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七章 惊鸿（1 / 1）
冬去春来，残雪消融，宫中所种植的云南黄馨亦是肆意绽放。碧绿的枝条上竟是熙熙攘攘地开满了嫩黄色的新鲜花朵，带来了扑面的盎然春意。纨素将选秀的意思禀明了太后，现如今的宫中仅有仪元妃冷月仪、蕙慎妃孙纤蕙、谧嫔安黛岫、熙昭仪杨熙妍、姗芳媛苏岚姗、姝芳媛陈雨姝、佩贵人刘佩筠、怡贵人谢怡轩，算上纨素在内也不过是九位宫眷。更兼宫眷们的位分大多不高，六宫殿阁多有闲置。太后似是很高兴看见纨素有了些许皇后的样子，便依了。翊祁那里，对于选秀倒是无所谓，便也随了纨素。选秀的日子便由宫闱局定在了五月中旬，而各部门亦是按序运作起来了。
五月初，丽雪在家中满意地得知自己已经上了秀女名册。“雪儿。”正在出神的柳丽雪蓦地回神，却是父亲踱进房门，“爹，有事么？”“爹在想什么，你总不至于不知道。”丽雪露出孩子气的天真笑容：“爹，你是指秀女的事？”“你明知道你姐姐是皇后，该是避嫌才对，我看去选秀未必是好事。”丽雪笑道：“爹，我的名字已经在秀女名册上了，按照规矩，除非我已聘了人家，否则是不会除名的。”“你姐姐是皇后，这一层关系在，除名又不是不能。”瞧着父亲的神色，丽雪撅嘴说道：“爹，你就不用担心了，又不是一定能选上的。”面对这个最宠爱的小女儿，父亲便也是没辙，谁叫那是夫人拿命换来的孩子呢，可怜她刚出生便没了娘，能不疼爱么？待得父亲出去，丽雪的脸色竟是冷若冰霜，一定会选上才是……
随着选秀日子的临近，丽雪的心情忐忑不定，未知的命运如此神秘而难以捉摸。该怎么样，才能得到你的心呢，我深爱的？“小姐，周夫人来看你了。”丽雪笑道：“好，快请。”“雪儿，最近还好吗？”丽雪笑道：“程姐姐，你呢，好吗？”程蝶衣笑道：“你呀，还是叫我周夫人。”丽雪俏皮地笑道：“哦，嫁了个如意郎君就走哪儿都要冠着他的姓氏了，可真是痴心的女子。”程蝶衣红了脸：“说什么呢，真是的。”丽雪笑道：“对了，找我有事么？”程蝶衣笑着伸手正了正丽雪发间的簪子，“瞧瞧我们的雪儿，真是一日日娇美起来了，唉，都已经是待选的秀女了。”丽雪含笑却是颦眉。蝶衣关切地问道：“怎么，是在担心选不选的上？”丽雪笑道：“程姐姐，除了我姐姐，我就是最相信你了，所以我并不瞒你，你是知道我心里的感情的。”
程蝶衣不语，过了半响，才是悄悄说道：“那个，我听说，这附近有个神秘的女子，能卜知未来，最近秀女们都上京来了，听说很多人都去找她，你若是……”丽雪问道：“这能相信么？”蝶衣道：“总之试试也不要紧呀，你说是不是？”丽雪点点头，问道：“那，她住在哪里？”蝶衣思索了片刻，道：“好像是在瑶光小筑那里。”丽雪笑道：“哦，那里啊，我倒是知道，半年前才建起来的，当初是听说里面住的是个怪脾气的女子。原来她会占卜，怪不得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程蝶衣笑道：“说怪脾气，她倒真是古里古怪的，去找她的人都必须孤身前去，旁人不能进那小筑一步，否则就不肯见。”丽雪颦眉道：“这样啊。”蝶衣笑道：“改日我陪你到那小筑门口，在外头等着你，可好？”丽雪露出一个莫测的笑意：“周夫人要照顾夫君还来不及，怎么能在我这儿浪费时间呢，再说了，我倒是未必会去，让我再想想。”蝶衣笑道：“好，那随你便是了，时辰不早了，我也回去了。”丽雪含笑起身送了蝶衣出去。回来之后，拨弄着藤篮里的针线，却是心不在焉：‘瑶光小筑是么？事实上你就是巫女，不是么？我倒要去会会你……’
这日，风和日丽，丽雪梳妆之后戴上面纱便走出闺房，恰是父亲看见了，“雪儿，既是待选秀女，就好好待在家里，没的还到处乱跑。”丽雪撅起嘴撒娇道：“爹，真是的，又说雪儿了，你怕雪儿这样子影响不好，对姐姐不利是不是？爹你偏心，你偏爱姐姐，雪儿不依。”父亲没办法，只得道：“真是，你和你姐姐不都是我的亲生孩子么，有什么偏心不偏心的？好，那你快去快回就是了。”雪儿便应声出门了。
一路上倒也是不东张西望，只是一昧低着头赶路。走着走着，竟是走入红云弥漫的桃花深处。好美啊，艳丽的桃花竟是开得如此浓郁，直弥漫到人的心底深处。因为纨素向来觉得桃花过于妖艳，并不喜欢，所以柳府中从来不种桃花，只是种花色素雅清淡的茉莉、素馨，最艳丽的也不过是几支浓色的茶花。而丽雪从没见过如此美丽动人的桃花，姐姐怎么会不喜欢呢，姐姐怎么会觉得妖艳呢？越走到桃花深处，就越觉得心醉。妖艳浓郁的桃花间，素衣少女轻巧穿行，偶尔落下的几瓣桃红，飞在少女素白的衣裳上，点点猩红，竟是别样的美丽景象。丽雪并不曾注意到，重重叠叠桃花间，那若有似无的淡淡妖气……
走出桃花林，眼前是一座小小的竹子搭建起来的精致屋子，亦是用竹子围起了栅栏，门上，是“瑶光小筑”四个字，到了。丽雪不敢贸然进去，便小声地唤道：“有人在吗？”里头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才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女声：“请进。”丽雪才小心地进去了。屋中一切的器具都是竹子做的，倒是干干净净，整洁到奇怪。真是一点点灰尘都没有呢，丽雪好奇地想着。“往左边。”丽雪便向左轩起淡紫色的薄纱帷幔，进到左边后并没有人，只有一张精致的了不得的竹榻。原来榻边还有扇门。“进来。”丽雪推开门，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梦境。
轻烟缭绕的室内，薄纱曼扬，纠缠在进屋的人的身上，在室内的四角都有竹子砌起的小小池子，里面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而八面绘着墨梅、墨竹、墨兰、墨菊的屏风整齐地围绕在正中八卦台的八个方位。正中高起的八卦台被飞扬的淡紫色幔帐轻柔笼罩，看不见庐山真面目。这间小室是清丽的，并没有丝毫的邪气，丽雪稍微安心了点，进而又是冷笑：‘倒没见过这样附庸风雅的巫女，再怎么装作清高端雅，也不过是个巫女罢了。’穿过屏风，丽雪站在了八卦台前，隐隐约约，看见一个黑衣的女子，端坐在台中。“可以进来吗？”丽雪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来此，不就是为了进来么？”丽雪冷笑了：‘倒是好大的架势。’便上得八卦台。进到台内，见面前有个紫色的锦垫，便端庄地坐下了。
这时，才清晰地看见了那个女子，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女子是全身的黑衣，衣袖中伸出的那白皙的皓腕却是纤瘦寥白得吓人。看上去身段很是袅娜柔弱，黑色的薄纱面纱遮住了大半的脸，只见得那双犹如水晶般清透的美目。该怎么样形容那眼睛，说它美，眼波流转间是百媚千娇，连丽雪都不由沉醉，何况是世间男子？怎么会有那么动人的眼睛，集合了天真、单纯、妩媚、妖艳等等一切世间女子的风情，实是我见犹怜。回过神来的丽雪却又是被那双眼睛里的无情与冷漠所摄住，这样的美目中却是充满了冰霜般的冷酷与……与残忍，这个女子的心中一定有着彻骨的恨意，否则，怎么会有这样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你想知道些什么？”黑衣女子轻声问道，声音很好听却是能听出老成的沧桑。“姻缘。”丽雪不敢再看那双冰冷的眼睛，垂首轻声回答道。那女子取出块绝美的紫水晶，放在诡异的黑琉璃案几上。丽雪不知所以然，却见她全神贯注盯着那块紫水晶，竟是在黑色琉璃的映衬下也变得诡异起来了。过了极其漫长的时间，她才开口道：“夜有所思，其情脉脉；爱而不得，其泪涟涟。”丽雪的呼吸仿佛一下子窒住：没错，她说得没错。连忙问道：“我会得到么？”黑衣女子诡秘地笑了：“只要自己努力争取，什么得不到？”丽雪疑惑地问道：“什么意思？”黑衣女子笑道：“小主，我等你很久了，我们，会是彼此需要的人。”“你是说我会……”“小主真聪明，哦，不，应该说是未来的娘娘。”丽雪微微笑了。“娘娘的路，将会充满了波折与坎坷，这就是娘娘会需要我的原因。至于我为什么需要娘娘您，请允许我保留自己的隐秘。”丽雪笑了：“我不问便是了，选秀之后，如果我没有中选，那我可是要找上门来的。”黑衣女子自信地笑了：“请娘娘相信我。”丽雪又问：“如果我中选了，那我势必是要进宫了，我还怎么找你？”“当娘娘需要的时候，我会来到你的身边。”这个答案真是可笑至极，深宫大内，是说进就能进的么？不过她既然这么说了，也不必自己操心此事。
丽雪想着，起身道：“那我便是走了。”黑衣女子笑道：“娘娘慢走。”丽雪便怀着轻松的心情离开了。她没有看见，转身后，黑衣女子脸上那残忍的微笑：‘柳丽雪，既然是你自己找上了我，那么，至死你都没有办法再逃离我的控制。要怨就怨命运，是命运安排给你了一位皇后姐姐，是命运安排你爱上了你的皇帝姐夫，也是命运安排你进宫，你可千万不要后悔，不要怨我。既然是棋子，那么就在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间好好发挥出你身为棋子的作用，可不要，让我失望。’收起那块紫水晶，抑制不住的笑意泛上心头，那个人的容颜蓦地清晰起来：‘我回来了，你风光无限的日子便也到头了。这几年我含辛茹苦，就是要把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通通还给你，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痛彻心肺、什么叫绝望。真想看见你那害怕无助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冷若冰霜的你，也会有失态的一天。’不知从哪里窜出了一只纯黑的猫咪，赖在女子的脚边“喵喵”叫着撒娇。“你也很期待么，嗯？”揽过猫咪，黑衣女子轻轻抚着它，幽幽地笑了……
选秀前三日的夜里，纨素端着补汤来到仁阳宫。“奴才给皇后主子请安。”纨素笑道：“常公公不必多礼了。”常公公笑道：“娘娘是来探望圣上么？圣上有旨，娘娘探视勿需禀报，娘娘请进就是了。”纨素笑道：“有劳公公了。”常公公忙道：“娘娘言重，老奴不敢当。”纨素便笑着进去了。“圣上……”翊祁抬首，见是纨素便微笑起来：“怎么来了？”纨素笑道：“瞧圣上说的，好像臣妾不能来似的。”翊祁笑道：“怎么会呢？”纨素放下手中的补汤：“圣上，乘热喝补汤。”翊祁似乎是很高兴的样子，端起来便是呷了口。纨素笑道：“圣上……”翊祁微笑，“怎么支支吾吾的，有话就说，嗯？”纨素便道：“圣上觉得雪儿怎么样？”翊祁笑道：“怎么突然提起她了，恩，是个一派天真的孩子。”“那臣妾就安心了。”翊祁放下手中的补汤，笑道：“皇后这话中有话。”纨素神秘地说道：“过几天圣上就知道了，我呀，有雪儿一同在宫中会很高兴呢。”翊祁似有所悟：“你这孩子在打什么小算盘，跟我玩哑谜是不是？”纨素只是不语，翊祁笑道：“过几天就知道了？好，那我等着。”纨素浅浅笑了……
先皇后丧期满后的第一次选秀，于三天后低调地拉开了帷幕。纨素身为皇后与身为仪元妃的月仪陪伴翊祁一起进行殿选，几批秀女下来，也是没什么出彩的。“柳丽雪，柳大监之女，年十七。”翊祁的神色一凛，不由看了纨素一眼，纨素却是若无其事地兴致勃勃看着。丽雪婷婷袅袅地走上前来，今日的丽雪，身着柠檬黄薄纱外衫，浅粉色长裙，绿纱缭绕在腰间，春光明媚的感觉扑面而来。在同组的五位秀女里，十分出挑，看来是很用了些心思。纨素微微颦眉，这孩子的心思好像是比以前深得多了。翊祁望向纨素，纨素却只是微笑着望向丽雪，翊祁便望向月仪，月仪浅浅笑着，微微努了努嘴。翊祁心下却是明白了过来。‘过几天就知道了，原来是这个意思，真是的，纨素是愈发调皮了，原先进宫的时候，什么话都没有，现在倒是活泼了点。可是，为什么要让妹妹进宫，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现在这样的情况，你让我情何以堪？’翊祁转念一想，便是笑着向纨素道：“请皇后甄选。”纨素知道翊祁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促狭地笑着从常公公手中接过御制刺绣香袋子，撒娇般地交给翊祁。翊祁没有办法，接过香袋子，佯嗔地瞪了纨素一眼，纨素只当没看见。
翊祁便将香袋子递给了丽雪。丽雪垂首，羞涩地微微笑了。纨素轻轻笑了，‘雪儿，如果是我给你，不会比他亲自给你更让你高兴，对吗？姐姐完成你的心愿了。’丽雪与本组的秀女一起下去了，纨素却是深深望着丽雪的背影。选秀仍在进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才，待得一组秀女进殿，月仪却是眼前一亮，这个女子，为什么，给人如此的感觉，超凡脱俗、美丽不可方物。纨素亦是注意到了，其余秀女在她面前，黯然失色。那眉眼，宛如是画中仙子，神色不是温柔也不是冷峻，不同于纨素的纯净，也不同于月仪的冷若冰霜，恰到好处、不卑不亢，独有风味。纨素本不喜欢桃红这颜色，然而这颜色在那个女子的身上，竟是如此娇美却不艳俗，也没有妖媚之气。月仪亦是惊讶，本以为只有冷清清的颜色才能衬托出女子的清丽，而这个女子，身着桃红，却丝毫没有妖妖调调的感觉，依旧清雅端丽。“你是哪家的女孩子？”“小女，检校千牛卫中郎将裴延晖之女，单字清。”裴清，裴清？单字清，没有用女子常用的婉、丽、淑，贤，倒是特别。翊祁看见纨素与月仪的神色，再看那位秀女，亦是十分赞赏，这样的女子，确是难得的，便示意常公公递了御制刺绣香袋子。
之后的几组，因为柳丽雪与裴清的出现，都显得是些庸脂俗粉。翊祁已然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纨素与月仪会意，相视而笑。经过了小半天，也是没剩下几组秀女了。最后一组秀女入殿，却是没什么特别出挑的，只是有位秀女倒是眉清目秀，有些韵致。身上是件蕊黄素纱的衣衫，藕合色的薄纱长裙，却是整整齐齐。纨素瞧见了倒是喜欢，便问道：“你是哪家的女孩子？”那秀女浅浅笑道：“小女，户部侍郎甄正道之女，名媛。”纨素便笑道：“圣上，这孩子倒是齐整，也留了吧。”翊祁看去，虽是不出挑，也未必是不好，便笑着示意常公公。接过御制刺绣香袋子。那秀女却是谢恩道：“小女谢皇后娘娘。”月仪微笑了，这孩子看起来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却不能不留神。
新进的三位小主，柳丽雪封作了雪芳媛，赐居碧霄宫墨韵轩。这碧霄宫离昭阳宫倒是极近的，想必是考虑到了丽雪是纨素的妹妹，翊祁这才如此安排。翊祁似乎亦是很青睐裴清，亦是封了芳媛，赐居毓秀宫霁影轩。至于甄媛，则是封了媛贵人，赐居祥鸾宫绘雅轩。至此，新进的小主亦是安排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