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急着落幕的幸福 8（1 / 1）
“方晴！”
在电台的走廊上，我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喊我。
“你是？”我只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我是欧子俊啊。”
“欧子俊？‘蜗牛’？”
“想不到你还记得我的外号？”
“当然！”
欧子俊是我中学的同班同学，那时候他疯狂地迷恋隔壁班级的一个女生，好像叫Diana。欧子俊每天都等在她的楼下弹吉他，唱情歌，每天守在她必经的路口送花给她，风雨无阻，当时感动了不少女生，除了Diana。他的执著真的让人佩服。大约追了一年左右吧，Diana终于接受他了，我们都为他高兴，以为他也会兴奋地跳起来的时候，他却出人意料地哭了。那一幕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后来，就听说他们一起出国了。因为他执着的精神和坚强的毅力，所以我们叫他‘蜗牛’。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你！你在这里工作吗？”他笑着说。
“是啊，你也是？”我问他。
“不是，我来做节目的。”
“是吗？你不会是某个大企业的神秘老板吧？”我笑说。
“当然不是，只是厨师，不过是在飞机上做菜。”
“原来如此。”
“有没有空，一起喝杯咖啡？”他建议。
“我还有半个小时下班。”
“OK，我等你。”
在“雅格”餐厅，我和“蜗牛”都点了Expresso。
“做飞机餐很特别吧？”我问他。
“没什么特别，不过要求很高，因为飞机上每天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他们的口味不同，所以要满足不同人的要求。”
“哇，难度很高啊！”
“或许你曾经在飞机上吃到过我做的东西呢。”“蜗牛”笑说。
“有可能。对了，听说你出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是最近，总公司要我留在香港这边。”
“真厉害，刚回来就被邀请做节目。”我羡慕地说。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Diana……还好吧？”我小心地问。
“我们分开了。”他说。
“哦，对不起！”
“没关系，很久以前的事了。毕业以后，我们去了澳洲，没到半年就分手了。”
“怎么会这样？你那么辛苦才追到她，我们都以为你们会结婚。”
“也许就因为太辛苦了吧，”他苦笑，“可能是心态变老了，觉得很累，所以当出现争执的时候，很自然地就分开了，不想再损耗下去，也损耗不起了。”
我想起那一年，当Diana终于答应他的时候，他却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也许那个时候他已经觉得累了吧。
“现在后悔吗？”
“不，我们都过得很好。她嫁给了一个富商，做了少奶奶，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我给不了。年轻的时候，总是不切实际地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太久地去迷恋一个女人，只会把自己撞得遍体鳞伤。”他有所感悟地说。
是这样的吗？林晓从十五岁开始喜欢我，现在他已经二十四岁，他用了九年的时间去爱我，他是累了吗？是啊，他说爱我太辛苦了，原来爱情也会让人疲惫。
“你呢？结婚了吗？”他问我。
我摇头。
餐厅里播放着王菲的《蝴蝶》：
嘴唇还没张开来已经互相伤害
约会不曾定下来就不想期待
电话还没挂起来感情已经腐坏
恨不得你是一只蝴蝶
来得快也去得快
给我一双手对你倚赖
给我一双眼看你离开
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
没有谁忍心责怪
……
“方晴，你怎么了？”“蜗牛”惊奇地看着我。
原来我已经泪流满面，爱情就像一只蝴蝶，美丽但脆弱，始终飞不过沧海。
“你没事吧？”他可能被我吓坏了。
“对不起，刚刚见面就让你看见我的丑态，我没事。”
他不了解，我们重逢的时刻，正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光，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恐惧，经常会在某个夜晚突然被一种无法言喻的心痛袭击。每当我在电台里听到林晓的声音，都会觉得胸口疼痛难忍，好像有一只手在使劲地抓我，那是锥心的痛！我从来不知道，我竟然这么依恋林晓，离开他的痛苦，远远胜过当初为天明流泪的那段岁月。
一个下雨天的晚上，我在家里做饭，切洋葱的时候，眼睛被刺激得直流眼泪。望向窗外的时候，突然觉得那场雨就像是我的眼泪，倾盆而落，毫无征兆，然后我蹲在厨房的地上嚎啕大哭，歇斯底里，一发不可收拾。那是我和林晓分手以后第一次彻彻底底地哭。我以为真的可以好聚好散的，我以为我真的可以很洒脱地离开林晓，然后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原来竟是这么难！
“方晴，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欧子俊在电话另一头问我。
“应该有，什么事？”
“我有两张电影首映礼的门票，你有没有兴趣？”
“什么电影？”
“《暗夜》。”
那是容嘉华的封镜之作，这部片子拍完他就不再接戏了，他要和太太去国外定居。
“看样子值得一看。”我说。
我问他怎么会有票，他说他喜欢容嘉华，所以朋友就送他两张。
“你也追星吗？”他不像是会喜欢明星的人。
“以前Diana喜欢，所以我也‘爱屋及乌’，没想到我们分开后，我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他的戏。”
Diana喜欢容嘉华，可是她依然有她自己的生活，她喜欢的明星并没有改变她的人生。只有芸姐，为了这个不会属于自己的男人，付出了全部的青春。这样执著的女人世上还有几个？林晓不也是为我蹉跎了他最珍贵的年少岁月？我只愿他能重新开始他的生活，弥补那一段因为我而失去的青春年华。
我在首映礼上看到了芸姐，她依然默默地站在容嘉华的身旁，她永远扮演那样的角色，我为她难过：她何时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没想到的是，那晚我还看见了林晓。他是那晚的嘉宾，他的出场让在场的年轻女孩尖叫不止。那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公众面前的林晓，也是分开三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他。他竟然蓄了胡子，也许是拍戏需要，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忧郁，也让我觉得有点陌生。他接受采访的时候还是老样子，淡淡的忧伤和微微牵起嘴角的笑容，这是林晓的招牌。他说他的电影已经杀青了，不久以后也会跟观众见面，当说起第一次拍电影的感受时，他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他只说很辛苦，但是会继续努力。
他好像看见我了，不停地朝我在的位置看，我连忙低下头。那晚的电影我看得心不在焉，林晓看见我了吗？他会来找我吗？他过得好吗？会不会也像我这样每天被思念煎熬？这些想法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出现。
我觉得自己很无耻，那天我说的那么清楚，我有什么理由要求别人还想着我？虽然以前他很爱我，可是我已经不敢确定分开这么久以后，他的心里是否还有我，也许就像欧子俊说的，他可能太累了。现在他是不是会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也许他发现，放开我是正确的选择。
送我回家的路上，欧子俊说：“真可惜，以后看不到他拍的戏了！”
“是啊。”从此芸姐就真的是孤单一人了。
其实如果不是为芸姐不值，我也蛮欣赏容嘉华的。他出道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什么负面新闻，他唱歌、拍戏，又是一个乐衷于公共事业的慈善家，样样他都做得很好，然而这个时候他却选择功成身退，选择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有人说这是为自己的离开找借口，因为他太老了已经不适应这个圈子，所以尽早地离开反而让他得到“不求名利”的美名，何乐而不为？可是我宁愿相信他是因为爱他的太太，愿意为她放弃自己现有的一切，因为一个女人要的，仅仅是简单安宁的生活。
“你在想什么？”欧子俊问我。
“我觉得容嘉华很伟大。”
“伟大？从何说起？”
我淡淡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我不想多谈，这个晚上我不想说话。
“你好象有心事。”
“你说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我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抛出问题。
他好像真的在想这个问题，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看着他的样子我觉得很好笑，因为那根本不算是什么问题，他却很认真地在想。
“算了，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用费脑筋。”
“我没有费脑筋，我只是在想你问我这个问题的用意是什么？”
“哪有什么用意？就是突然想到了，不用这么认真！”
“我知道什么是永恒的。是回忆，无论是你印象中的一个人，一段感情，还是一块你吃过一口的饼干，若干年以后，仍然存在的就是那段记忆，永不磨灭。”他看着我认真地说。
是啊，你可以和一个人分手，你可以不再爱一个人，但是你却不会忘记那个人，那段感情，那些你们在一起的点滴片段，这些是永远不会变的。
“我小的时候吃过一种蛋糕，”他继续说道，“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味道，因为那是我妈妈最后一次给我买蛋糕，我在她面前吃下去，然后我妈妈就去世了。那种蛋糕本来是很好吃的，但是我却觉得它那么苦，所以我不会忘记那个味道。长大以后，我做了厨师，我并不是想让我的顾客像我一样记得那次苦涩的味道，但是我想让每一个吃到我做的食物的人，都留下难忘的回忆，无论是苦是甜，都是记忆的味道，是不会改变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有一段这样的往事。”我抱歉地说。
“没关系，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回忆的味道真的是永远难忘的。”
“那……如果一个人失忆了，你说的这些不是全都没用了？”我假设。
欧子俊顿时哑口无言，他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假设。
“那……那就没办法了！”他结巴地说。
我们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方晴，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想应该是与感情有关。其实，很多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人要往前看，你从一段关系中得到的最多的，应该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也许这段回忆会永远伴随你，这就是永恒。这么想，也许会开心一点。”他认真地对我说。
人要往前看，天明也是这么说的。也许男人始终比女人容易复原吧，他们的适应能力天生就比女人强，所以这个世界总是有许多哀怨的女人，和许多意气风发的男人。林晓也是这样吧，他早就从失去我的悲伤中走出来了吧？
和欧子俊在我家楼下分手后，我看到了林晓。也许他又是跟踪我来的，这是他的习惯，我已见怪不怪。他站在路灯下面的阴影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那么长，让我觉得他很孤独。
“你过得好吗？”他的声音低沉。
我的心里掠过一阵酸楚，喉咙里有些发哽。
“可以……陪我一会吗？”他对我说。
我想起了两年前在海边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原来他喜欢我好久了，也不知道原来他一直跟踪我。现在回想起来多么凄凉，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我知道我应该拒绝的，可是我太想念他了，我想多看看他。
林晓开车载着我在马路上疾驰，我们一路上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偷偷看着林晓的侧轮廓，那样一张好看的脸，那样一副青春的面孔，却满脸愁云。我又看到了两年前那个忧郁的男孩，那个很少笑，话不多的男孩，他又回到从前了吗？还是只有这一刻才这样？
车子返回到我家楼下，林晓还是什么都没说。那一刻，如果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如果他让我回到他的身边，我想我会答应他的。可是他没有。
我推开车门要下车的时候，林晓突然开口：“以后……我可以来这里看你吗？”
他哪里需要征得我的同意？他从来都是自作主张的，从跟踪我到每次给我意外的惊喜，他哪次不是说做就做？
“……没有必要。”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果林晓再出现几次，我怕我会回去，我怕我不会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