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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第四十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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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初夏的夜晚,北京依然是北京,车来人往,不乏声色犬马。

而此时,这个房间里却有一种特别的静谧,厚重的窗帘被掀起的一角,吹着微凉的风。

头发凌乱的许依恬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机,偶尔伸手去抓茶几上的薯片袋,不小心抓翻,洒了一桌。

“你又弄这么乱?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刚洗过澡的石致信吹干了头发,走到客厅,看见满桌的碎渣,忍不住抱怨起来。

“别吵我,刚进入高-潮。”

她比了个“嘘”的动作。

他摇摇头,只好去厨房找抹布来擦干净桌子。

这是他们合租下MV旧居的第四个月,也是他们正式交往的第二个月。对于他们来说,时间仿佛过得很慢,他们从公司到家里,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他爱她比较多,所以处处包容,迁就她。

她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和一个爱自己比较多的人在一起,竟然如此轻松,如此自在。

她不再怀念那些为了卓立而烦恼煎熬的日子了,就像一阵风,吹散了所有,连一粒尘埃都没有留下。

他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茶几,她正在看的电影也已经打出了结束的字幕。

他拍拍她的肩膀,比划了一个“V”,指了指一尘不染的茶几。

“擦得很干净,不错,值得表扬。”

她意犹未尽地继续吃着薯片,随口说到。

他摇了摇头,说:“你呀,就知道到处乱扔东西,一点儿也不爱干净。”

“谁不爱干净了,你才不爱干净呢,不对,我看你是有洁癖吧?”

她斜靠着沙发,瞟了瞟他。

“同居”的日子以来,家里所有的卫生几乎都是他一手包办的,他每天连地板都擦得倍儿亮,整个房间里摸不到一丝灰尘。

他笑了笑,伸手去摸她的头,说:“你两天没洗头了吧?你看,我这样还像洁癖吗?”

她不好意思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闻了闻,回答:“好像是。我看,不像了。洁癖是不可能碰我这一头连我自己都不想碰的头发的。”

他点点头,起身走开。

“你干嘛去?”

“上厕所。”

他走进卫生间,关上门,锁住,然后开始挤洗手液,拼命地洗手。

林澄澄打电话来的时候,她正趴在床上玩石致信的PSP。

“干嘛呀?大晚上的,姐姐,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她没好气地问。

“如果现在石致信在你身边,你就赶紧走去他听不到你讲电话的地方,我有很重要的事儿跟你说。”

林澄澄的声音紧绷绷的,似乎真的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

“哎呀,真的呀,君太大减价?那太好了,你等一下啊,我肚子疼……”

她很自然地自说自话起来,然后把PSP扔给石致信,对他说:“我去上厕所,你帮我玩着啊,待会儿回来给我看玩成什么样儿了。”

他放下手里正在看的工作进度表,接过PSP,听话地点了点头。

她走进卫生间,关上门,锁住,然后坐在马桶盖上,压低声音说:“好了,安全了,说——”

“卓立出事儿了!”

林澄澄立刻喊了起来。

“他能出什么事儿?不是跟着肖苒去四川做生意了吗?”

她不以为意地说。

“听说他在上个月的地震里,失踪了……”

“别开玩笑了,我不信!”

“刚才安之虞好不容易联系到肖苒的家人。她家人说,那天他们俩刚好去一个叫北川的县城送货,结果,就出事儿了。肖苒被救了,但是卓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她险些从马桶上跌下去,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怎么办?他家里呢?不可能吧……我,你,别吓我啊……”

林澄澄握着手机,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呀,你别哭,我都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她慌了起来,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卫生间里的空气好像忽然冻住了一样,死一般沉寂,除了林澄澄的哭泣声。

挂下了电话,那一头泪如雨下,这一头却连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她走到洗手池前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脸麻木茫然的表情,却丝毫体会不到悲伤和痛苦。

我是怎么了,难道,我一点儿也不难过?

她问自己。

或许,自己根本无法相信,卓立真的不在了。

林澄澄挂下电话后,按了关机键,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从卫生间里出来。她不想当着安之虞的面,掉眼泪。

她慢慢地走进卧室,他已经睡着了,床上的薄被皱成一团,他总是这样。

她轻轻帮他盖好被子,趴在床边看着他的睡脸。世事真是难料,谁能想到那个圈子里的恋人们,竟然只有他们依然在一起呢?

轻微的叹息,她起身去打开衣柜,从一件黑色的大衣口袋里找出一把钥匙来,然后默默退出了房间,走去了客厅外面那个放杂物的阳台。

找出一只咖啡色的斜纹皮箱,用钥匙打开了上面笨重的大锁。

那里面放着一只粉色的盒子。

坐在阳台上,打开了粉色的盒子,里面收藏着她从大学起积攒下的东西。

有她参加漫画社时画过的漫画,熊仔的钥匙扣,自己录的CD碟片和一些卡带……

最后,她拾起几封粉红色的信,没有贴过邮票,没有写邮编,没有写地址,偌大的信封正面上只写了两个字:卓立。

那一年的大学,林澄澄站在离舞台很远的位置,默默地看着卓立的演出,看着大吉带着许依恬走到卓立身边,然后他们一起在舞台上跳华尔兹。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卓立,也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生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只是,她写给他的那些情书,以及她为期一年的暗恋,在大二上学期的一场辩论赛后,成为了永远也寄不出去的信。

那场辩论会,让她错失了“最佳辩论手”的称号,但是也让她认识了卓立的新女朋友——许依恬。

她从未说过爱他,最初是来不及,后来是无可奈何,最后变成了不忍心。

他却就这样消失了,这些信大概去不到另一个世界了。

它们孤孤单单的藏在粉色盒子里,好寂寞。

所有的朋友们都没能参加卓立的葬礼,他就这样被宣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也没有人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想着什么,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大家甚至也来不及体会到细碎的悲伤,却发现一切已经骤然远离,包括他的音容笑貌。

唯独许依恬始终相信,他没有离开,他肯定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活着,只是他们后来谁也没有再见过他而已。

奥运会开幕式那一晚,许依恬带着石致信和林澄澄他们一起去酒吧里热闹。

她靠着石致信的肩膀,看着电视屏幕上闪烁的巨大的烟花脚印,听着周围喧嚣的人声,忽然想起那些来不及实现的约定,好像已经远离了,又好像近在眼前。就像消失了的卓立一样,好像不在了,又好像无处不在。

她呆呆地对石致信说:“你要答应我,不能比我先离开。无论如何,也要我先走一步。”

他并不完全知晓她话中的意思,只是点点头,温柔地拥住她,回答:“我舍不得先离开你,永远都是。”

她轻轻闭上眼睛,很倦了,于是,就这样睡着了。

或许,在过尽千帆之后,拥有一个可以栖息的肩膀,才是爱情最美丽的归宿。

开幕式结束的时候,林澄澄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她吻着酒杯,高呼:“北京万岁!”

邻座的外国人盯着她发笑。

安之虞紧紧地搂着她,生怕她又闹出什么乱子来。她向来就是高调的女子,即便闹出点儿什么来,也不足为奇。

他无奈地看了看身边的石致信和他怀里睡着的许依恬,说:“你看她多好伺候啊,安安静静的,再看我们家这位,简直就是个妖怪!”

石致信笑着点点头,说:“我要先走了,把她弄回去睡觉。”

“嗯。我们再等一会儿走。改天出来玩儿。”

他摆摆手,和他告别。

以前,他总是这样和卓立告别,和大吉告别,和苏白告别……而如今,这些人却都已经不在身边了。

如果,唯一不变的只能是改变的话,至少,这一秒,我想要留住身边的你。

他脑海里闪过这样的话来,于是问酒吧的服务生要了笔记本和笔,写了下来,留在桌子上,这是这家酒吧的特色。

林澄澄醒来的时候已经隔日的下午了,安之虞也不在家,不知道去了哪里。

房间里安静得让人发慌,她换了衣服,稍微打扮了一下,就出门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忽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就是漫无目的地走,北京唯一的好处就是那么大,想要一直走的话,就可以一直走下去。

这样不知不觉的走着,任凭自己的脚步带自己去任何地方。她需要找寻一个出口,却不知道那个出口到底在哪里。

当她终于肯停下脚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大学母校。

稍显斑驳的校门,进出的行人,路边林立的树,一切都还是原先的样子。她抬了抬脚,走了进去,就好像踏进了时光隧道一般,走回了整个大学时代。

回忆远远不如眼前的实景来的明艳动人,微风拂过脸颊,明晃晃的灼热的阳光打在肩膀上。她不再是十八九岁的少女,也不再拥有暗恋的苦涩心情,只是,在一切都回不去了的时候,她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更思念这一切。

“哟!这可不是林澄澄吗?”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她顿了顿,有一些复杂而莫名的情愫在心底酝酿,荡漾,然后快速地转身,微笑。

“你怎么在这里?”

眼前站着的,不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见到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是。

王守莘憨憨地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接着问:“你不是发烧了吧?还是被我吓傻了?”

“没有。你怎么在这儿?”

她这才回过神来,轻轻避开他的手掌,温和地问。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留校教书呢,我能不在这儿吗?”

王守莘笑得让她很恍惚。对呀,他是她留校的学长呀,怎么好像完全忘记了?

“哦。我刚好路过,所以进来看看。”

她抿了抿嘴巴,低声回答。

“最近还好吧?”

他问她。

“挺好的。”她回答,继而又主动问:“你还记得你们那届的校园乐队吗?”

“我们那一届?我想想啊,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

“是呀,好多年前的事儿了。时间,为什么总是过得这么快呢?”

“我想起来了,‘灰蓝色’,对吧?我还记得那个主唱是个特别漂亮的男孩儿!”

她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湿润,她知道他是在说周子遥。

“那个主唱后来去了一个特别美丽的地方,他是我见过的最单纯的男孩子。”

“哦。那很好啊。我们那个时候还很迷他们的鼓手,特别有范儿。”

“那个鼓手,现在是我男朋友。”

她露出一个难得的笑脸。

“真的?那你可真幸福,听说他以前在学校很受欢迎。”

“你还记得里面那个弹贝斯的吗?”

“嗯,不大记得了。我记得那个键盘手,成绩很好,如果不是因为他保研了,我估计他也会留校的。”

“嗯,键盘手去美国了,他连博士都读完了。”

“果然是强人。我还没见过谁能一边玩着乐队一边还能读完博士的。”

“他大学毕业以后也没有再玩乐队了。大家都变了。”

她忧伤地说。

“那,那个吉他手呢?听说当年还有女学生为了他要闹自杀什么的呢。”

聊着聊着,王守莘也来了兴趣,主动问起来。

“吉他手啊?他大概是注定流浪的命吧,大学毕业以后,流浪去美国,现在呢,或许在世界上某一个荒凉的地方,拍照,唱歌,看风景吧。”

“这几个人还真是各有各的人生。你和他们还挺熟的嘛!”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听别人的秘密是很有压力的。”

“可是,如果我再不说出来,我会累得走不下去。”

“那你说吧,就当我是个树洞好了。不过,不要告诉别人我做过树洞啊。”

王守莘笑得很天真。

“我喜欢的贝斯手,他离开这个世界了。我却不能告诉别人,我喜欢他,我也来不及告诉他,我喜欢他。”

她说完以后,仰起脸来,看着天空。

2008年的夏天,北京的天气特别特别蓝。那种久违的蓝,穿透了她的皮肤,深入到内心里去,击碎了那里面隐藏的所有细碎的悲伤。

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她轻松了。

她自由了。

她不再被那份隐秘的情感所束缚,这才叫做解脱。

和王守莘告别的时候,林澄澄步履轻盈。

之前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现在她知道了,她要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打电话给许依恬,约她出来喝一杯,她喜欢看着许依恬一脸腻味地看着自己喝酒的样子。

她们约在了前一天碰过面的那家酒吧。

她在许依恬来之前,点了一份意式焗面,然后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她不能让自己空着肚子喝那么多酒,会被安之虞唠叨的。

眼尖且伶俐的服务生认出了她是头一晚烂醉的女子,便拿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来,说:“昨天你喝醉以后,你男朋友有在我们这儿留了话以作纪念哦。你一定很想看吧?”

她擦了擦嘴角,看着服务生甜美的笑容,点了点头。

翻开笔记本,在倒数第三页的纸上,她看到这样一段话。

澄澄:

我从没问过自己有多爱你。

因为我知道那并无法计量。

这段时间看过了人生太多的变数,我忽然发现我们都在时光的打磨下,变了。如果,唯一不变的只能是改变的话,至少,这一秒,我想要留住身边的你。

我们结婚吧。

这样的话,即便以后的你我再如何变化,唯一不变的,都将会是我们的关系,我们的婚姻,以及我们此后将会融合的人生。

虞。

谁说爱情在心甘情愿走入坟墓时,不需要甜言蜜语的陪葬呢?

在许依恬赶来之前,她在这一页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我愿意。

所有的人是不是都在等待着浪漫上映的大结局?

可是,又有多少人如愿以偿了呢?

或许我们只是渴求着爱情,需要有那么一个人闪着光芒对自己说:

我愿意在经历了悢悢过往之后,和你一起归于平淡。

哪怕此后的人生中不再有波澜壮阔的激情,我也愿意牵你的手,只要和你在一起。

重要的不是爱情将会如何曲折前行,抵达一个光鲜亮丽的句点。

重要的是,在彼此的生命里,我还能来得及跟你在一起。

那么,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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