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女人的悲剧(1 / 1)
永琳甚至来不及回府,直接去了成亲王府。两个小包子被先送回公主府,反正在车上两个小包子都已经昏昏欲睡,省了不少心。
永琳微微眯着眼,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琥珀色的瞳孔,眼神漠然,让跪着阻拦的一干人等心里没有一点底。伸出手指弹弹衣袖,永琳漠声道:“带路吧,王爷在哪就去哪。”
成亲王府长史被永琳看得心神惶惶,颤抖着爬起身带路去了。呜呜,虽然王爷说了谁敢打扰他就没有好果子吃,可是眼前的这位主也不是好惹的啊,要是不带路的话,自己现在就没有好果子吃了。如今只有希望和孝长公主真能把王爷劝回来,那时候王爷就不会追究自己不遵从旨意了吧?
如今的成亲王府,从内而外的透出一种哀伤的气韵来。永琳皱皱眉头,心里一堵一堵的。
那长史引着永琳穿花拂柳而去,渐渐到了后花园里。永琳看看如今的花园,回想起那年陪着她逛过园子的灵透的女子如今已经不在了,心里倒也生出一些哀伤的情绪来。红颜薄命啊,自古如是。可是梁氏,就算是为了我哥哥,今日我也只有对不起你了。
一路慢慢走过来,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生了不少杂草,许是因为这几日雨水甚足,石径上竟然生出不少青苔来,稍不小心就会打滑。永琳眉头皱的更加紧了。
一座亭子慢慢出现在视线内,檐牙高啄,无限寂寥。永琳稍微驻足,空气中传来一阵阵的酒味。那长史在永琳面前头也不敢抬起来,只懦懦道:“王爷这几天一直就在这里。”
永琳冷眼看了他一阵:“你下去吧。”那长史如蒙大赦,一股烟地溜了。
永琳把跟着的人全都打发去了,这才慢慢走过去。
永瑆完全没有注意到永琳,自顾自伏在石桌上睡着,周围全是被砸碎的酒瓶。
永琳叹一口气,捡起掉在一边的披风盖在沉睡的永瑆身上。
天上午云四合,雷声阵阵,要下雨了。永琳拉过自己身上的披风,走到一边的游廊上。
那雨来得很急,饶是永琳已经选好了躲雨的地方,依旧有雨水溅到她身上。
永琳皱眉,决定先让人把永瑆弄回房间再说。酗酒再加上淋雨,以这个世界的医术,永瑆难道还真的想殉情不成?
还没等她召唤下人来,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妹妹?”
永琳转身看时,却是永瑆。可是永琳差点认不出眼前这个人了,不过就是小半年没见而已,当日在傅恒府上打趣自己的风度翩翩俊朗出尘的人物,如今竟然已经脱了形。干枯的嘴唇,无神的眼睛,干瘪的脸颊,永琳走上去扶住永瑆:“十一哥,如何就到了这种地步了?”这一刻,永琳无比痛恨自己为了保持和富察氏的关系而没有及时赶回来安慰永瑆。当时她以为不过是一个宠妾而已,永瑆就算伤心,也不会到什么地步。可是,如今看来,竟是她错了!
此时此刻,永琳丝毫问不出永瑆为何大失常态竟和嫡福晋闹到失和的地步了,也忘了她是为什么赶回来的。眼前这个伤心的男人,是她的哥哥!富察氏是福康安的姐姐,可是永瑆却是她的哥哥,两人相处了多年关系亲密的哥哥!
永瑆定定神,眼睛里露出一点神采来:“妹妹来了啊!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最近老是出现幻觉。”
永琳哭出声来:“十一哥,是我来得晚了。是我不好,可是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永瑆在这里伤心的时候,自己竟然在庄子上逍遥自在,丝毫没有顾忌到这位哥哥会是多么伤心,梁氏于自己不过是一个点头之交,可是于永瑆,只怕却是真正爱到骨子里的女人。
永瑆靠着柱子站着,无神望天:“你是为了富察氏回娘家这回事回来的?”
永琳讷讷无语。
永瑆叹道:“反正这辈子我是负定了富察氏了,无所谓了,大不了你骂我几句好了,总不枉你从庄子上大老远跑回来一趟。”
永琳握住永瑆的手:“哥哥,我们先别提这个,行吗?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
永瑆伸手抹一把头脸上的雨水,永琳忙摘下帕子踮起脚帮他擦掉脸上的雨水。
永瑆抬眼看见永琳被雨水溅到的披风:“你身子弱,还是换件衣服吧,要是病了,我可扛不住福康安那小子的拳脚。”
永琳伸手搀扶住永瑆:“哥哥,我们进屋去吧,你刚刚醉了酒,再淋了雨,要是把身子骨弄坏了,可怎么好?”
永瑆便不再推辞,兄妹两彼此搀扶着进了屋,永瑆自去换衣服,王府的丫头很有眼色的捧了件崭新的披风让永琳换上。
一会子,永瑆换了件石青色常服出来,冲一边的小太监道:“你去吩咐厨房里熬了姜汤来,公主身子弱,得去去寒气。”那太监忙去了。
永琳扶着永瑆在椅子上坐下来,低声问道:“你如何就到了这地步了?皇额娘知道了,还不得从畅春园赶回来骂你一顿?”
永瑆拿手撑住额头:“别说这个了。我如今倒后悔着呢,早知道似锦去得这样早,我哪里会这样对她?”
永琳叹道:“你别这样想。你待她也够好了,为了这个,皇额娘也没少说你了。她便是去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你始终这样颓废下去,可叫她给你留下的女儿怎么办?皇额娘只有恨她的,她娘弄废了自个的儿子,还不得被迁怒?便是富察氏,心里也有疙瘩,那女孩儿才两岁吧,可怎么过下去?”
永瑆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此时那小太监已经端了两碗姜汤过来。永瑆便让永琳,永琳自捧了一碗,却不喝,只看着永瑆。那小太监也不敢动,低头站在那里,全身僵直。
永瑆叹一声,伸手把剩下的那一碗姜汤端起来,一口饮尽:“行了吧?你可不许剩一口下来。”
永琳便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喝了,然后皱着眉头把碗放到小太监捧得盘子里。这姜汤,喝下去了倒是感觉全身热热的,可是味道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永瑆露出一点笑容来,从水晶缸里取出一些葡萄递给永琳:“压一压就好了。”
那小太监没想到今天这么走运,竟然没有挨训斥,忙乐呵呵的去了。
永瑆失神道:“有时候,我们这些天潢贵胄竟不如这些下人呢,他们还能想笑就笑的,生和死,都是那么简单。”
永琳劝道:“话不是这样说。人生于世,各有各的难处。我们看那些平民为一瓢羹一吊钱的获得那么开心而羡慕,人家还羡慕我们天生富贵呢。人无十全,谁没有遇到烦恼的时候呢!”
永瑆苦笑:“是啊。我们这些人是锦衣玉食了,可是却连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活着的时候,有有许多的顾忌总要尽力隐瞒感情,人死了,还不许伤心!伤心了,就是红颜祸水了,就是狐媚惑主了,就是耽于女色了。我冤不冤哪!偏她还要和我闹!闹就闹吧,我还怕丢面子不成?”
永琳慢慢捻了一个葡萄在手里,静静听着永瑆发牢骚。
听起来,永瑆可以说是无辜,可是富察氏,也不算很过分。梁氏独宠,虽然平日里永瑆掩盖的够好,可是怎么能够瞒住富察氏?富察氏心里一直很憋屈,丈夫不爱自己,其实这也没什么,高门大户里的夫妻,谁不是这么将就着过一辈子呢!可是主母可以不在乎丈夫的心,却不能不在乎手中的权力。梁氏仗着永瑆的纵容和常年积累的人脉,在内院里偏偏比自己还吃得开。
好吧,好不容易这个死对头死了,富察氏倒还真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不过是看着永瑆伤心过度,不免劝上一劝,然后不免把心里的那点怨愤和幸灾乐祸漏了一点出来,于是惹到了正在伤心中的永瑆,两夫妻闹了一场,富察氏便回娘家去了。
永琳真的很想扶额。那个大姑子啊,果然是被宠坏了吗?话说她的嫡亲姑母孝贤纯皇后当年也是这样的遭遇,可是人家就能在对头死后把丈夫拢过来,虽然儿子没保住,自己还早死了,却能让丈夫到死都念着自己的贤德并加恩娘家。永琳虽然没有和富察氏在一个屋檐下住过,可是从福康安的嘴里也知道富察氏少女时期是有多得宠,性子不免张扬些。遇到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丈夫,富察氏,其实真的很倒霉啊。
永瑆慢慢的把自己心中的苦闷一点点说出来,感觉轻松许多,端起粉彩茶盏慢慢喝茶。
永琳转头看他,半怜半叹。
永瑆被她的眼光看的发毛,咳嗽了几声:“你是为了富察氏回娘家的事过来的吧。”
永琳无语点头:“傅恒昨天给我送信了。幸好有这封信,不然我竟然不知道你都到了这种地步了。”
永瑆敛了眉目:“那你倒是准备如何给我们说和呢?”声音里带了一点讥诮。先前他一个人伤心,看着满府里的人各种暗喜的姿态,更是郁闷,反倒触动心肠,倍加哀痛。可是被永琳安慰一番后,又觉得还是自己或许真得过了头了。
说到底,这个时候的男人,哪怕是再爱的女人,也不过是个附属品,伤心一回已经是情深意重了,有多少女人去了却连男人的一声叹息都得不到。男人去了女人殉情的不少,可是女人去了有几个男人殉情了?焦仲卿还“徘徊庭树下”呢,那些世传的情深意重的男人,不过是写几首感动自己的悼亡诗而已。远的不说,本朝的纳兰容若的悼亡诗够深情了吧,还不是继室侧室外室全乎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