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十三章 斜晖（1 / 1）
阴暗的掖庭狱，若秋无声无息地坐在冰冷的地上。这个女子的心已经死了，现在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菱昭仪，你恨奴婢么？奴婢是那个女人派在你身边的眼线。你的一举一动，何曾脱离过那个女人的眼睛。那个女人要置你于死地，只因为，你是高傲的大家小姐。奴婢知道，你虽然尖酸刻薄、你虽然刁蛮任性，可你，真是个没心机的。莲儿妹妹，我对不起你，那根沾了毒的银针，深深插入你的脖颈，你疼么？等我去到下面见了你，我一定为你拔出那毒针，再为你揉揉痛处，然后，把它交到你的手里，就让我也尝尝毒针扎入脖颈的苦楚。思雨好妹妹，你的命运如此悲惨，我听了都要落泪。可你说完，还会带着眼泪笑着对我说，等我们25了，就可以配人了。到时候出了宫，不管是怎么样的人，只要对他好点，总是会有点感情的，再生他几个胖娃娃，那该有多好啊……真好，真好，可是永远都不会了，你的生命就这样定格，再没有未来，化作了在后宫里游荡、无处栖身的孤魂野鬼……’若秋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那一张张没有生气的脸，在若秋的眼前浮现：张菱蔓，莲儿，思雨……‘若秋对不起你们，等到了阴曹地府，若秋一定到你们面前忏悔；等来生来世，若秋做牛做马补偿你们……’
“姐姐……”那一张记忆里的娇俏容颜，那一声记忆里的撒娇呼唤，让若秋的泪，忍不住落下：‘自从父母双亡，家境是渐渐破落亦是再没有了欢声笑语，唯有懂事的妹妹，常是逗着自己开心，也不埋怨任何的艰难困苦。自己入宫做了宫女之后，妹妹一个人在宫外，不仅自力更生还常常写信安慰自己，盼的不就是姐妹重逢的那天么？后来，妹妹写信给自己，说是有了情投意合的心上人，可真好啊。却不料，那仗势欺人的恶官亦是看中了妹妹，硬是要收了做妾。妹妹字字含泪的信进到宫中，自己看了，心都要碎了，可是有什么办法？自己也不过是个不能出宫的小小宫人，只能于无人处偷偷啜泣。在这个时候，偏偏是遇见了孙纤蕙，现在想起来，她当初那一幅同情的面容、那信誓旦旦的帮助，原来都是假的。妹妹再来信，说是那恶官受了孙纤蕙的威胁，不敢造次，而妹妹亦是与情郎双宿双飞。之后妹妹的来信，满纸都是甜蜜与幸福，更是感念孙纤蕙的恩情。自己这才死心塌地跟随孙纤蕙，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坏事。直到从郦嫔那里得知残酷的真相，原来，妹妹的情郎和那个恶官都是孙纤蕙早就安排好的。妹妹在进门之后才知道，那所谓的情郎家里早有凶悍的正妻，那男人其实亦不将其放在眼里。妹妹吃不饱穿不暖更是被那男人跟他的正夫人虐待，定期的书信是那男人逼着写的。最后妹妹无意中听到那男人与其正妻的对话，才知道，这整件事从一开始便是孙纤蕙一手安排的。得知了真相的妹妹，逃离了那个家，却是被抓了回来，狠狠地毒打了一顿，知道这事的孙纤蕙，更是授意他们将妹妹灭口。临死前的妹妹，被郦嫔的人救下后才写下了自己后来看到的那封血书……’
若秋想起自己苦命可怜的妹妹，彻骨的恨意在心底蔓延：‘孙纤蕙，被蒙在鼓里的我，在你的面前就像是跳梁的小丑一般可笑吧。你把我控制在你的掌心，让我心甘情愿为你卖命，结果你是怎么对我、怎么对我妹妹的？我怎么可能放过你，就算我只是个奴婢，我也有自己的法子来，来向你复仇。妹妹，阴间冷么？你很孤独么？别怕，等姐姐为你复仇后，姐姐便来陪你。你身上那累累的伤痕很疼对吧？姐姐来替你揉揉，你就不疼了。在姐姐的怀里安睡吧，就像小时候那样，没有忧虑、没有痛苦、没有伤害。姐姐，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牢门动了几下，发出轻微的声响，若秋并不睁眼。只听得那熟悉的女声：“若秋。”是她，若秋睁开眼，眼前的纤蕙依旧是我见犹怜的楚楚模样，而此刻的若秋却是深深体会到那美丽画皮之后的蛇蝎心肠。仍旧闭上眼睛，若秋没有给纤蕙丝毫的反应。纤蕙微微笑了：“我还以为你见了我会恨不得扑上来……”若秋的声音平静异常：“扑上去干什么？杀了你，奴婢没那个本事。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没有必要了。”相视而笑间，两人彼此眼中的意思，对方都已明了。怜秋却是不懂，哆哆嗦嗦的直摸向袖中那人给的匕首，那人的话在心里盘旋：“杀了若秋，死无对证，你那蕙主子的罪名也就是巫蛊。如果以前她做的那些全部被若秋揭发出来，那么，你那蕙主子是必死无疑的，至于你，就跟着到阴曹地府去侍奉你的主子。”越想竟是越慌起来：‘不，我不要死，就算要在冷宫待上一辈子，可是也总比死了好，不是么？对，要活着，我要活着。’这样想着，趁着若秋与纤蕙无言以对，怜秋猛地抽出袖中的匕首，直向若秋刺去……
这来的太突然，纤蕙还来不及反应，她更没有想到。侍卫们就像早就预备好了一样，当即冲出来压制住了怜秋。随着而来的，是翊祁强压怒气的声音：“你还要杀人灭口么，蕙彩女？”纤蕙冷笑‘柳丽雪，我还真没有想到，你竟然已经连我身边的人都降服了。’太后道：“若秋，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若秋微笑道：“太后娘娘，奴婢等您很久了，若秋愿知无不言、全盘托出。”太后不动声色：“很好，那么，来人，传皇后、元妃、郦嫔、谧嫔与众宫眷到慈庆宫，咱们来听听。至于蕙彩女，擅离冷宫，就先囚禁在掖庭狱，听候发落。”
慈庆宫，众人按品阶列坐，更兼刑部及太医院诸位官吏。若秋本是跪着，太后却道：“想必你的事情，也是说来话长，来人，赐座吧。”众人皆是为着太后的仁慈而感慨。太后笑道：“若秋，就从张庶人那里说起。”若秋点头，便是从头说起：“蕙彩女与张庶人向来不和，上殿们与诸位主子也都是知道的。张庶人仗着是户部尚书的千金小姐，看不起蕙彩女并处处刁难，蕙彩女表面上虽是忍气吞声事实上却是心怀怨恨、暗作部署。首先，是蕙彩女坠入御池的事件，蕙彩女走过去的地方，早有蕙彩女手下的翠儿泼上了清油。而蕙彩女算到了张庶人遇见自己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于是，在张庶人故意推搡的瞬间，蕙彩女自己踩上了泼上清油的地方，滑入了池子。”太后问道：“这么说，蕙彩女是自己滑到池子里而不是张庶人所为？她就不怕弄巧成拙么？”若秋冷笑道：“坠儿在不远处盯着呢，蕙彩女一落进池子，她便喊起人来，侍卫们很快便能赶来。蕙彩女安排这一事件，便是为了使得圣上对张庶人产生厌恶之心。”太后便道：“接下来，就是那个内人——莲儿的死？”若秋点头：“张庶人娇纵成性，打骂宫人是经常的事情，然而，并不至于是要了宫人们的命，莲儿，不是张庶人命人打死的，而是死在奴婢的手里。”此语一出，举座皆惊。若秋并不在意，继续说下去：“蕙彩女知道张庶人平日里打骂宫人惹得太后、圣上与宫内众人不悦，便叫奴婢找机会做手脚。那天莲儿遭到张庶人的毒打是事实，莲儿也确实被打得奄奄一息，晕厥过去，是奴婢奉张庶人之命上前察看的时候将毒针扎入莲儿的脖颈，这才是莲儿殒命的真正原因。”说着这话的时候，若秋的眼中似有泪光闪烁。“至于后来张庶人被禁足后，行刺蕙彩女的事情，奴婢并不在场，不敢妄言，得问怜秋。不过奴婢知道，张庶人是没拿过刀的主。”翊祁便道：“来人，带怜秋。”
怜秋被带上来之后，直瑟瑟发抖。翊祁不怒而威：“张庶人行刺蕙彩女的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怜秋道：“那个，那个，张庶人只是去威胁恐吓蕙……蕙彩女，并无意要行刺蕙彩女。那匕首，是蕙彩女自己从枕下摸出来，划了自己的手臂之后趁大家慌乱塞进张庶人手里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很是乖巧的纤蕙，却是那么狠心。若秋偷偷望了丽雪一眼，丽雪自信的表情让若秋的心安定了下来：‘看来，杜晴晚嬷嬷已经去过慈庆宫了。孙纤蕙，太后是不会放过她的，因为就是孙纤蕙指使杜晴晚，误导了太后的亲侄女——安紫嫣，让安紫嫣以为皇后怀的是嫡皇子，从而使安紫嫣为了宣成君出手伤害皇后及其腹中的孩子，以至于最后安紫嫣绝望自决。’然而这事，却是不能说开了，太后心里明白就好……
若秋接着说下去：“至于，郦嫔娘娘的小产，亦是蕙彩女的手笔。蕙彩女知道郦主子与皇后主子是亲姐妹，感情自是不必说。郦主子有了身孕，蕙彩女自觉受到威胁，便又动了心思。蕙彩女买通了调香内人，让其在皇后殿的熏香料里加了麝香，先是极浅的分量，待得皇后殿众人习惯了那若有似无的味道，再逐步加重分量。麝香之物，是有身子的人万万不能触碰的，而熏香，丝丝渗入郦嫔娘娘体内，在其作用之下，郦主子的皇嗣才会保不住。事成之后，为避免事情败露，蕙彩女便要宫闱局的内线们解决了那调香内人。那内人并不是自缢而死，是那些蕙彩女的爪牙们给勒死的，刑部的大人们查验便是了。”翊祁怒道：“当初检验尸首的时候，你们怎么就没个发现？”纨素便笑道：“那日臣妾与元妃一起去检验的尸首，是臣妾要他们收敛了尸首就好。”翊祁会意，便道：“既是皇后的意思，那便罢了。”太后却是笑望着月仪，‘孩子，你早知道了真相，等着这一天的到来是么？若秋妹妹的事情，郦嫔这么快能调查清楚，就是你的杰作，不是么？’
“巫蛊之事，更是证据确凿，上殿与主子们都已是清楚了。奴婢便不再多言。”若秋继续说道。“看来这桩桩件件，全是蕙彩女的杰作了不是。”太后平静地说道。众人不敢多语，丽雪却是红了眼睛，纨素知道，丽雪是想起了那个夭折了的孩子心里难受。太后却是慈爱地望着丽雪，低声说道：“好孩子，别难过了，这个公道，本宫会为你讨还。”丽雪却是一惊，太后慈爱的眼神，让丽雪不由惶恐起来，那个眼神，分明是印证了太后心里一清二楚。‘我的心里为什么那么没有底？太后的眼神并不是大家眼里所看到的慈爱。’月仪将太后的神色看在眼里，会心一笑。翊祁便道：“母后娘娘，蕙彩女如此这般，就请母后娘娘发落吧。”太后笑道：“后宫之事，还是皇后决断吧。”纨素笑道：“太后娘娘这是怎么说的，请太后娘娘发落吧。”太后便道：“那本宫便不推让了。按我朝后宫礼制，蕙彩女的所作所为，实是天理难容，罪孽至此，不必多说什么了，下旨赐死吧。”待得宣旨官草拟圣旨，太后冷笑着环视列坐的宫眷们：“蕙彩女所为之事，在座的诸位，大多数是不清楚的。只不过，道理是一样的，祸乱后宫者，本宫绝不轻饶。”众宫眷惶恐道：“臣妾（姬妾）们惶恐。”太后笑道：“那便各自回宫去吧。”众人便行礼告退。
待得众人走后，含阳长帝姬这才从珠帘后出来，太后笑道：“萱明还是没耐心听下去吧，这孩子就是厌烦后宫这些事情。”含阳长帝姬笑道：“其实阳阳也是厌烦，只是，阳阳更愿意去面对。”太后笑道：“面对什么呀，本宫不愿意你们瞧见这些。只是你，心里明明有了人，还瞒得密不透风。怎么样，是不是要本宫替你说亲？”含阳长帝姬心里一惊，却是笑道：“阳阳谢母后娘娘关心，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阳阳跟母后娘娘保证，待得时机成熟，阳阳一定向您请求赐婚。”太后笑道：“好，好孩子，只要你开口，本宫一定达成你的心愿。”
回到居所的众人，在这敏感的时刻，都不敢轻举妄动。唯有丽雪，焦躁地在居所内踱步。“娘娘，您在担心什么？”月华悄悄闪现了身形，丽雪吓了一跳，“你怎么敢大白天公然现身？”月华笑道：“有什么不可以，而且，以您现在的心情，能熬到晚上么？解决了孙纤蕙，不过只是个开端罢了，不是么？”丽雪看见一身内人装扮的月华，倒是放心了不少。“瞧你这样子，倒是美艳极了，宫里那些尚宫内人竟是完全比不上你。”说着仔细瞧着月华，笑道：“我还真是好奇你的来历，有这般颜色的你，竟是让人如此看不透。算了，不提那些，你也不会说。那么你说说罢，你给我带什么好消息来了。”月华笑道：“消息是有一个，只是，是好是坏，怕是还得看它的造化。”丽雪微笑：“哦，是什么？”月华笑道：“郦主子知道熙昭仪么？”丽雪点头，“知道，怎么了，消息与她有关？”月华笑道：“没错，你曾跟我说过，你姐姐虽然身为皇后，心里却是有个叫子健的人，不是么？”丽雪更是迷茫：“那又怎么了？”月华诡秘笑道：“很简单，娘娘想要的不是圣上的爱么？而圣上爱的，是您的姐姐，娘娘您说，圣上最难容忍的是什么？”丽雪正是不解。月华再道：“娘娘您那么在乎圣上，您最介意的是什么？”丽雪毫不犹豫：“他的心里只有姐姐就是我最介意的。哦，我明白了，当圣上知道他最在意的人——我的好姐姐，她的心里有个子健，那么……”“没错。”月华冷冷笑道：“子健的情况我已经一清二楚，他的夫人，名为杨熙娴，说到这里，你应该很清楚了吧。”丽雪恍然大悟，浅浅笑道：“杨熙娴，有个好妹妹，就是熙昭仪。而且，姐妹情深，很令人羡慕。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月华笑着消失在飞扬的幔帐后，留下冷笑着的丽雪：‘姐姐，接下来的好戏，雪儿真是好期待呢……’
夕阳的斜晖，美丽而萧索，凄凉而残酷地昭示着，孙纤蕙那，已经无法挽回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