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十七章 梅花落(1 / 1)
待得众人进殿,月仪依旧伫立窗边,似是出神地望着窗外。那目光,仿佛穿透窗棂、穿透宫墙,飞往外面广阔而自由的世界。那遗世独立的清丽模样,是后宫所有女子都无法比拟的。翊祁似有一瞬间的恍神,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做那么残忍的事情,不会是她,她不会忍心去伤害无辜的孩子。这样想着,已经去了七分怀疑,纨素更是不会相信月仪会做这事。月仪微笑回身行礼:“臣妾给太后娘娘、圣上与皇后娘娘请安。见过诸位姐妹们。”太后微笑道:“元妃免礼了。”丽雪微笑着插嘴道:“元姐姐小心,毕竟是有了身子,可大意不得。”此语表面上是关心月仪,而事实上却是再次提醒了众人,传言中的月仪便是因为自己所怀的皇子才去伤害宣成君。众人心下明白,脸色都是冷峻了起来。
翊祁没有办法开口,去问这个女子,所谓的传言是真是假。太后亦是明白翊祁的为难,其实自己何曾相信这些所谓的谣言,只是,既然流言满宫,就必须做出措施来中止,那么,中止流言蜚语的突破口,就在月仪的身上。‘孩子,我相信你,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不论是用什么方式。为了服众与平息谣言,我必须要询问你,希望你能理解我。’月仪微笑着望向太后,那目光里包含了诸多的内容,太后会意,倒是略微安心了点,便开口道:“近来宫里的流言蜚语,想必你也知晓,我们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澄清一下,去去嫌疑。”月仪冷道:“谣言臣妾是听了,可是太后娘娘、圣上、皇后娘娘对臣妾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纨素道:“姐姐不要恼,不过是问些话罢了。”月仪笑道:“无论问什么,臣妾的答案都是一样,臣妾没有危害宣成君,臣妾与非自己宫中的宫人们亦是没有任何关系。”
柳丽雪恼怒地望着月仪那满不在乎的样子,既而笑了,‘冷月仪,你不知道吧,那小太监已经落在了我的手里,而我当初给了银子吩咐他爬树嬉耍吸引宣成君的时候,是完全穿着类似你的装束,他认不出我遮掩着的面容,可是,他认得我腰间别着的衍庆宫宫牌与你那根标志性的粉晶莲花流苏簪子。你不知道我手里有衍庆宫宫牌与那根簪子吧,我告诉你,都是假的,只是仿制的,那初入宫的小太监怎么会分得清真伪,他只会记得衍庆宫,记得你。至于那些仿制的东西,早就已经沉到御河中去了,那仿制的工匠,你也别想再找到他。而且,当我派去的杀手假意追杀那小太监的时候,连命都差点保不住了的他一定会以为是你要下毒手灭口。到时候他在这里出现指证你的时候,我倒要看看,当这盆脏水劈头盖脸地泼在你身上,你还怎么摆出这幅干净纯洁的虚伪样子。’
“启禀太后娘娘、圣上、皇后娘娘与诸位主子娘娘,当日那小太监已经找到了。”一声禀报,打破了暂时的平静。翊祁道:“快带上来。”一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瘦弱小太监被带了上来,直得得瑟瑟的。太后温和道:“不必害怕,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小太监点头,太后便问道:“是谁,要你诱使宣成君爬那棵做了手脚的树?”小太监四下望望,逐渐聚焦在了月仪身上,那衣衫、腰间的宫牌、发间的粉晶莲花流苏簪子,这一切看起来毫无疑问是那日要自己爬树的人,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是哪里呢?小孩子哪里管这许多,当即便伸手一指:“是……她。”矛头在瞬间指向了月仪,宫眷们神色不一,深感震惊的纨素、若有所思的丽雪、不置可否的黛岫、心不在焉的熙妍、还有心领神会的裴清……铁证如山,当事小太监便是最好的人证。丽雪微笑道:‘冷月仪,我安排的这场戏还怎么样?很不错吧,我看你这回怎么脱罪?’
小太监继续说下去:“奴才是刚进宫的,那日稀里糊涂在宫里走的时候遇见了位轻纱掩面的女子,虽然没看清她的容颜,可是她身上的衣衫、腰间的宫牌与发间的粉晶莲花流苏簪子,都与元主子一模一样。她拦下了我,要我爬上离昭阳宫不远处的那老树,还特别提醒我小心其中的一根树枝。奴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便掏出银子给了奴才,奴才想来又有银子拿又是爬树玩,哪有不愿意的。这便答应了,奴才真的不知道皇长子会爬上那树,更不知道他会踩上那根树枝。事发之后,奴才吓坏了,这才逃离了现场,可不曾料想,立即就遭到了不明身份的人的追杀,奴才的同伴便死在杀手的追杀下,奴才好不容易逃过,就被侍卫们发现了。”众人听的是浑身发冷,滴水不漏的计划,歹毒至极的心肠,真是可怕的阴谋。丽雪装作吓到的样子,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这样?”翊祁神色复杂地望向月仪:‘会是你么?真的是你么?我,不相信。’那种强烈的奇怪感觉,让小太监极其别扭,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是哪里不对呢?
裴清小声道:“不过是掩面的女子,并不能肯定是元主子。”丽雪心下恼怒却是附和道:“清昭仪妹妹说的对,这就能确定是元姐姐么?”熙妍却道:“宫牌、簪子,总是错不了的,又不是谁都能有衍庆宫的腰牌与粉晶莲花流苏簪子。”熙妍并没有恶意,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月仪冷笑道:“那么,你说我为什么要害宣成君。”丽雪喃喃自语:“流言说是,因为元姐姐身怀皇嗣,这才为了自己的孩子要……”纨素第一次凶凶地瞪了丽雪一眼,吓得丽雪不敢再言语。众人的目光便再次聚焦到了月仪的身上……
月仪的脸色突然变得悲怆,她幽幽说道:“是因为我怀了皇嗣?只因为这点我就要伤害宣成君么?那么,我就要你们看看,我究竟有没有那么在乎我腹中的这个孩子。”说着趁大家不备,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忆秋白了脸,忙上去抢,但是已经无济于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月仪是什么用意,直到暗红的血,慢慢渗出,沾染了月仪素净的衣衫,太后首先明白了过来,惊道:“快,快传太医,快!”月仪冷着脸,不管不顾那逐渐汹涌起来、蜿蜒流淌的血,一字一句地用近乎寒冰般的声音说道:“你们,还要说我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去伤害宣成君么?”那寒流般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丽雪,进而,微微笑了。丽雪不曾料到会是这样:‘怎么会,怎么会,你怎么会这么做?’更是被月仪那冷酷无情的决绝目光吓到,竟是愣愣的不能言语。月仪的脸色,逐渐寥白起来,身子也是开始摇晃,翊祁反应过来,上前揽住月仪:“你这是何苦?”月仪没有再言语,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终是,失去了知觉,然而,一颗晶莹的泪珠,自她娇美的眼角悲伤滑落……
在众人乱七八糟的这一瞬间,那小太监终于明白了,是哪里不对,是眼神。元妃的眼神,虽然寒冰一般,可是那眼神里有悲天悯人的慈悲,这样的人,不会痛下杀手那么残酷。而那个轻纱掩面的女子,冰冷的眼神里,是残酷与杀戮,真该死,怎么就凭宫牌、簪子认定是元主子?‘原来,一切都是别人在利用我。’满殿如花娇美的女子,在那小太监的眼里,幻化成狰狞的鬼魅,让那小太监,不由地毛骨悚然,好可怕,这些美丽画皮下的蛇蝎心肠……
匆匆而来的太医,让闵怀远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月仪,你怎么了?是谁,在伤害你么?还是,你的烈性在伤害着自己?’无法入内的闵怀远手足无措,而殿内众人更是无所适从。翊祁打横抱起月仪进入寝间,小心地平放月仪在绣床上,忆秋满眶含泪的侍立在旁边。众人更是跟进了寝间,孙正良与几位太医踏进寝间的时候,见到那遍地的血迹与陷入昏迷的月仪,面面相觑,直到太后开口道:“快上前诊视元妃。”才一齐上前。太后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望着绣床上的月仪,回首道:“你们都回自己居所去,圣上与皇后随着本宫在这里。”丽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本想看个究竟,可是懿旨难违,只得随着黛岫、熙妍等一齐告退……
孙正良对于眼前的情景简直难以置信:‘仪妹,你坚持住,我来了,我不会让你死,绝不。’说着率先上前,行血不止、面色苍白,典型的药物导致滑胎。见着几位太医上前,太后使了个眼色给纨素,纨素正红着眼睛,看见太后的眼神才发现翊祁亦是愣在那里,便忍悲含痛道:“圣上在此,恐怕太医们多有不便,请圣上回避,臣妾与太后娘娘留在这里便好。”翊祁不忍亦是不敢再去看那斑斑的血痕,便转身出得寝间:‘昏迷着的你,那柔弱不禁风的样子、那苍白如白莲花般的容颜,却是更显圣洁,不会的,不会是你,我相信你。可是你为什么要采用这样决绝的方式,你就真的那么不珍惜我们的孩子么?今日的你,让我看到了彷徨、无助,原来,你也需要爱、需要信任。是我不好,没有保护你,眼睁睁让未知的势力伤害你、害死我们的孩子,是我对不起你……’过了半晌,纨素出得寝间,翊祁忙是迎上去,“怎么样?”纨素禁不住哭道:“圣上,皇嗣没了,都已经成形了,是位皇子,可怜月姐姐……”翊祁忙接着问下去:“元妃怎么样?”纨素强忍住哭泣道:“月姐姐没事,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好调养。”翊祁叹息道:“不曾料想,事情竟会变成这样。”纨素偎入翊祁的怀中,失态地痛哭道:“圣上,臣妾看到了那个无辜死去的孩子,血淋淋的,臣妾真的很害怕。”翊祁揽住纨素,坚决异常地说:“不要害怕,我不会让这可怕的事情在后宫重演,我更绝不会让它发生在你的身上,无论谁想伤害你,我都绝不饶恕她。”……
碧霄宫惊鸿殿,丽雪失神地坐下,刚才发生在眼前的一切,犹在眼前:‘太可怕了,冷月仪,你真的太可怕了。你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彻底打碎嫌疑存在的前提,使我精心设计的陷阱、大家对你的猜疑在瞬间土崩瓦解、支离破碎。’想着想着,浑身血淋淋的月仪在丽雪的眼前幻化,她冰冷的眼神蓦地狰狞起来,依旧微微笑着,一步一步向丽雪逼进……“不,不,你走开,走开!”丽雪吓坏了,失控地嘶喊起来。“郦主子真是好本事、好长进了。敢做怎么不敢当?”月华的身影闪现,依旧遍身黑衣,冷冷嘲讽道。丽雪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望着月华,冷不丁的,只听得“啪”的一声,月华狠狠给了丽雪一巴掌。丽雪登时醒悟过来,捂着生疼的脸:“你疯了,这是干什么?”月华咬牙切齿地说道:“谁要你对她下手的,你能处置好杨熙妍不就得了。”丽雪冷笑道:“你想对付的不就是冷月仪么,我出手帮你陷害她,是哪里做错了?”月华摇摇头:“郦主子,我总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会如此令我失望。你了解冷月仪么?莫不是你把她当做熙昭仪那般的蠢物?我明白地告诉你,我是要对付她,可是欲速则不达,操之过急不仅整不倒她反而还会暴露你的叵测居心。当前并不是出手的好时机,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而你现在这样的行为,简直是愚蠢至极。”丽雪不服气地回嘴道:“难道你就很了解她么?”月华的脸上泛出莫测的神情,像是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月华微微笑着却是咬紧银牙,慢慢说道:“当然,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她。她的冷漠、避世,蒙蔽了太多人的眼和心。”
丽雪回想起刚才那血淋淋的一幕,后怕而心虚道:“我不知道她会采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月华缓了口气:“你当然不会知道,这样的极端方式不仅能洗去她的嫌疑更能在心理上折服所有的人,这场较量,你是输的一败涂地。不过,也不能太怪你,毕竟,她看似光明正大的不择手段,让人防不胜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悲伤的往事,月华恍然地说道:“你不曾知道,她是多么的心狠手辣。而我,是不会忘记的,永远不。”丽雪这时算是完全冷静清醒下来了,“这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之计虽然没有完全成功,可是,至少在一个方面是成功的。那个方面虽然不会立即显示效力,但却是个令人满意的隐患。”月华也不多语,只是冷冷提醒道:“我不管你怎么做,我只能告诉你,现在你已然被她逼上了风口浪尖,所以,你给我安分守己点、暂时收敛下子,不要去找她的麻烦,否则,神仙都救不了你。我太清楚她的手段也太了解她这个人了。”丽雪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傻到现在这时候还去招惹她。”月华这才离去……丽雪的表情冷了下来:‘冷月仪,虽然暂时不能动你,可是总有一天,咱们会再次狭路相逢,到时候,我一样不会客气、不会手软。至于现在么,轮到你了,熙昭仪——杨熙妍……’
数日后,圣旨下:“仪元妃冷氏,身怀皇嗣无辜受冤。妃烈性,为证清白不幸遭致皇嗣丧失。其情可怜,上心悯之。自即日起,后宫不得再有任何流言中伤妃之清誉,违者褫夺封号、罢免所司职位,或发配或流放、严惩不殆。朕哀妃之失子,实为伤痛,特逾制擢升妃为贵妃,赐号‘循’,是为循仪元贵妃。钦哉。”这道圣旨一下,震惊后宫。唯一不惊的是太后,因为这是预料之中的,翊祁温和多情的性格,注定他懂得怜惜月仪的伤心,不过是多了位贵妃,之于后宫,并没有什么。纨素心疼月仪的苦痛:‘月姐姐,我知道,贵妃、皇贵妃乃至是皇后,你都不会在乎这些虚荣,这些根本没有办法平复你失去孩子的伤痕。月姐姐,我知道你对翊祁的感情很复杂,并不纯粹。可是,就算是这样,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孩子多么地无辜,他不止是翊祁的孩子,他也是你的骨肉。’想到这里,纨素是难言的心伤。丽雪本是恼怒地了不得,可是转念一想,再怎么样,没有了腹中的皇嗣,月仪的进位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便也克制了。
衍庆宫飞香轩,黛岫在听到圣旨后,不免默默无语:‘后宫真的是太可怕了,身为妃位主子,竟也逼不得已亲手毁了自己的孩子。贵妃的位分,怎么能与稚嫩可爱的孩子相提并论。孩子,不仅是爱情的结晶、生命的延续,更是母亲满怀的希望、在这寂寞后宫的依靠。若是我,就算被诬陷也好,就算降到庶人,我也要拼死保护自己的孩子……’想到这里,不免又是恹恹的。胭脂侍立在一旁,静静望着黛岫慵懒的样子,而一边的余青荇则是望着黛岫已经微微有些隆起但还看不出来的小腹,思绪万千:‘谧主子,其实您的腹中已然怀有皇嗣,可是对不起,我暂时不能告诉您。太后主子要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您和皇嗣的安稳。你也亲眼看见元贵妃所经历的了,在这后宫,从来就不缺少血雨腥风的争斗和暗箭难防的阴谋,虽并不能万无一失,但却是不能不防着些。所幸您的反应不是很强烈,若您整日呕酸水儿的话,那么就算我再怎么小心怕也是瞒不住多久。’……
“忆秋,这月色可真好。”忆秋忙着赶上前来:“主子,虽说您的身子大好了,可是也不能大意,还是歇息着才是。”窗前那个清丽依旧的月仪,并不回首,如水清澈的月光透过窗棂朦胧了月仪的轮廓,那线条完美的脸颊,是大大地清减了。缠绵病榻长达三月之久,时已至深秋。‘我竟是那么久没有出过衍庆宫了,此番生死,时过境迁,而我的心亦是。柳丽雪,你不知道我早就准备了红花,就等着你么?你惊恐的表情,可真好笑。’想到这里,月仪凄然地笑了。“今晚的月光真美。”说着,月仪作势向外走去,忆秋急道:‘主子去哪?夜来风凉,奴婢给您拿罩衣。”月仪微笑着拿过白玉紫檀琵琶,“不必担心,只是想起水榭附近的木芙蓉了,去去就来。”忆秋犹是想跟上去,月仪颦眉制止了:“你放心,本宫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什么的。本宫想一个人,你别跟着了。”忆秋只得停下脚步,看着月仪远去,水榭离衍庆宫不远,想也是不要紧,主子的心情其实不好,也不必不看情势地去叨扰,让主子静静未必是坏事。
怡蓉水榭,月仪默默坐着,看月光倾泻到水中,留下粼粼的波影。一切都是浮云,偶尔投射在波心,失去便在得到的一瞬,那么还要在乎什么?月仪回首,月光亦是洒落在夜间的木芙蓉上,开在晚秋的木芙蓉花色很多,红芙蓉、白芙蓉是最为常见的,但御花苑到底不同外头,从罕见的五色芙蓉,到早上白色,中午变浅红色,晚上变深红色,又称“芙蓉三变”的醉芙蓉都有种植。而木芙蓉又最好是临池而植,故而有雅称为“秋莲”。宫里素来不喜白色的花,嫌它不够喜庆,所以丛丛木芙蓉中,唯有一株清雅的白色木芙蓉。孤芳自赏最堪怜,但是无论怎样,都要绽放,不为了谁,只是为了不辜负自己。
熏风拂涟漪,江鼓钟楼声慢起,淡淡袭来薄雾轻烟;月上东山,云开雾散落月凌波;风回曲水,银粼闪闪,波光跃动。花影层叠,被风吹散,幽香伴着花影凌乱。层迭恍然,如梦似幻,水深云际,水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随着月仪纤细玉指的轻拢慢捻,一首《浔阳夜月》静静在指间流淌。夜空深邃、宁静,飘渺、悠长的诗情画意间,淡淡的忧伤无法抑制地慢慢笼罩了月仪。曲终,一切回复万籁俱静,然则,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为什么,心会那么痛?’不同处的两个人,竟有同样的心境。“是谁在那里?”月仪毕竟是机警,如水月光下的浅淡人影还是逃不过她的眼睛。那人没有犹豫地从阴影处走出,待得月光拂过他的面容,月仪丝毫不惊讶地问道:“闵大将军怎么会在这里?”闵怀远没有回答,月仪独自离宫的消息是林少清告知的,本是担心她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不安全才跟来看着,却是,被《浔阳月夜》所吸引。默默无语一会,怀远才慢慢吟道:“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月仪微笑着接下去:“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再没有了什么言语,怀远的心,纠结万分:‘我知道,你的心痛;我也知道,你哀婉的情愫。你不知道我的心意吧,可是我不能告诉你,虽然我是多么想告诉你。不顾一切的倾诉,会不会,反而是对你的伤害?’于是话到嘴边,只是一句:“夜深风凉,贵妃主子小心身子,末将护送主子回宫歇息可好?”月仪是何等的冰雪聪明,‘闵大将军,虽口中言它,但什么,在你的心里?’四目相视的两人,看着彼此眼中对方朦胧的身影,渐渐沉沦进去。此时此刻,天地间,只剩下这两个默默相视的人,和他们之间,开始慢慢弥漫的暧昧气息。‘虽然此情注定脉脉难诉,虽然不知道你的心意,可是,我还是愿意,守护着你,一生一世……’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月仪道:“有劳闵大将军,可是,本宫想再去佛堂一趟。”因太后信佛,后宫之中除了慈庆宫的乐善斋、普渡祠,还设有一座佛堂,与普渡祠一样供奉着观音菩萨。但这佛堂却是在偏僻之地,宫眷们平日里自是几乎不涉足,只有太后偶尔会去。闵怀远不动声色地接过月仪手中的琵琶:“末将替贵妃主子拿,佛堂偏僻,请让末将陪同贵妃主子前往。”月仪摇摇头:“不,本宫想一个人去。”闵怀远虽然不安心但不忍逆了月仪的意思,这个女子很需要有独自安静的空间与心境,那么就不该打扰,便道:“末将遵旨,那娘娘请便,琵琶就由末将替娘娘送回衍庆宫。”月仪颔首望着怀远离去的背影,‘你,是要守护我么,可是,我怎么能依赖你的保护?而我更不能与你有任何牵连才是,因为,是福是祸,没有人可以预知。’月仪没有看见也不会知道,怀远在离去后,怜惜地抚过无声的琵琶,‘多想在你身边多停留会,可是,我不能也没有资格吧。’手指沾染的,是心爱的月仪的袅袅余香,于是,微笑了,脑海里,满是那清丽的容颜……
佛堂,月仪静静伫立,昏暗的烛光摇曳不定,月仪的容颜神色亦是捉摸不定。‘我佛慈悲,可是您知道我内心的怨念么?这囚笼般的后宫尚且罢了,我难过的,是莫测的人心,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别人与自己丧失了最美好的天真却无力制止。我该怎么办?菩萨,请您告诉我。’一颗玉露清泪,自月仪娇美的脸颊无声滑落,泪眼朦胧中,仿佛观音菩萨像亦是在落泪,月仪情不自禁上前,伸手轻拂,在无力垂下后。手,却突然拂到了不一样的触感。‘这是什么,难道是……’月仪拭干了眼泪,仔细看去,才是发现了菩萨手中的净瓶与菩萨的手掌间,有一道很不惹人注意的细缝,月仪偏着头思索了一阵,轻轻慢慢地小心转动着那净瓶,轻微的“咔哒”声响起,菩萨塑像的背后,出现了一道幽深的小门,月仪微微笑了,‘这里,是不是就隐藏着这后宫的什么天大的机密?好吧,我怕什么。’
随着月仪的身影湮没在未知的黑暗中,小门自己“嘎吱“地关上了,佛堂内,依旧宁静,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