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三回 风中琳琅（1 / 1）
“青青刚生下来的时候，李庭芝大人正好拜托慕容三叔替他照应进京赴考的世侄，这个世侄就是青青的邱叔叔邱士瑜。邱叔叔帮青青起了名字，不过当年他落榜了，又过三年才中了探花，没过多久就当了慕容家的教书先生。青青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和他的感情好得不得了。不过可惜，邱叔叔一直没当什么大官，后来又因为丁忧回去守孝三年，两年前刚带着夫人回来。”
方曜轩看看穆桑柔：“这个邱叔叔是慕容姑娘的师长？”
“对啊。”穆桑柔点点头，“青青最喜欢她家邱叔叔了。上次刘奕把青青送给她家邱叔叔的兰花弄死了，青青差点没杀了他。可怜的刘奕！”穆桑柔说着咂了咂嘴。
“刘奕和青青……”方曜轩听穆桑柔的话，觉得这个刘奕和慕容子衿的关系好像不太一样。
果然，穆桑柔笑道：“刘奕是青青的表哥，他们俩可是青梅竹马！”她说着，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告诉方曜轩：“我之前听说，刘家姑父已经向慕容家提过亲了！”
方曜轩一愣，心里有些怅然若失。穆桑柔却没有觉察，只是开心地计划着他们这次出游的事情：“我们这次把所有人都叫上。大哥，到时候你带大嫂一起来吧！”
穆禾秀笑着点点头，却听穆桑柔又叹了口气：“青青要是不能来，就太可惜了。”
方曜轩茫然地点了点头，心里好生惆怅，觉得不能立刻见到慕容子衿确实是一个不小的遗憾。然而，方曜轩怎么也不会想到，慕容子衿之所以不能来，恰恰是因为，穆桑柔挑的日子正是邱士瑜的生日。
傍晚，天色还亮，篝火却已经堆起来了。火上架着的野鸡滴着油水，不时发出嗤嗤的声音。一群年轻人围坐在篝火旁，谈天说地，嬉笑打闹。慕容子衿难得没有出席这样的聚会，令得大家都觉得有些惋惜。不过，好在多了一个健谈的方曜轩。这不，大家此时都聚精会神地听方曜轩讲他在长江沿岸游历时的所见所闻。
穆桑柔一脸兴奋，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曜轩。旁边坐着慕容子琪，轻轻偎依着穆禾秀。感到地上有股凉意升起，穆禾秀解下自己的氅衣给慕容子琪披上。两人一旁坐着有些没精打采的刘奕，他是被穆桑柔骗过来的，等到了这里发现慕容子衿不在，他却被贺家兄弟缠着脱不了身了。穆禾秀对面就坐着贺家兄弟，他们认真地听着方曜轩的故事，时而点头表示赞同，时而又皱起眉头表示质疑。他们旁边坐着慕容子尧，看方曜轩的表情充满了崇拜。慕容子尧是四家男子中最文弱的一个，听着方曜轩那些精彩的故事，他不禁向往起那种四处游历的生活，对方曜轩充满了崇拜和敬佩之情。
方曜轩侃侃而谈，他和他的故事，像一股清新的水流冲进了四家这个小池塘，让每个人都新奇不已。于是，这一天还没结束，方曜轩已经从穆桑柔的“一见钟情”一跃成为篝火旁所有人的好朋友，而方曜轩在穆家的境况也从小住变成了长住。穆禾秀邀请他指点武馆里武师的枪法，他也欣然应允。只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答应留下来，除了职责所在，也是为了能再次见到慕容子衿。邱士瑜再重要，一年中也只会过一次生日。他知道，也许不用等到下一次出游，他就能再见到慕容子衿。
而慕容子衿，在大家围住篝火听方曜轩高谈阔论的时候，她正和邱士瑜坐在临安城另一头的一座草亭中。草亭还是当年的草亭，当年刘明蕙就是在这里见了周元方最后一面。自她与慕容雪音成亲后，周元方就从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而刘明蕙和慕容雪音从此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个人，刘明蕙成亲后也没有再来过。时移世易，人事沧桑，只有这个草亭还孤独地站在俗世的边缘，远处是临安城的如烟繁华。
邱士瑜静静地坐着，竖着耳朵听了很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慕容子衿叹了口气，却又不甘心：“真的没听到吗？总会有一点声音吧？”
“没有。”邱士瑜笑着耸耸肩，不解地问道“青青，你究竟要我听什么？”
慕容子衿看看他，皱了皱眉头，然后腾地站起身来，走到草亭边上：“怎么搞的嘛，大半天了一点风都没有！”
邱士瑜见她恼怒的样子很是可爱，不由得一笑，随即劝道：“听不到就算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不然的话，大哥会担心你的。”
“没关系！”慕容子衿回头对他眨了眨眼睛，“今天桑柔他们出游，我跟爹娘说会一起去，要很晚才会回去。”
“可是，大哥要是看到子尧回去了你还在外面，不会怀疑吗？”邱士瑜摇摇头，站起身走上前来，“算了青青，下次再来吧。我送你回去！”
“不行！”慕容子衿把嘴一撅，一跺脚，“今天一定要听到！”
邱士瑜看看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执著：“难道其他日子就不行吗？”
慕容子衿瞥了他一眼，估计他还没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便笃定地点了点头：“一年里面就这么一天，今天非听到不可！”
邱士瑜见她如此固执，也只好叹了口气表示妥协。慕容子衿见状，便伸手将他推到一边坐下，然后重新走到方才站立的地方，回头对他嫣然一笑：“邱叔叔，你就坐在那里，不要过来，仔细听好！”
邱士瑜见她一脸认真，只好无奈地笑笑，点了点头。慕容子衿见他答应，脸上掠过一丝狡黠，对他道：“你不用担心子尧比我早回去。我跟他约好了，他今天会到刘奕家过夜，爹娘不会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散席的。而且，我只要一点点风就可以了，不会等到很晚的！”
邱士瑜微微一愣，又打量了一眼自己这个学生。不愧是慕容子衿，鬼主意这样多，居然早就准备好了一切。邱士瑜淡淡地一笑，心里却始终有些疑惑。慕容子衿究竟要自己听什么声音呢？别说这半天一点风也没有，或许就算他听到，他也不知道那就是慕容子衿想让他听到的声音。
不管怎么说，邱士瑜不忍心让慕容子衿失望，便耐心地等待着。又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天色又暗了一点点，可是仍然没有一点风。除了自己和慕容子衿的呼吸声，邱士瑜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慕容子衿的眉头越拧越紧，终于按捺不住了。她嚯的一声摔了衣袖：“什么鬼天气，一点风都没有，简直故意跟我过不去嘛！”
“青青……”邱士瑜见她没了耐心，刚想安慰一下，却见她跳上草亭的栏杆，伸手从檐下取下一件什么东西。邱士瑜走上前去，好像看到慕容子衿手里捧着一只小小的簸箩。
慕容子衿跳下栏杆，叹了口气，走到邱士瑜面前，将手伸了过去。邱士瑜一看，真的是一只小簸箩，小到只比慕容子衿的手掌大一点。只不过簸箩里还装着许多绿色的碎片，在夕阳的余晖下微微闪动青色的光。邱士瑜不解：“这是……”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慕容子衿耸耸肩。本想等有风的时候给邱士瑜一个惊喜，看来是不可能达成了，真是扫兴。她指着小簸箩向邱士瑜介绍道：“这个簸箩是我亲手用柳条编织的，里面这些绿绿的碎片原来是一只很漂亮的青玉碗。本来我是想把那只青玉碗送给你的，可惜路上不小心打碎了。我想了好久，最终想到把它们做成这样送给你。”
邱士瑜看看慕容子衿手中的小簸箩，还有簸箩里的碎片。虽然说这是慕容子衿的一片心意，可是哪有人把打碎的玉器还拿来送人的？其实，就算她不送任何东西，她在他的心目中一样是根深蒂固的。
慕容子衿见邱士瑜发愣，估计他还是没意识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只好叹了口气：“邱叔叔，婶婶没给你煮鸡蛋下面吃吗？”
“什么？”邱士瑜微微一愣。程澈确实没有，可是，又有什么必要做这些呢？
慕容子衿翻了翻白眼，一字一顿地强调道：“今天是你的生辰！”
邱士瑜起初有一丝愕然，然后便是心中剧烈的震荡。连他自己都忘了的，这个小丫头居然记得他的生日，而且还准备了礼物。虽然这份礼物实在是有些诡异，但他还是感动不已。他已经好多年不过生日了，而今年这个生日，他会铭记一辈子。
慕容子衿见他似乎有些被自己感动了，心里有一种柔软的缱绻的感觉。她调皮地笑笑，将小簸箩递过去，然后恭恭敬敬地给邱士瑜鞠了个躬：“这是我送给邱叔叔的生日礼物，请笑纳！”
邱士瑜深呼吸一口，抬起头来对慕容子衿感谢地笑笑，便伸手接过来小簸箩。慕容子衿激动极了，便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然而，邱士瑜盯着手中的小簸箩，心中百转千回，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慕容子衿又翻起了白眼。她深感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又从邱士瑜手中取回了小簸箩。邱士瑜一愣，不明白她这是为什么，正要抬头相问，却见慕容子衿手腕一翻，那一箩青玉的碎片便哗啦啦倾倒下来。
邱士瑜大惊，刚要制止，却见那些碎片并没有如自己想象的跌落在地上零落四散，而是一片片悬浮在半空中。邱士瑜瞪大了眼睛，再一细看，这才发现，每一片玉片都被一条极细的银丝绑住，银丝的另一端则分别系在小簸箩的边上。如此，悬挂在半空中的玉片排成一圈，高低错落，像排箫一样整齐。
邱士瑜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才是慕容子衿要送给自己的礼物。青玉碗打碎了，她就用这些碎片做了一只风铃送给他。难怪她要自己等风吹的时候听声音呢，原来是希望风铃的声音给自己一个惊喜。邱士瑜心中感慨不已，既是为了慕容子衿的巧妙心思，也是为了慕容子衿对自己的心意。
慕容子衿见邱士瑜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知道她终究还是给了他一个惊喜，便得意地一笑。她左手拎住簸箩底的一根银丝吊起，右手轻轻拨动悬挂玉片的银丝，玉片便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可惜今天没有风，要不然，当风吹动这些玉片，发出叮叮咚咚如泉水般的声音，那才好听呢！”慕容子衿自言自语道，伸手将风铃送到邱士瑜眼前。
邱士瑜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中还回响着那叮叮当当的声音。虽是人为的拨动，声音却是清灵，可想而知这青玉碗的玉质是多么的难得。青玉碗难得，用青玉碗碎片编织成的风铃更加难得，但最最难得的，却是他眼前的这名少女。她巧笑嫣然的模样，她风华绝代的气质，还有她精妙绝伦的心思，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向邱士瑜撒过来。邱士瑜想到那句“天网恢恢”，突然想起自己应该要逃离这张网。可是，网已铺天盖地而来，他逃无可逃。
邱士瑜顿了顿心神，却沉默不言，生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他伸出手去要接慕容子衿手中的风铃。
恰在这时，身边起了一丝流动。邱士瑜和慕容子衿都微微一愣——起风了。
终于起风了。四月中，晚风从邱士瑜和慕容子衿的身边溜过，带着草亭外的山花野草香，似一只无形的手调戏着慕容子衿手中的风铃。于是，玉片轻轻摇晃着，相互碰撞着，发出叮叮咚咚如泉水般的声音。只是，那声音的美妙远超出慕容子衿的想象，如天籁一般，一波一波，轻柔，却又带着无可抵挡的力量，叩击着彼此的心扉。
泠泠声不断，邱士瑜的双眼望穿暮色，最终落在慕容子衿身上。肩头失落最后一缕余晖，她对邱士瑜嫣然一笑，瞬间点亮了草亭。邱士瑜的眼里好像有了光，还有一种暧昧的温度，像柔软的游丝，将他和慕容子衿连同那只轻声吟唱的风铃包裹在里面。
半晌，两人静默无言，只是隔着那只风铃，怔怔地看着对方，好像他们从未认识。凝望，只是凝望，风铃和风铃的歌声都变得遥远，仿佛从天际传来，万物退去，连时间都被驱逐到远处。草亭里的一刻，如梦如幻，如一生那么悠长。
或许是晚风中的花草香化作了酒香，或许是风铃的吟唱酝酿了醉意，或许是慕容子衿眼里的那一泓清波融化了思绪，等邱士瑜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自己家门口，左手牵着马，右手握着慕容子衿送他的小簸箩，簸箩里满满的青玉片。他竟然恍惚了，只是隐约记得自己接过了慕容子衿手中的风铃，然后催促着送她回家，然后自己返回府邸。
或许是因为那一刻的感受刻骨铭心，所以他才会对之后一段时间的记忆感到如此模糊。邱士瑜将马交给出来迎接的马夫，心中余震不止，带着小簸箩往书房走去。
走进书房，他将风铃挂在窗前。一缕风从窗口溜进来，惹得风铃叮咚作响。邱士瑜抬头一笑，却看见一个臃肿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叔琰，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