑜的名字。
“青青!”邱士瑜抱着她用了用力,示意她停下,又低头对她道,“你没有说错话!我也确实从来没有对程澈说过‘甜言蜜语’。每次看着她,我除了满心的愧疚,连思考都是困难的,这种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慕容子衿听他又开始愧疚,唯恐他不能自拔,伸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别再说了,也别再想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我记得!”邱士瑜笑笑,吻了吻慕容子衿的手。慕容子衿觉得手心痒痒的,忍不住又笑起来。刚收回手,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呼一声从邱士瑜怀里倏地坐了起来,吓得邱士瑜也立刻坐起身来,担心地问道:“什么事?”
慕容子衿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想起昨晚他认真说的那番话,惊道:“你不是说一大老早要去上朝?现在天都大亮了,肯定迟了!圣上会不会怪罪?你会不会被弹劾?”
邱士瑜看着她一脸担忧,忍不住轻笑出声。慕容子衿见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微蹙着眉头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却被他顺势拉进怀里,搂着安慰道:“放心!今天不用上朝!太皇太后给了我六天假期,今天才第三天!”
“六天?”慕容子衿靠在他怀里,想着太皇太后赐婚的事情,突然觉得有些蹊跷,忍不住道:“太皇太后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赐婚呢?她肯定不是无缘无故想做一件好事。就算她想做好事,天下机会那么多,也不至于这么巧就挑中了我们的事!”
邱士瑜点点头:“这件事确实蹊跷。如果太皇太后是要我为她办一件事,又给了我六天空闲,就说明这件事并不急。”
慕容子衿点头表示赞同,又补充道:“她在深宫之内,居然会知道我们的事,显然不是偶然,也不是因为听说了临安城里那些没头没脑的流言,而是有熟悉我们的人告诉了她。既然太皇太后下旨成全我们,这个人至少不会是个敌人吧。”
邱士瑜皱了皱眉头:“敌人也好,朋友也好,都有些说不过去。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我和慕容家的人,可是这其中没人能将这件事告诉太皇太后啊!”
“而且还要争取到太皇太后的支持,下旨赐婚,可见说事的这位位高权重,对太皇太后有相当的影响力。”慕容子衿想着想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名字。但再想想,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邱士瑜感觉到她摇头,低下头来问道:“你想到什么?”
慕容子衿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不过,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李伯伯。”
“为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他可能早就看出来了。”慕容子衿又想起那一次李庭芝问她对勤王的看法,心里渐渐明白起来,也越发肯定自己的看法,仰头对邱士瑜道,“你记得在扬州的时候,他问我对于让谁带兵勤王的看法吗?”
“记得!”邱士瑜蹙眉想了想,有些明白过来,“他在试探!”
慕容子衿点点头:“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故意问我的,否则这样的军政大事,何必要我这个小丫头的意见?要考察我也用不着拿勤王说事。他应该一直在察言观色!所以,重要的不是我的看法,而是我前后的表情动作。唉!我还庆幸自己说得天衣无缝呢,结果他却是另有用意。那天我那么多小动作,一定被他看出来了!”慕容子衿说着叹了一声:“果然是老狐精了!”
“但是,就算李叔叔知道,他居然没有反对,反而帮我们去请太皇太后成全?”邱士瑜摇了摇头,觉得不太合理。
慕容子衿想想,又道:“他和我爹不一样。爹习惯了你是他兄弟,自然难以接受。但李伯伯和你我的父亲都是兄弟相称,习惯上将你我当做同辈看待,自然想得开些。何况,他比我爹开明多了,毕竟是身经百战看惯生死的人,年龄差距和辈分在他眼里并没有那么大的分量。再说,他受公公的托付,自然希望有人能帮着照顾你,成全你我的意愿也比我爹强烈多了。”
邱士瑜听慕容子衿称呼自己的父亲为“公公”,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一时又有些想笑。但想想,又分析道:“所以他后来说的那番话是故意讲给你我听的。”
慕容子衿点点头,想起当时陆秀夫也在场,忍不住心头又泛起一丝疑虑:“当时陆大人也在场,不知道他是否也有所觉察。”
邱士瑜突然有所觉悟,点了点头:“明白了。只怕赐婚的事还得感谢君实兄从中周旋。”
慕容子衿抬头看看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陆大人对太皇太后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吧?”
邱士瑜笑笑:“若说对太皇太后有如此影响力的,天下只有两人,一个是流放中的贾似道,另一个是右相陈宜中。贾似道自身难保,不可能插手这件事,那就只有陈宜中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想要你做什么?”慕容子衿皱起眉头,她听说这位陈右相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忍不住有些为邱士瑜担心。
邱士瑜笑着拍拍她,示意她别担心,随后解释道:“李叔叔虽然称得上位高权重,但毕竟身在外地,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去请太皇太后赐婚。而且如果是李叔叔的请求,我们刚回来的时候就该下旨了,不会等这么久。李叔叔和陈宜中素无往来,也不可能为了我就冒冒失失去求陈宜中。所以陈宜中不可能是从李叔叔那里知道此事,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君实兄也知道我们的事,是他告诉了陈宜中。君实兄是我的好友,必然不会害我。但陈宜中为什么要想办法成全我们,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既然能请动太皇太后,说明太皇太后和陈宜中在此事中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们是想让你为他们办一件事,而且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否则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施以恩惠拉拢你。”慕容子衿想了想,却没什么头绪,“非你不可的大事,而且不急,会是什么事?”
邱士瑜微微皱起眉头:“我虽不能确定,但只怕跟议和有关。”
“议和?”慕容子衿很是意外,“大宋想同元朝议和?元朝那边能答应吗?”
邱士瑜又是摇摇头:“不知道。说是议和,其实和乞降有什么区别?而且,为什么非我不可呢?”
慕容子衿见他又皱起眉头,叹息一声伸出手去抚平,口中道:“你忘了,《鬼谷子》讲的是纵横捭阖之术,他们只怕是看重你的辩才和外交能力了。”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懂这些呢?”邱士瑜摇摇头。
“这我不知道,反正,只要不是因为他们听过你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就好!”慕容子衿笑笑,伸手在邱士瑜脸上点了点。
邱士瑜苦笑着摇头:“甜言蜜语对元朝的军队不管用!蒙古人如狼似虎,这次攻宋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除非大宋在战场上打赢,否则再怎么谈也是没用的。”
慕容子衿见他又要开始愁苦,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劝道:“既然你有六天假期,我希望你这六天可以开开心心的,其他烦恼的事先放到一旁。等你重新上朝,自然就会知道他们的意图,到时候再从长计议吧!”
邱士瑜看看妻子,心中依然有些担忧:“青青,万一他们真的让我去和谈怎么办?我不想向蒙古人乞降,不想做民族的罪人!”
慕容子衿见他忧心忡忡,不禁有些心痛,坐直了抱住他道:“你去,是为了替大宋争取颜面和机会,是为了将损失降到最低。如果换了一个人,没有你的气节,没有你的能力,也许就直接将大宋出卖给蒙古人了。如果是那样,你会追悔莫及的。至于民族罪人,你只要尽你所能,后世自有公论!”
邱士瑜听完慕容子衿的话,一时默默无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慕容子衿。直看得她不好意思起来,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怎么这样看我?”
邱士瑜摇摇头,伸出手来将她抱紧:“我邱士瑜何其有幸,今生能娶你为妻!”
慕容子衿淡淡一笑,靠在他肩头感慨道:“应该说,我慕容子衿何其有幸,能嫁你为妻!叔琰,你不要有顾虑,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不论你做什么,我总是支持你的!”
“嗯!”邱士瑜轻轻地点了点头,却用力地将慕容子衿抱紧,久久没有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