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1 / 1)
陈落云勉力收拾好情绪,站到他面前,跟他对峙半晌,终于问道:“为什么?”
他微笑如沐:“云儿,这些年可还好吗?”
陈落云嘲讽地回道:“你说呢?”
他继续道:“我刚来的时候很想很想你和孩子,整整十年里,我练无上心经没有一点进展,只能勉强维持着活下去,我总盼着有一天,你能改变心意上山来看看我。一寸相思一寸灰,你应该能感受其中的痛苦。法师说我六根不净,难成大器,从此让我跟着他念佛抄经。我本来很是不屑,但山中日子清苦,便也耐着性子只当是打发时间,却没想到我在佛经中明白了很多道理,慢慢把心静了下来。三年前法师突然仙去,他握着我的手,说我与佛有缘,要把衣钵传承给我,就在那一瞬,我朗然大觉,人生苦短,何必绕着那些是是非非不放。我答应了法师,从此潜心向佛,直到这两年,无上心经才略有小成。云儿,过往种种已如烟消,世上情情爱爱也再与我无关。人身难得今以得,佛法难闻今以闻,此心不向今身了,更向何身了此心。”他娓娓说着别后的时光,只是语气已不复缠绵。
陈落云冷冷一哼:“你违背了我们当初的誓言,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云淡风轻,苦海无涯!”
他眼中有着愧疚:“从前是我对不起你,求你原谅。”
“原谅?”陈落云看着空洞洞的远方:“我要怎么原谅,你现在说自己无欲无求,可是当年你为什么已经娶了我却还对你表妹念念不忘?”
苏宁却突然大笑了起来,大家都诧异地看着她。
她并不以为意,竟然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笑吃吃地道:“原来牧铣没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难怪你当年不肯原谅他。”
牧铣淡淡地看着她:“不管真相如何,都是我做错了,多说何益。”
苏宁闭上眼睛,眼泪却不断滴落下来,她喃喃道:“表哥,都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得你们夫妻分离!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是我在你的茶里下了*,一切都非出自你本意?”
陈落云眼里有伤、有痛,还有着不能自己,她颤声问:“苏宁说的可是真的?”
温牧铣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你当年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我若说出来不是毁了你的名节么?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又何苦再自寻烦恼呢?”
“不!我不准你出家,表哥,我以后都不再烦你,你回去跟嫂子好好过日子,行不行?”苏宁呜咽不止,软倒在地。
青丝上前欲扶她起身,她挥了挥手,泪眼蒙蒙地看着沈颜。
沈颜定定地盯着苏宁,嘴唇轻颤,几欲出声却不能成言。
温牧铣上前轻抚了抚他头发,道:“颜儿,你虽然不是我预计中的孩子,但这十几年来你娘对你的爱却是真的,我也经常会想起你,如果你在我身边,我也会如爱朗儿和子墨般地爱你。”
沈颜呐呐道:“原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爹!我心里好难受!”
小攸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看向子墨,而子墨也正好看着她。他勉强牵出一抹苦笑,心里也是翻江倒海。
牧铣低低念了句“阿弥佗佛”,如同念经般地喃喃道:“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 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
他不断地念着,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苏宁的啜泣声渐止。他缓缓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我都已经放下过去,你们怎么如此看不破呢?”
小攸再也按捺不住,道:“大师是看破了,可留下这一大烂摊子没人料理。”
他温和地浅笑着:“那依你说该当如何?”
他既不称自己为贫僧,也不叫他们施主,却是比那些自诩出家人的和尚高了不知几个段次。
小攸轻叹了一声:“依我说,您应该跟我们回去,也别出家当什么和尚了。出家人慈悲为怀,敢问大师修佛养性又是为了哪般?眼前就有需要您解救的人,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他第一次听到此不伦不类的话,却认真地想了半晌,皱起了眉头:“小可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我却不能再坠红尘,你是我儿媳,他们是我的儿子,我并没有不认你们,如果你们愿意还是可以来看我的。”看了看山涧不断升腾的雾蔼,他又舒展了好看的眉头:“迷不在悟之外,真不在妄之外。并不是迷之外另有个悟,妄之外另有个真。真如就是水平时,迷妄就是波起时。众生的迷妄,就好象水起波,虽有万波,但它还是水;众生的觉悟,就像波平为水,是波的形象没了,而不是水性没了。一切生灭法,皆依真如起,以真如为本体故。迷不在悟之外,真不在妄之外,既然众生是依真如而起妄念,那么只要妄念歇下,即见真如。所谓狂心若歇,歇即菩提。”
小攸头痛地看着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句佛歇:“所谓迷妄真的就这么重要吗?这世界上想不通这些的人大把的,却都也好好地活着,并不见得不快活。大师只要心中有佛,在哪修行不是修行。我们谁也不是佛,不知道佛心里在想些什么。也许佛的本意并不是让你们敲着木鱼,无欲无求的过一辈子呢?”
他侥有趣味地看着小攸:“你说的也许对,也许不对,因为我们谁都不是佛。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我尘缘已了,无谓再多做纠缠,你们且回吧。”
小攸抱歉地看了眼子墨,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苏宁脸色灰败,抓紧了自己胸口的衣襟,却稳稳地站了起来,她大声道:“这一切都是谁的错?我的错吗?我只是爱了而已,爱也有错吗?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温牧铣低下头来看着她:“苏宁,我没有怪你。人生若梦,有漏皆苦,这就是无漏寺的由来,我在这里很宁静,不想再回到世俗红尘中去。你就成全我罢!”
“我就是想不通,也不想去想通,爱着有什么不好,如果不爱了,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她走至沈颜跟前,奇怪地道:“青丝是我的养女,她是个好孩子。颜儿,你要好好照顾她!”又慢慢退了几步,眼睛望着温牧铣嘴里犹道:“纵是相对不能言,何处是归路?”人已如离弦的箭般奔向崖边,纵身跳了下去。
“娘!”沈颜忘情地扑了上去,但始终慢了一步,眼见苏宁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飘了下去,不见踪影。
“娘!”青丝紧紧抱住沈颜的胳膊,浑身颤抖不已。
这下变故太出人意料,大家都傻傻地盯着崖底,不能相信刚才所发生的已成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