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铭文在王扇上方盘旋,慢慢凝成一个淡雾般的珠子,而流年却已耗尽心血,脸色几近透明,而嘴角的血色妖娆如曼珠沙华。
重楼皱眉,心底隐隐作痛,他有些迷惑,而眼前女子的苍白容颜却让那痛感愈加强烈。他一挥手,王扇的元神已落入掌中,同时已将几乎生气的流年揽入怀中。
真气全无,甚至脉息全无。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一面大量的魔力输出维持她的生命,一面搜寻仙灵之气,然而却是全无感应。
她竟是被剔去仙骨,受诛仙之刑!
重楼不及细想,抱着她空间瞬移到了魔尊殿。此时此刻,也许只有他,才能留住这水蓝温柔的生命。
死寂一般的大殿内,充斥着幽暗蒙昧的气息。流年静默的躺在床榻上,双目轻合,细微的呼吸沉稳而有节奏,脸色已有了一丝红晕,不复一个时辰前的苍白透明。重楼立在塌边,整个人仿佛沉入阴影中,只是此时若有人进来,便能轻易的感受到他周身激荡的杀气,那直冲九霄碧落的杀气。
剔除仙骨,受诛仙之刑!天庭,竟对这样一个弱质女子动用如此残酷的刑罚!
腕刀在暗魅中折射着喋血的光芒,除了一千年前的飞蓬一事,还没有什么能让他如此动怒。他亦有他要保护的人,即便少到几乎没有,可却容不得他们有半点损伤。流年,便在其中。
她是,那个一千年来都陪着他在南天门遣解心结的女子;她是,那个总能轻而易举地明白他的想法的女子;她是,那个浅笑如风,温柔如水的女子。流年流年,这一千年里,他的生命里几乎无处不印刻着这个名字,几乎每一时每一刻,都是她伴着他走过,让他无法忘却那黑色的时光深处轻柔的浅蓝。
而她,从不曾远离过他的视线,甚至,从不曾有过怒容。她总是如同静默的影子,伴着他,帮着他去寻他所想要的。
她为何,为我如此?重楼红眸深处的幽光凝锁着这张精致得没有瑕疵的容颜,她的睡演纯净得不染半点红尘世俗。一些若有若无的念头不断地飞逝而过,他却总是无法抓住拼凑,然而却是忘不了,看见那憔悴容颜时,心头的波动。
情之为物,总是让人一叶障目,聪明绝顶如魔尊,也不知去将心比心。或许他隐隐有所感觉,却不敢去深思,潜意识里有莫名的畏惧。魔尊不是不懂爱,然而魔尊却也怕爱错。
情一旦放纵,便再也收不回来。倘若阴错阳差地用错了情,到最后发觉情已至深,又该如何去面对?
“重楼。”梦魇般的轻唤从朱唇中悄然滑出,夹杂着浓浓的依赖眷恋,那是流年所从不可能有的语调,却足以让四周的肃杀之气瞬间消弭。重楼仿佛被触动,半俯下身,指尖滑过她的侧脸,指下触感滚烫,他微微皱眉,目光转向那沉睡中的秀美脸庞。她细眉微蹙,脸色不自然地潮红,正在发烧。
从不曾感受过病痛为何物的流年显得极不安稳,她不住地辗转,本能地缩成一团:“冷……”
重楼迟疑了片刻,在塌边坐下,小心翼翼地将榻上之人半拥入怀中。柔软的身躯和若有似无的清香让他有瞬间的迷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弄着内心深处的某一根弦,仿佛抱着她,保护她,甚至……爱着她都是一件自然天成的事。
爱着她?爱着她?!重楼悚然一惊,他想到了什么?!爱流年?!可是流年一向只是被他摆在知己的位置上,他们知己知彼,可是他的爱……他的爱,不是都已给了紫萱?!流年更不是曾经说,她有她爱的人,只是他不懂?!
或许重楼也不曾意识到,他下意识里牢牢记住的,是流年心系之人不曾明白她的爱。紫衣明眸和蓝衣笑颜纵横交错在眼前,时而重合,时而又彼此分明,究竟哪一方是起始,哪一方是尽头?
蓦然间他伸手按住左胸。“紫萱!”刻印强烈的波动明白无误地显示出紫萱正在遇险,并且情况很糟。他看了依然沉睡中的流年一眼,终于还是小心让她平躺回榻上,继而大步向外走去。毕竟,再也没有比魔尊殿更安全的地方了。
而在他身后,他的视线已无法到达的地方,两行清泪划过如玉女子白皙的脸庞,连带着她心里的某一处,冰冷一片。
重楼,千回百转,你终究还是没有选择我。
第 12 章
当重楼再次踏入魔尊殿时,那蓝衣女子已坐在案边,一本古籍正摊在面前。
“你醒了?”他走到她面前,不假思索地执起她的右手,脉息沉稳一如既往。
流年并不挣脱,只是抬头深深望他:“为何要给我一般修为?”她不会不知,为了救她,他将自身的一半功力渡入她体内。魔尊的一半功力,何止千万年的修行。
“一半又如何?”重楼傲然自负,“即便全部功力散尽,本座依旧会是六界第一!”
流年愣然,痴痴的看着他。全部功力散尽?这是一语成谶,还是他早有预备?他是这样天生王者的男子,就是因为他这睥睨天下的傲然之气,才让她一次次飞蛾扑火般地沉溺其中。可此时此刻,这霸气,却让她绝望得无以复加。
重楼,你既爱紫萱刻骨,又为何要这样救我让我一个人新生希望而又无限绝望。你给了我一半魔力,从此以后与你息息相关,让我每时每刻都对她给你的痛感同身受。就如同刚才,我不知紫萱出了何事,也不知她对你说了什么。可那时从心底传来的深刻的痛楚伤悲和无奈让我幡然醒悟,在你心里,再没有人能比她更重。因为只有她,能让你冰冷的心,装下如此多人类的情感。
那片刻的心痛,如同窒息。
“她还好么?”流年出神地问。
“哼,和徐长卿在一起,怎能不好!”嘲讽的语调掩饰了深沉的落寞,只是那落寞难逃流年的明眸。
重楼一甩长袍在她身边坐下,目光扫过那本古籍,俊眉蹙起:“厉血咒?这是我魔界禁咒,你何故看它?”
“没什么。”流年随意地推开书,轻描淡写道,“只是闲着随便翻了一本。”
他也并未在意,很快转移向另一件事:“你为何会沦落至此?为何会被剔去仙骨。”
她看着他,微微苦笑:“自然是犯了天条。”
“犯了天条?!”他不解,“你怎会犯了天条?即便犯了,又何止于此!”
“他们为的不是诛仙,而是诛心。”流年淡然答道,是诛去她心中的他,可是她流年若不顾一切,是连天也无法阻挡的。她抬眸看见那暗红眼底的怒意,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重楼,这所有都是我心甘情愿,终有一天,你会明白。”
到了一切的尽头,你一定会明白,你并非一直孤独的在行走追逐,一直有我在,跟着你的脚步。
两两相对相望之间,如同有千年的时光潺潺流过。重楼终于退了一步,没有追问。似乎他从不曾去追问她什么,不是不能,而是不愿,亦是不用。她从不曾瞒他什么。
“那个……妖精的元神,你待如何?”他移开目光,也移开了话题。
“小扇!”流年蓦然想起,“我要带她去云之崖。”
“云之崖?在云山彼端的那个六界外的世界?”
“是。”她匆匆站起来,“我得马上出发。云山彼端只在每年云聚之时才能开启通入云之崖的逥仙栈,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停下!”重楼和柱她,“你濒死之身蓦然间受我一半魔力,远超你奇经八脉所能承受之重。若你此时动用魔力,未曾到达云之崖,便早已血脉倒逆而亡了。”
流年一愣,下意识地依靠他的思维:“那我该如何?”
“不管何事,三日之内,你不得离开魔界。”他以一贯强势的口吻道,带着命令的强势。流年尚未回过神来,重楼却略有醒悟,放缓了语调:“好生休养,万事有本坐在。”
万事有你?流年微微一笑。这是魔尊的承诺,如此让人心安。是,在他身侧,却是天塌地陷也有他顶住,不会让她受半点的伤害。可是此事——她的眸光闪过桌上的古籍,夹杂着痛楚的笑意一闪而过——却非她不可。
在魔界盘桓了三日,流年在重楼亲授下慢慢学会了魔力的驾驭之法,她天资聪颖,不出三日便已运用纯熟。王扇的元神,本应日日施法维持,重楼却不让她过耗元神,自行取了灵泉将其将养在其中。这千年圣物,小扇为了偷它给她续命而丧生,如今却成了她的精元寄放之所。流年每每想起,都难抑心头的苦涩。
“何事又如此忧心了?”低稳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流年收回思绪,转身迎向那对红眸,浅笑道:“悲春悯秋罢了。”
重楼顺着她先前的目光,看向那散着隐隐金光的元神,蹙眉道:“她于你,当真如此重要?”
“自然。”流年答得毫不犹豫,“小扇于我,如同至亲。”除了师父与你,再无人这样对我。
“亦要……比本作重要?”
她霍然一惊,抬首撞入那深邃的双瞳。他并未闪躲,眸光深处是丝丝疑惑,却并非清冷。
魔尊并非无情,她千载守候,他终有所悟,或许仍是不知自己情之所归,或许他仍心向着那紫衣女子,至少他已渐渐放她与他靠近,渐渐也在走进她的世界。
流年微笑,灿如骄阳。重楼,哪怕早已没有了以后,哪怕我的一切即将覆灭,也要谢谢你,这极其微小的靠近与回应。
“我想,是时候去云之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