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探究(1)(1 / 1)
若要正经算起GS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三十年代。S城开埠后,各国新兴行业迅速流入,当时意气风发的耿聿修刚刚结束庚款留美的学习,凭借在国外所学的土木专业和流利的英语口语,在当时英国人开的建筑行里觅得一助理职位。倚仗这块外国金字招牌,该行一直以来都能接到顶尖的设计业务,学以致用博采众长使得耿聿修的业务更为精进,几年历练之后,已跃升为合伙人。不久,国内局势动荡,英国老板见战争一触即发,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只得忍痛割爱,该行顺理成章地被耿聿修接手,改名GS。
建国后公私合营,GS一度成为国有资产,这让耿老太爷心灰意冷。未承想改革开放以后,他的长子耿致远抓住了国有企业转制的大好时机,利用老爷子残余的人脉上下活动,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历经几番闪转腾挪,居然把GS成功过渡到自己的手上。沧海还珠,终落君家。在耿致远耿致深兄弟的协力下,GS在最短的时间内东山再起,不日即成为业内翘楚。
不久后,耿致深忽染恶疾,撒手人寰之际把即将成年的耿清泽托付于兄长。本来致远致深兄弟俩就未曾分家,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耿致远视清泽如己所出,耿靖泽与他更是继承了父辈的情谊,堂兄弟的感情甚过一般的亲兄弟。只是伯母略有些左性,与耿清泽和母亲虽亦和平相处,但多少存些防备。故而耿清泽当年赴英留学,没有选择家中传统的建筑与土木,而是申请了毫无关联的电子工程,这也是一定程度上的原因。
耿致远独掌大局,颇识时务。今时不同往日,市场固然越来越大,而许多小公司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尖,跑来分一杯羹,GS若是缺乏适应市场需求的创新头脑和前瞻眼光,基本优势必然将逐渐削弱。耿致远深知自己的观念未必跟得上当下的形势,眼界也不如下一辈开阔,故等耿靖泽在谢菲尔德大学拿到MArch,他便致力于培养接班人,隐退幕后了。
如今的GS风生水起蒸蒸日上,耿靖泽的才识与能力固然起了决定性作用,父亲当年的决断也不容小觑。
也许是继承了耿家念旧的传统,GS虽已壮大为拥有五、六个子公司的集团企业,但总部仍未离开过那幢有着近八十年历史、亦是它的代表作品的大厦。当耿清泽踏进那扇老式的旋转门,仿佛回到了另一个时空。
自那个黄梅雨天离开紫竹篱苑后,耿清泽就在考虑如何向大哥开口。夏如风把有用的情况都告诉了他,综合来看,问题应该出在大哥毕业的那年。站在耿清泽的角度,以他对大哥的了解,他相信他绝不至于做出始乱终弃的事来,然而某人并不以为然。虽然在事后,夏如风未对大哥作只字片语的评价,但清澈眼神中并不掩饰的冷漠、不屑,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齿无不让耿清泽揪心,但他没有资格在当时作出任何反应,他无法站在没有事实依据的立场上来说服她。所以,他一定要弄清真相,把它摊到她面前。至于后面的事情如何处理,该由当事人自己决定。
时至今日,他的人已经站在GS的前台,仍有些惴惴不安,踟躇良久,才推开门。
周六的下午,整个公司只有耿靖泽一个人在加班。只求效率,不讲排场,这便是耿总的风格。他专注地盯着笔记本,不时拖动鼠标,连耿清泽敲门的声音也没听到。
耿清泽直接步入,见他办公室的工作台上摊着一份C区局部的大比例地图,便问:“什么时候开始对规划有兴趣了?”
耿靖泽这才抬起头来,惊讶道:“你怎么有空来这里看我?”
“和客户在附近吃完饭,顺路过来看看你。”他说得似乎很随意。
“坐!”耿靖泽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单靠设计吃老本,总是有点捉襟见肘,再下去都要有淘空的感觉了。现在地产市场持续过热,政府每年又开发那么多项目,规划倒是一个不错的契机。我只是刚刚有了点想法,所以加班查点资料。”
“这种小事不需要大老板你亲自出马吧。”
“礼拜六嘛,反正也是闲着。快了,就完了。你先坐着,一会儿陪我吃饭。”
找了家下午茶餐厅,耿清泽只要了杯红茶,看着对面的人据桌大嚼,想问的话都无从开口。
耿靖泽的心里也不是不奇怪的。以他们如此亲密的兄弟关系,若有要事相商,大可以在家里解决。向来不会无事生非的耿清泽居然特意在周末跑到GS来堵他,一定有他的道理。现下那个冷冰冰的弟弟只是闷闷地坐在他对面,也不挑明来意,只能由这个做哥哥的先找了个话题,“周末那么清闲?”
他只是笑笑。
一时间,耿靖泽也吃完了,要了杯冰咖啡,看对面的那个人还是保持着半小时前的姿势,调侃道:“难道你还准备陪我吃晚饭?有话就说吧。”
“公司的规划我不过问,年底等着吃分红。”耿清泽勉强开了个头,“你自己的生活有什么打算?”
“不会吧,不见你和我妈感情有多好啊,怎么帮她来打探军情?这次是威逼还是利诱?”耿靖泽把勺子一扔,心下诧异着弟弟是不是受了某种刺激开始转性了。
“伯母对未来大嫂的要求能列上几十页纸,我和她可不能相提并论。”耿清泽心下清楚,之所以大哥每逢周六仍会出现在GS,大伯母功不可没。
耿靖泽认真研究弟弟的脸,“那你今天的八卦劲头是从哪来的?”
“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耿清泽唤过服务生,重新要了杯茶,表示他的话题才刚刚开始。
耿靖泽有些茫然,“这个问题……说实话,这些年来我从没想过,可能已经找不到爱的感觉了,也就无所谓了。”
耿清泽看他逐渐进入了状态,不再迂回,“我从不过问你的私事,但我很怀疑,你现在这样的状态是不是全拜凌海若所赐?”
“凌海若”这个名字在耿靖泽心里埋了这许多年,终于又重见天日。不是“埋下种子”的“埋”,而是“埋葬回忆”的“埋”。他万没想到,清泽会在九年后把他好不容易埋起来的那个人重新挖了出来。
他的伤口深到自己都无法感知,当外表的口子结了疤又落了疤,新的皮肤长了出来,留下的只是淡淡的痕迹。可里面的伤从来没有真正愈合过,痛亦未减少一分。一旦逢至阴雨天,那个地方更是让他痛痒难挡。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勇气再划下一刀,看看到底伤有多深,不是怕疼,而是因为他从来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下那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