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72章无路可走（1 / 1）
一进门我就觉得几个同事看我的目光有些奇怪，我以为是因为一向早到晚走的我居然迟到，让他们感到吃惊，并没放在心上。直到无意中打开公司网页，我的脑子才轰的一声炸开。
在公司留言板上，赫然是我跟Mark的好几张亲热照！
不知道陈冠希看到网上流传的那些照片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只知道，在那一瞬间我连死的心都有。脑子里全部思绪被炸得七零八落，起码有三分钟的时间，我完全不能思考，只是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坐在那儿，感觉手脚冰冷，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
直接关掉电脑，仿佛关掉眼前的屏幕就可以关掉所有的耻辱羞愤慌乱。我几乎没有勇气抬起头来，恨不得地下有条缝可以钻进去，又或能化身隐形人，马上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
脑子里乱哄哄一团，我不敢看同事的眼睛，拿起手袋钥匙就往外走。路过公司会议室居然看到Mark背对落地玻璃门，跟莎娜、老总和财务公司的两名审计师在里面开会。狂怒中我想到要不要把他叫出来痛斥一番，扇一个耳光，甚至报警，但我马上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正是因为他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才让我产生了他不会真正伤害我的错觉。甚至在那一晚亲眼看到照片之后，即使听了他的威胁，仓促的跟海天提出离婚，但在我内心深处还是对他不无幻想，从未设想过他会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如今双方既已撕破脸，我又在气头上，只怕一语不合就会跟他大吵起来。
洋人的公司固然不会过问员工的私生活，可是公司网页代表着公司的门面，这样的照片堂而皇之登上公司网站首页，肯定已经严重影响到公司的形象。加上还有财务公司的人在，要是我就在公司跟Mark当众表演狗咬狗，除了让自己出乖露丑，成为众矢之的之外，还会对公司声誉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
我咬咬牙，加快脚步往外走。一不留神，在拐角处和人撞了个满怀，对方滚烫的咖啡全部倒在我身上。我抬起头连连道歉，发现撞的是是公司IT部门经理爱伦，我这才想起一件事，顾不得手背上火辣辣的痛和湿漉漉的前襟，我一把拉住他，叫他赶快删掉那几张照片。看他一脸迷茫，估计还没上过公司网页，我忍住羞耻，含糊的解释说有人在留言板极为恶劣地贴出我的几张私人照片，求他帮忙删除。
出了公司，我努力平息狂乱的心跳，等大脑稍一冷静，马上给莎娜和老总的语音信箱分别留言，说我从即日起离职，并为自己给公司各方面造成的麻烦表示歉意。
想一想终究气不过，我还是打了Mark的手机。知道他正在开会，应该不会接电话，我只打算留言痛骂他一顿泄愤，没想到铃响到第四声他居然接了。“莉，什么事？”他的语气有些迟疑和畏缩。
我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问：“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你讲。”
“为什么要那么做？就算于海天对不起你，我自问没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出声音里细微的颤抖。
“于海天没有对不起我，他对不起的是杰西卡。”
“那我呢，我是对不起你还是杰西卡？你以为你是什么，正义天使，复仇之神？你不要忘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是杰西卡破坏我的婚姻在先，你设计引诱我欺骗我陷害我在后。就算我错得再离谱，你也不是那个有资格审判我的人，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一定要毁了我，甚至不惜毁掉你自己呢？”越说越激动，我只觉喉头哽咽，脸上冰凉一片，视线开始模糊，才发现自己在流眼泪，立刻关掉手机，不想让他察觉自己的软弱。
茫茫然走在温哥华冷清空旷的街头，冬日苍白的阳光无法温暖我灵魂深处的寒意。我只是不停地往前走。走累了，我登上一辆恰好停在面前的电车，走到最后的座位，蜷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膝上任凭眼泪把我淹没。
车到终点站，人都走光了，司机见我还不动弹，走过来催我下车，惊见我满脸泪痕，不敢再说什么，苦着脸站在我面前。我不想他为难，只好主动下车，又上了另一班公车。
不知道倒了多少次车，等我清醒过来，我竟然站在和海天一同生活了将近七年的公寓楼下。然而，已经回不去了，我早就丢失了那把开启幸福的钥匙。
看也不看旁人投向我的诧异目光，我蹲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外，泪如泉涌，只觉天地茫茫，我却无路可走，无家可归。
哭累了也哭够了，绕了一个大圈之后，最终我还是回到我最近的新“家”—如果它也可以称为家。一进房间我锁上门拉上窗帘，戴上耳塞，和衣倒头就睡。
醒过来天已经黑了，眼皮肿痛，脑子却有些迷糊，我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刚取下耳塞，就听到座机电话响个不停，我睡眼惺松地拿起电话，入耳是卫红气急败坏的声音：“莫莉你去哪儿了？我给你打了一整天电话都联系不上你。”认识她这么久很少见她这么失态，我不由得苦笑：“你上过我们公司的网页？”
“什么网页？我说的是你昨天的电邮。你是不是疯了，还是有人在整你，这种照片都敢往外发？”
“电邮？你在说什么？” 我的心已经沉到谷底，却还在嘴硬，不肯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直到亲眼目睹卫红转过来的电邮。
Mark居然盗用我公司的电子邮箱向我所有的联络人一一寄出照片。由于上班时我少有查看私人电邮，也极少收发私人邮件。所以偶尔有急事，我跟好几个朋友会用公司电邮联系，卫红就是其中之一。而公司每一封电子邮件末尾都包括我公司的名称、地址、经营范围，发信人的姓名、职位、职称和详细的联络方式，其详细的程度足以让我在人肉搜索引擎下无处遁形，身败名裂。
要怎样的仇恨才可以做得这么绝？我呆呆看着电脑屏幕，连骂都骂不出来，好容易才忍住把电脑砸个稀烂的冲动。
再听到电话铃响，我只想捂住耳朵。心里有强烈的预感这个电话也不会是好消息。挣扎了好一阵子，我才拿起电话，也没看号码。
“请问莫莉在吗？”有些怯怯的不标准的普通话，我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我诧异地问：“妈，您怎么打过来了？您是不是在家呢？我马上给你打回去好吗？”因为国内打国际长途电话很贵，这边打回去却很便宜，到加拿大七年半，海天的家人还从来没跟我们打过电话，都是我们打回国。但为防万一，我和海天外出时，无论到哪儿，只要超过两个晚上，都会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海天的母亲换回一口乡音，音量也增大了数倍：“好，你马上给我打过来。”
难道海天已经跟她说了我们离婚的事，还是丫丫出了什么事？拨号的短短一瞬，我脑子里已经转过七八个念头，满心的忐忑不安，接通之后却还是强作镇定，鼓起勇气问：“妈，究竟是什么事，您这么急？”
“不要叫我妈，你这个不要脸的□□，破鞋，扫帚星。”、
只一句话就把我打入万丈深渊。我一声不吭，紧紧攥着电话，听得我的婆婆在那头继续骂：“当初大毛找你我就反对。一早看出你不是个好货，长得娇滴滴的不说，看人的眼神儿带钩的。说是什么有钱有文化的人家养出来的闺女，说话那个酸哪，又不会做家务，我们乡下小门小户哪儿高攀得上。个子又矮，将来养的孩子怕也长不高。后来听说还是个有病的，指不定哪天一口气接不上来，我们家大毛要再找就麻烦了，人家会指着他背脊骨说他年纪轻轻就死了老婆，命硬，不吉利。
“可证也扯了，人也领回家了，我再说有个屁用，反正是你们自己过日子，我就不瞎操那份闲心。可你就是不肯安份，好端端的非要闹着出国。出国就出国吧，还迟迟不肯生养，大毛他爹三十岁已经三个儿子满地跑了，可怜我们家大毛三十岁连个种都没有，好不容易答应生了，还生个赔钱货。你们加拿大不是没有计划生育吗，为什么就不肯给我们家大毛再生个带把的？最可恨妈卖X的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肯养。当年我一个人拖着五个孩子还要下地挣工分，怎么你不就当个算帐的，连一个娃都带不了呢？没见过当妈的这么狠心，自己的女儿不肯养，一门心思瞒着自家男人在外面养汉。养汉你也养个像样点的嘛，养的还是红毛绿眼睛的洋鬼子。
“想我们于家祖祖辈辈都是清白人家，怎么就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娶了你这个骚狐狸精？要搁□□那会儿，你早被人整死了，还容得了你青天白日底下出来勾搭人……”
脸上火辣辣像被人扇了几个巴掌，我拿着电话的手在发抖。其实我不怪婆婆的反应，是我自己做错，这样的结果早该料到。换了谁家的父母遇到这种事，都会替自己孩子生气。我只怪自己为什么如此迟钝，到今天才知道海天的家人对我积怨已深。
原来我在婆婆眼里有这么多毛病，这么讨人嫌！亏我以前还自鸣得意，总以为自己虽不至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除了身体不太让人放心，也算秀外慧中、通情达理、温良恭俭让的好媳妇。因为自己的母亲去世，跟父亲又不来往，内心一直把他们当成最亲的人，经济上也好，生活上也好，对他们都是尽心尽力，就连海天四个弟弟，两个考大学时我都曾经帮着辅导过。到加拿大这么多年，还不曾出去旅游过，每次一有假都是跟海天回国看望他的父母兄弟。
印象中的婆婆虽然说话粗俗一点，对我一向是笑脸相迎。记得第一次到海天家过年，婆婆专门腾出正房给我和海天睡，还在房间放了一个马桶，明明洗了澡的，睡觉前又给我们端来一盆热水放在床角，说是让我们新婚小夫妻方便用水。当场就把我臊得满脸通红。我贪睡，总喜欢睡到日上三竿，一大家子人总是耐心等我起床洗漱后才开饭，搞得我诚惶诚恐不敢再睡懒觉。因为从没烧过柴，做饭我插不上手，却老是跃跃欲试，往往越帮越忙，婆婆于是给我端来一大盘瓜子花生叫我在堂屋看电视去，别把衣服搞脏了……
心潮起伏中突然听到婆婆说起什么照片，我心头一紧，打断婆婆滔滔不绝的怨责：“谁寄的？”
“你管是谁寄的？人家看不过眼你这么□□下贱，出来主持公道，做好事不留名，行不行？”婆婆恼了。
“妈，你静下心来想一想，就算我真的做了，这么隐私的东西谁会有。”
“是你自己笨，既然是偷人，手脚就要干净一点，还被人抓到把柄，活该。你自己不要脸就罢了，我们于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也不知道我们家大毛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居然摊上你这号贱货、破鞋……”
记不清婆婆骂了多久才收线，我唯一能做的是倾听。为了丫丫，我只能忍。惹恼了她，在丫丫面前乱骂一气，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反正丫丫是女孩，婆婆眼里的赔钱货，拖油瓶，海天再婚带着也麻烦，于家不会和我争。
挂了电话我僵立在茶几旁动弹不得。到此刻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这样一个可怜虫。他们对我所有的容忍不过是看在海天的份上，又没生活在一起，所以才会在面子上客客气气，相安无事。所谓爱屋及乌，我就是那只讨人嫌的乌鸦。所有的幸福都是假象，所有的温暖都如此易碎，只需一个转身，恩爱的老公就遥不可及，和睦的亲戚也化为乌有，温柔缠绵的情人，是包藏祸心的画皮。
我捧着头慢慢蹲下，Mark盗用我公司的电邮很容易，都是我自己不够谨慎，每次打开电脑就一直开着，都不把电脑加密，完全可以利用我上个厕所冲杯咖啡的时间做点什么。问题是他怎么会知道海天父母的地址？
恍惚中某个镜头闪回，我想起上一次婆婆委托小叔子给我们寄来的丫丫的艺术照，跳起身去拿手袋。从鼓鼓囊囊的手袋里，果然找出一个写着邮编地址的大信封。
仿佛一串断线的珠子，许多细节被逐一穿起。那天中午把照片拿给陆杨显摆，下午Mark就声称Dream失踪，然后是车祸，一起寻狗，又跟他发生关系，海天开始怀疑，一系列的事件搞得我心力交瘁，完全忘记把照片从手袋里拿出来。而Mark后来几次帮我从手袋里拿手机，肯定看到过信封，虽然上面有几个汉字，可是Mark不是正在学中文吗？还有他的威胁，他说要让我们的录影带传得尽人皆知，让我的女儿也不再尊重我这个做妈的......但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
又是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沉思中的我惊出一声冷汗。第一个反应是想把电话扔出去，可是情况已经这么坏了，难道还会有更坏的结果了，最多不过Mark把录影带上传到YouTube，更多人见识我的放荡下贱。反正我一个无名小卒，那些都是我不在乎的陌生人，要不了三两天就会被抛弃在记忆的最底层，最多我学Mark染染头发，戴上变色隐形眼镜。想到这儿，我终于木然拿起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