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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最后战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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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感冒和搬家同时赶在一起……555555没有时间了……

她没有很多时间了。

二哥还没有来,父亲也没有来。

她魂牵梦萦的长安城,是少年时的大乐园,成人后的梦魇。

权力游戏,宫廷规则,从前那些熟悉却厌憎的一一在头脑中苏醒。

那些阴谋权术是在公主的血液中流动的,不曾有一刻离开她,它纵容她的坏脾气,以便控制她。离开了这个宫廷,可以忘记那些血腥游戏,但游戏的规则她是从来都不敢忘记的。

平阳在黑暗中听着周围的动静。

一只柔软的手忽然抚上她的脸颊:“解忧,好点了吗?”

是长孙皇后。

平阳朝声音的来处望去,茫然点头。

“很疼吧?”又过来一只手,两只手把她抱在一个温暖的怀里,轻轻摇:“小解忧,不要怕,姐姐在这呢。”

平阳摸索着抓住了长孙皇后的手,喘息道:“皇后……”

“在呢。”

“姐姐……”

“在呢……”

“你在……就好……”

“告诉姐姐,你能好起来,对吗?”长孙皇后搂着她,贴着她发烫的脸颊:“解忧,你一定要好起来,像以前每一次一样,给我好好地回来。”

“很难……”平阳咳嗽着:“父亲……和……二哥……为何……不来……”

长孙皇后为难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李世民,李世民眼眶微红,却无声地朝她摇头。

“朝政繁忙,你二哥实在脱不开身。”长孙皇后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柔声道:“解忧啊……有件事情你要听姐姐说,你的部下拒绝执行制敕,拥兵自重,都不肯听你二哥的话。”

平阳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道:“我的……那些……人……二哥……使唤……不了……”

“如果发生兵变,大唐会陷入危机的。”

“他……是……皇帝……如果……兵变……叫他……亲征……好了……”

“解忧!”长孙皇后看着李世民阴沉下来的脸色,急切道:“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闹脾气?你不看在和你二哥往日的情分上,难道不看父亲和我的情面吗?”

“姐姐……说……怎么办……”

“你写份谢罪的上述,或者写份手教,让你的部属们交出兵权。”长孙皇后顿了顿,又道:“他们交了兵权你二哥绝不会为难他们,这个你应该知道的。魏征,李思行他们你二哥尚且没有降罪,你的人你二哥必然会善待的。”

她看看李世民,李世民鼓励地点头。

“姐姐……很爱……二哥啊……”平阳用没有受伤的手推开长孙皇后,突然转头看向李世民:“这话……是……二哥……教的吧……”

两个人都是一惊,诧异地愣在当场。

平阳冷笑:“姐姐……从不……参与朝政……这不是……你说的……”她低下头,咳嗽起来,良久,叹道:“我快死了……二哥……想到的……还是……军务和……朝政……他……就不来……看看我吗?”

“解忧。”长孙皇后向李世民使眼色,李世民却一动不动。

“罢了……”平阳摸索着找枕头,慢慢躺下来:“我们之间……只……只谈……军务和……朝政……告诉他……别以为……我不行了……就是瞎了……也比他……看得清楚……这个宫廷……是他的……我……是我……自己的……”

“解忧,你何苦这样倔强?”长孙皇后叹息道:“你抓着军权不放有什么用呢?”

“李家人……都是这样……”平阳抓住被子,盖好。

长孙皇后无措地看看李世民,李世民皱着眉头,做个手势。

“解忧。”长孙皇后舔了一下嘴唇,犹豫片刻,道:“怀德郡王来了。”

夹杂着噪音的呼吸声顿时停住了。

“他说……是来见你的,有话对你说。”长孙皇后接着道:“他是违反军令,私自入朝的。按律,是谋逆大罪。如果让你见他,你会被连累,因此陛下将他送到大理寺去了。你不想见见他,听听他说什么吗?还有……陛下筹备好了你和柴绍的大婚,就在后天,你不想知道是怎么样的吗?”

平阳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

长孙皇后忙把她扶起来,轻轻拍她的背。

平阳止住咳嗽,淡淡笑道:“姐姐……还是……我的姐姐吗……”

“我心里,解忧和从前一样,是我的妹妹。”长孙皇后有些心酸,把她放平:“我是真的担心你,和陛下对峙下去,没有好处。”

“一个……将死的人……还怕什么……”平阳翻来覆去,终于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躺好,胸口的白衣缓缓变成了暗红色,她从容地看着李世民的方向,淡然一笑:“咱们……再玩一盘……最后……一盘……”说罢,轻轻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长孙皇后站起来,把门拉开,和李世民悄悄走出去。

“可恶!”李世民愤愤地擦去眼角的泪水,气道:“她死不了!还有心和我闹呢!她手上有兵权,我手上有皇权,咱们就来玩吧!”

“陛下!”长孙皇后道:“怎么说气话呢?”

“我倒要看看,她怎么玩?”李世民怒气冲冲地甩手走了。

“陛下!”长孙皇后在后面叫他。

李世民头也不回,内侍们小心翼翼地跟上去,越走越远。

长孙皇后轻轻展开左手,手心里是一颗光泽柔润的珠子。

再玩最后一盘?

她拿起珠子,仔细端详。

是一颗佛珠。

长孙皇后轻叹,望着在拐角消失的内侍们。

我的陛下,你太小看你的妹妹了。

她说的对,她虽然看不见,心里却是很明白的。

在这宫廷之中,她还是像从前一样游刃有余。

她天生就是个公主,天生就是皇家贵胄,天生就是个将权力争夺当玩乐的宫廷中人。只是,这么多年,她都不在宫廷之中罢了。

多年过去,她回来了,依旧可以准确地找到自己的同伴,分辨自己的敌人。

即使,她看不见。

长孙皇后收起佛珠,大声道:“来人!”

“在!”不远处的宫女赶忙上前。

“叫人备辇,七殿下病重,我要去寺里为公主祈福。”

“是。”宫女退下。

只好陪你和你哥哥玩一盘了。

长孙皇后苦笑着走下回廊……

关无澜跪在平阳的身边,听她在梦里断断续续叫着“智云”。

想起那个有李家曹子建之称的王子。

智云的相貌是遗传了母亲万妃娘娘的,俊俏之中有一种明艳的媚态,不阴柔,像阳光撒在身上一样舒服。

他弹得一手好琴,还精通各种乐器。他才思敏捷,文采出众。连太上皇都说,智云是李家为数不多和自己相像的孩子。

他是解忧年少时为数不多的朋友——可以用朋友相称,以朋友之礼相待的唯一的人。

也是解忧一生之中最难以忘记的兄长。

你会这样放弃吗?

她握住平阳因高烧而发烫的手。

活着,等待父亲和哥哥,已经是你的极限了吧?

这一生,你是我最憎恨的仇敌,也是我最挚爱的朋友。

你的力气,就只能到这里了吧?

而我,也只能到这里了……

身后的门忽然被人拉开了。

关无澜吓了一跳,不悦地回头,却愣住了。

门里面站着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一个布衣僧人。

“你……”关无澜感觉喉咙突然堵住了,不自在地挪开,道:“你来了……”

“了空见过关大人。”僧人双手合十,恭敬行礼。

关无澜也合十双手,回礼道:“了空大师,无澜有礼了。”

了空轻轻走过来,跪在平阳身边,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道:“殿下的高热还是不退吗?”

“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关无澜苦笑:“她到这个时候,还是一样倔犟。见不到想见的人,就是不肯放弃。”

“还能说话吗?”了空问。

“昨天说了几句话,今天还没有说什么,只是做梦叫了智云的名字。”

“我看见皇城里四处张灯结彩,据说是要办她和柴绍的大婚。”

“她不提交出兵权的事,陛下非常忧心。听说,殿下的旧部拒绝执行陛下的制敕,军中谣言很多,大有兵变的势头。陛下想借机彻底收掉她的势力,大约她去了之后,就要起用柴绍了。”

“依你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也就是三两天了……”

了空沉默下来。

关无澜看着他清癯的脸颊和头顶的香疤,恍惚叹息道:“三宝哥……你还好吗?”

了空道:“关大人在叫谁?”

“叫你。”关无澜看着他。

“贫僧是了空,大人叫的那人已经随滚滚红尘而去了,在你面前的只有了空。”了空坦然与她对视。

关无澜在那双澄净的眼眸里低下头去:“是啊……也许人世间的苦难只能用宿命来解释了。滚滚红尘,曾经的仇恨,执着,爱恋……回头看去,竟有些可笑。她刚强一生,到头来,还不是任人摆布。”

“你太小看她了。”了空微笑:“她让皇后来找我,让我帮她。”

“什么时候?”关无澜惊讶道:“我怎么不知道?”

“她不会让你知道。”了空抚摸着手腕上的佛珠,其中一颗特别光亮:“在这宫廷之中,她选择的同伴不是你。你不够分量,实力太微弱了。她让皇后带来了佛珠,那是我出家时她送我的,她留了其中一颗作纪念。皇后带着那颗佛珠来找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已经知道她想要什么了。”

“她想要什么?”关无澜问。

“她要和陛下玩个游戏。”了空来到平阳身边:“一个无伤大雅的游戏……”他扶起平阳:“殿下……殿下……我来了!”

平阳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喘息道:“三宝……”

“在!”了空应道:“我收到您的信物了。”

“无澜……”

“在!”关无澜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给我……止疼药……”

关无澜犹豫着要不要说“止疼药多吃对身体不好”之类的话,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只是从怀里掏出药瓶,喂平阳把药吃下去。

从她胳膊底下抽回手的时候,手指上蹭了一点血。关无澜惊觉,马上撩开平阳的衣襟,探头看去。胸口的箭伤已经溃烂得有点恐怖了,黑黑红红的肉外翻着,混和了粘稠的血以及药液,缺口烂成了一个大洞,太医开的那些药没有任何作用……

平阳呼吸中的杂音比前几天小了,但这并非吉兆。

关无澜让平阳靠在自己怀里,耐心地等着止疼药发挥药效。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平阳扶着关无澜坐直了身体,道:“无澜……你出去看着……我和三宝要谈一谈。”

“是。”关无澜看她借着药力恢复了一些从前的神气,略微放心,出去了。

平阳侧耳听了一会儿,问道:“她出去了?”

“是。”了空道:“你放心吧,这里只有我一个。”

“过来……”平阳朝声音的方向伸出了手。

了空连忙拉住她的手,往前移了移:“你说吧。”

平阳握着他的手,忽然笑了,轻声道:“你来了……真好。”

“傻瓜……”了空宠溺地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我一直都在。”

“告诉我……外面怎么样了?关于我……他们……怎么说?”

“我是出家人,知道的并不多……”了空拿起枕边的手巾,掖进她的衣襟里:“情况不好……卫孝杰、廉琛的人最焦躁,你那些老部下都蠢蠢欲动,似乎要借着你和陛下闹一闹。说兵变未免言重了,可他们心里对陛下还是有怨气的。”

当然有怨气,这个皇帝的皇位从取得就不那么名正言顺,虽然他很努力去做一个好皇帝,但过错就是过错。就算他成了空前绝后的好皇帝,他的过错也不可能凭空消失。

药力似乎更强劲地起效了,平阳空洞的眼睛渐渐有了往日的光彩,灵动起来:“我的人,他摆弄不了……我活着,他们忌惮着我,还好……我要是死了,他们就乱了……三宝,我放在你那里的东西,你交给皇后吧。不过……要等我死了以后再给她。我死了以后,你就别待在那里了,当年你出家……也是我的小孩子脾气,非要和无澜争,觉得输了不服气……硬逼着你出家,是我的错。我死了……你就回来吧,带无澜走……”她有些接不上气,喘了片刻,道:“我照顾不了她了,以后你要好好待她。我死了以后……”

了空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打断她的话:“说这么多‘我死以后’干什么?你不会死的。”

平阳不好意思地笑了:“从前我对你说‘我的心上破了一个洞’,只是比喻我的伤心。如今,我的心上真的破了一个洞,烂穿了的一个洞……时间不多了……难得你来,我急着交待身后事,你要记好……”

“你的吩咐,我会记好的。还有什么?”

“我想见父亲……这个,你办得到的。”

“我去见太上皇,你放心吧。”

“柴绍那里……去跟父亲说,我愿意……不是为了二哥……这是……我欠他的。”

了空笑道:“柴绍盼了一辈子,到底叫他赢了……”

“出家人……有得失心……大罪过……”平阳也笑:“二哥一定……下诏……让我的部属都来长安……为我朝贺……对吗?”

“正是。”

“他呀……”

“他还是那么孩子气,偶尔会发作一下。他已经是个好皇帝了,没有你,他会比从前辛苦。你……还是恨他吗?”

“对,还是恨他。”平阳道:“再过几十年也许会不恨了,但是……我没时间了,只好带着对他的恨去见母亲和大哥他们。”

“你们李家的孩子都这么臭脾气。他当了皇帝,没有一天日子过得容易。全天下都站在了他面前。他也和你一样,难死也不说后悔。上次来看我,也说不原谅你……”

“李家的人……都不会后悔……自己做的事情……”平阳有些疲倦,伸手摸着找枕头。

了空忙把她放平躺好:“你好好休息,我去做事情了。”

平阳闭上眼睛:“告诉父亲……我……想见……怀德郡王一面……”

了空静了下来,沉声道:“听说,他为了见你,冒着杀头的危险,不经征召入朝,被陛下关进大理寺了。他……会是你想要找的人吗?”

“不知道……也许吧……”平阳疲倦地叹息:“他来了……我……想知道……他……为什么……来。”

“如果累了,就放手吧。情爱只是一时的欲念,终究会像烟云一样散去,为此执着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你只来说我……我送你去做……和尚……你做了这么久……不也……还是执着吗?”

“我的执着已经越来越少了,都磨光了,锐气,情爱,野心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对你的忠诚。等忠诚也没有了,我就修成正果了。心里总还是放不下你……你怎么这样倔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偏偏不善……”

“有一次……大战役……我们埋伏好了……都很紧张……有一个……村姑……碰巧遇见……我们的大军……吓坏了……”平阳梦呓一般地喃喃说着:“二哥……从路边……折了……一枝花给她……送她……到安全的地方……我说……二哥真有……闲情……马上就要……打仗了……没准就快死了……还能调戏民女……”

了空笑了:“陛下当年就是那样随性的一个人,所以虽然功劳大,但是很多人对他有微词。”

“二哥说……懦夫才怕死……我不惧死……阎王要是……美人……我也折花……送她……”平阳似睡非睡,声音越来越小:“残天吉……他……送我的……礼物……应该……来了吧……”

“殿下。”了空摸摸她的额头,热度比刚才还高了。

了空握着她的手,看着她胸前湿透的血色衣襟。那颜色,就像从前她爱穿的衣裙。

你还能走多远?

每一步,都是竭尽全力了吧?

就是这样也不放弃,你……也太强硬了。

真是从不亏待自己。

死到临头也要活个自在的这份倔强真是像极了陛下。

陛下也是,大战在即,也有折香花赠美人的闲情。

智云也是,临上刑场也要弹琴饮酒,高歌而去才罢休。

太上皇也是,玄武门巨变,身处软禁也能泛舟弹琵琶,大笑而归。

李家的人都是这样,看似随性不羁,却永远不屈服于任何命运,总能微笑着面对生命中的悲剧。

死也不惧,生也不惧,生不如死也不惧。

了空双手合十,恭敬地行礼,轻轻起身离开。

柴绍将香举过头顶,面容虔诚地深深叩拜。

家奴走上来接过香,送到香案上插起来。

今天是大婚的日子。

柴家开了影堂祖祠,中庭置席,安祭盘,宣读祭文,将要迎娶公主成礼的情况昭告先灵,对祖先慎重交代。三献讫,再拜,辞先灵,再到堂前北面辞父母。

场面是空前的盛大,来往的宾客中尽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

乐曲之声从府里一直传到街市上,坊间许多闲人和孩子都在外面看热闹。

眼看黄昏了,影堂的祭祀基本结束。

下面就要出发到皇宫,向太上皇行拜礼并举行“奠雁”之仪。

此时的皇宫里也正是熙熙攘攘地热闹着。

各位小皇子和小公主们嘻嘻哈哈地弄了障车在立政殿的来路上,准备堵住去路大闹一番。

宫女们看着慢慢暗下来的天色,有些羡慕,有些期待地站在廊下小声交谈。

寝殿里,关无澜正在给平阳的胸口敷药,用白布裹住伤口。

平阳安静地坐着,手轻轻抚摸着一旁的衣物,冰凉丝滑的触感一路从手指传递到心里,好像伤口也因这凉意沉静下来:“这是什么……”

“缡。”关无澜压住伤口,紧紧收紧白布。

平阳忍着窒息一般的压迫,问:“什么颜色……”

“纁色。”关无澜系好扣结,放开了手。

胸口比刚才轻松了一些,平阳将那纁色的帨巾拿在手里,笑道:“诗经……《 豳风东山》有……‘亲结其缡……九十其仪’……的话……皇后……为我结缡,我就……出嫁了吧……”

“对。”长孙皇后将她的礼服一件件从宫女手里接过来,放在榻上:“皇太后不在,就是我给你结缡。”

关无澜仔细看看包扎好的伤口,喂平阳吃了止疼药,退开一边,示意长孙皇后可以梳妆打扮了。

长孙皇后拿着衣服,说道:“伸开手。”

平阳伸展了双手,感觉冷冰冰的丝衣轻柔地裹在了皮肤上:“什么颜色……”

“黗色。”关无澜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让宫女为自己更衣。

平阳侧耳听见她那里的声音,问道:“无澜……是我的从者……”

“对,把手放下吧。”长孙皇后系好扣结,为她整理领子:“感觉怎么样?”

“我……不喜欢……这颜色……我能……穿红衣吗……”平阳摸着身上黑黄色的丝衣,笑道。

“不行。”长孙皇后捏了一下她的脸:“哪有婚礼穿红衣的道理?来,抓着袖子,把手再抬一次。”

平阳听话地照办,感觉身上忽然重了:“这件……是什么颜色?”

“玄色的,衣缘是纁色。”长孙皇后笑了:“怎么老问是什么颜色?”

平阳不老实地摸着礼服的布料:“因为……看不见……”

长孙皇后苦笑:“乖乖别动,我要给你结缡了。”

平阳闻言,不再乱动,乖乖抬起手来:“我的……花扇呢?”

眼泪还是不听话地从关无澜脸上滑了下来:“没有观花烛……所以没有扇子。”

“为什么?”平阳道:“给我扇子……别人观花烛……我怎么观不得?他们那些人……讲不出什么……咏扇诗……大约只会胡闹……”

关无澜捂着嘴,拉开门出去了。

长孙皇后有些酸涩,吸了一下鼻子,放下平阳的手:“那是合卺礼后的事情,再说吧。”

平阳冷笑道:“难道……我活不到合卺礼……拿我的……花扇来……”

长孙皇后无可奈何吩咐道:“去,拿殿下的扇子来。”

“是。”宫女应声出去了。

长孙皇后伸手摘下平阳头上的发带,黑发瀑布一样流泻到她身上:“解忧,怕你不舒服,我就不给你上次了。”

“次在哪?”平阳问。

宫女连忙将那一串串编好的假发放在她手里。

平阳举起假发:“给我……编在头发上……”

长孙皇后拿过假发:“那样,头发梳起来就会很沉重,我怕你脖子疼。”

“没事……”平阳道:“什么……都不要少……”

“好吧。”长孙皇后没有办法。

“到……傍晚了吗?”平阳问。

“快了……”长孙皇后轻轻梳理着她的发丝。

外面突然一阵喧闹,紧接着一声巨响,廊下立即传来宫女们兴奋地叫声。

“怎么了……”平阳问。

长孙皇后命人拉开门,少顷,道:“是孩子们在放烟火。”

“真好。”平阳笑道:“一定是……承乾和青鸟吧?”

“回公主。”宫女道:“不光是太子,宗亲们的几位王子和公主都在。王子们还在路上埋伏障车呢。”

长孙皇后道:“去告诉他们,不要闹得太不像样了……”

“不。”平阳打断她,吩咐道:“就说……我说的……今晚……可以肆意取乐……不必拘束……一切照常就行了……”

“是。”宫女应道。

平阳不安分地扭过头,问:“那烟火……什么颜色?”

“禀公主,是红色的。”

长孙皇后把她的头转回来,道:“给殿下描绘一下外面的光景。”

“是。”宫女应道:“禀公主,天色还不是十分黑,还很亮堂……”

“我来吧……”关无澜忽然从门后走出来,遣开宫女,跪坐在门边,声音低沉地娓娓道来:“天色微红,西面有淡淡云霞,颜色艳丽,状若棉花和柳絮。夕阳万丈光芒,金灿灿的格外明亮,云霞浓赤。云天之间好似我大唐平阳公主,红衣金甲,不胜美艳……”

“说我吗……”平阳微笑着。

关无澜没有回答,依旧望着天空,突然一朵雪白眩目的烟花炸开在云上:“有亮白眩目的烟火突然升起,和红云相映成辉,片刻消失在夕阳和霞光里。烟火声势夺人,立政殿外面站了许多人,他们不时停下来,看着空中……”

用名叫纚的布帛轻轻束住发辫,盘上去。

“红绿相间的烟火升到天上了,分为四路,闪烁不停,片刻就落下去了……”

假发和平阳自己的头发混合在一起,在她头上耸立起一个华丽的发髻,精致美丽的飘带从发髻上缓缓垂落肩头。

“晚霞的颜色又深了几分,艳若桃李,飘忽流溢……”

长孙皇后小心翼翼将笄簪穿过次和真发,插牢。

“有亮绿色的烟火来了,状如蘑菇,朦胧一片……”

“那烟火……”平阳任凭宫女在她脸上轻擦脂粉,喃喃道:“全城……都会看见吧……”

关无澜望着满天此起彼伏的烟火:“全城都在放烟火,普天同庆。”

平阳闭上眼睛,宫女在她唇上涂抹美丽的红色的口脂。

整个长安城都在庆祝,烟火满天。

他也能看见了吗……

火树银花的长安城里,烟花璀璨。

等不及天黑,就开始了烟火大战。

你的赤红,我的翠绿,他的银白——各色火花起放,坊间鞭炮齐鸣,人声鼎沸。

从牢房的小窗能望见遥远天空上的朵朵火花。

大理寺的庭院里也吵吵闹闹地不得安宁。

残天吉站起来,走到窗下,看着外面黄昏的天空。

五颜六色地烟火此起彼伏地飞满天,似乎是在庆祝什么大事。

难道是李靖将军得胜归朝了?

残天吉回头吆喝狱卒:“来人!来人!”

狱卒们正在聊天,听见叫喊,其中一个探头到走廊里:“喊什么?”

残天吉用蹩脚的汉语道:“外面,干什么?”

“今天是我们平阳公主的大婚,外面在庆祝。”狱卒道。

残天吉听见平阳公主,急道:“平阳公主怎么了?”

狱卒走过来,笑道:“结婚!知道吗?成亲!婚礼!平阳公主,婚礼!和柴绍驸马。”

“婚礼?”残天吉自言自语:“平阳公主,柴绍……他们……不可能!”他大叫:“放我出去!我要见她!我有话问她!”

大理寺关押的都是朝廷重要犯人,每一个都是位高权重虽犯重罪但是生死之间变数也是最大的,很多人今天还是阶下囚,明天就摇身一变,成了朝堂上的新贵。因此,狱卒们也都不同于一般狱卒,都是见过大世面的。

他这样激动,狱卒只是装听不懂,笑眯眯道:“怀德郡王,别闹了。闹也没用,老实呆着吧,别瞎折腾了。”说罢,慢悠悠地走了。

平阳公主的大婚……

残天吉抓着木栏,心如刀割一般,全身乱抖着跌坐在地。

牢窗外烟花闪亮,原来是为她的婚礼。

天色渐暗,不时升起的烟火映照着他的脸庞,忽明忽暗。

残天吉在亮闪闪的花火光芒中,听着外面的嬉笑,对着肮脏的墙壁道:“我有话要问你,有话想问你……只想见你一面……问完了我就走。”

他低下头去,把头埋在膝上,隔着裤子摸到了腿上那个突起的伤疤。接连不断的花炮声,每一声都像响在他心里。

他错了,他一直以为长安那么繁华,会比草原快乐。

但繁华长安此刻实在是寂寞。

烟火寂寞,鞭炮寂寞,高楼寂寞,亭台寂寞,这个地方比草原不知要寂寞多少倍。

也许,兴冲冲地来,本身就是傻的。

她纵然有再多的悲伤过往,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那是属于她自己的岁月。关无澜说的没错……

殿下心里从来就只有柴大人一个。他们青梅竹马,相互扶持,建立大唐的那些沙场岁月,都是柴大人陪着殿下辛苦走过来的。他们有二十年的时光,您呢?

自己没有二十年的时光,只有一道疤。

这疤,和身上其他的伤疤没有什么不同。一样丑陋,一样没有意义,只是勇猛作战的记号罢了。

被冼薏那些鬼话给蛊惑了……

残天吉自嘲地笑了。

她根本就不知他来了吧。

“喂!怀德郡王。”狱卒屁滚尿流地跑进来,手忙脚乱打开牢门:“快!快!快!出来!”

残天吉靠在墙角,冷冷道:“告诉李世民,现在我不想出去!”

狱卒听见他叫皇帝的名字,吓得直结巴:“别,别闹了,郡王……”

“滚!”残天吉咬牙切齿喊道:“我不想出去!”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打断狱卒要说的话,用突厥语道:“咱们的郡王这是和皇帝闹别扭吗?”

残天吉听见突厥语,好奇地往外看去。

来人很苍老,声音中气力微弱,但却有着摄人魂魄的威严。

傍晚的霞光从小窗照进来,落在玄色的礼服上,红彤彤的有些吓人。

在那片骇人的红色中,残天吉看见了一张皱纹满布的脸——

他惊骇地站起来:“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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