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六章(1 / 1)
我的公司是个给点阳光就会灿烂的公司,我总是这么说。业绩稍稍好一点,就会明显增多聚餐。这个月内已经是第二次了。对于这种应酬,我一直来者不拒。反正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也没有事情消遣。但是我从来不喝酒,不管谁劝都不给面子。我不是没有想过让自己醉一次看看,而是我怕,怕那些人们用来消愁的东西,都是骗人的,怕我最终会发现自己是孤独的,没有人心疼的。也怕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詹会,你这样太不够意思了啦!”小静美女新入行果然很不懂规矩。整桌的人又是为她倒吸了一口气。
看起来我的风评真的很恐怖。
“我真的不会喝酒。”我尽量地笑得非常和蔼、非常平易近人,生怕吓跑了这个唯一对我“敬而不远之”的美女。
小静美女不知道用哪个发声部位唉哼了一下,说:“那不喝酒要罚回答问题!”
在场的各位又是一阵唏嘘。我倒是以一种老者的心态笑笑。觉得她有点像当年的佳帆。可能是这种似曾相识让我觉得亲切无比,没有抗拒。
“你想问什么?”我夹了点菜放进碗里,没太上心。
“我们要听詹会的爱情故事!”小静美女慷慨激昂。
这“我们”二字,大概是她自作主张。当然在座这些人应该都对我的感情故事非常好奇。只是我笃信他们都没有这份勇武,敢这样冒然地提问。
我心领神会地看看大家的眼神,然后释然笑笑。我说:“喜欢过一个人,但是没有在一起。”跟着吃菜。
跟着听到筷子零零星星落在盘子上的声响。抬眼一看,大家都呆了。
是没想到我会说吧?认识我也这么多年了。最长的有四年九个月吧。这还是范启洋帮我记着的,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我工作多久了。
大学毕业,投了简历,没太怎么周折,就得到回复,然后进了公司,一直做到现在。说短也短,说长也长。这期间来了不少新同事,也有好些人跳槽走了。而我做到高级会计师这个职位,总还算是太快。庆幸的是,没有那些港台片里常有的流言蜚语。可能也仰赖于我向来塑造的遗世独立的形象。
我在公司有多勤恳,大家都看得见。
他们都是怎么猜测我的感情故事的呢?多半是被什么男人伤了,从此不敢涉足,云云。
“我伤了他,然后他就走了。”这是从我的口里,他们终于得到的正解。瞠目结舌。
小静美女也多少一些尴尬。可能只有她一个人以为是什么可歌可泣、地动山摇的美型故事吧。
“呃……对不起!詹会!”小静美女试图妙手回春一下,“那世界上好男人还是很多的!你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
“呵呵。”我又老态地笑笑,“问题是,我不是个好女人。”
说错话了……完全破坏了现场的气氛。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拿起包,就来一句:“大家吃着,我先走了。”
这招走得更失策。走后他们会把这个故事怎么扩充,怎么发展,怎么壮大……?
哎,随他们去。这把年纪了,人言已经不该可畏了。
不想几天后,公司爆发一阵骚动。小静美女激动万分地出现在我面前说:“詹……詹会!那个男的来找你了!”
哈?
一阵钝感。然后心脏被一股揣想和许久的期待猛烈撞击。血液好像突然要从哪里飞溅出来一般。一切的感觉都那么不安分。
我说:“谁……?”我并不止单纯地害怕着那个答案,那是很复杂、很复杂的内心躁动。
“哎~你自己去看吧~在会议室。”小静美女好像西班牙跑来的牛似的,从背后顶着我向前。
这种被动的速度,让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来不及做,就见到了会议室里站着的范启洋。
舒了一口气,失了一点望。
然后笑自己的愚昧。赵嘉祺怎么可能会来呢。如果年轻的我们都没有勇气挽留些什么,那么事隔多年的现在,又哪里来的勇敢呢……
那一年我19岁,大一的暑假。我有些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迎来20岁的生日。那个夏日仿佛有一群惊慌的飞鸟,不断地在天空盘旋,不时地遮挡了阳光,明明灭灭的信、望、爱。暗无天日的死寂吞噬了一切。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不开心是那么庞大,庞大到我无法因为置身其中而忽略它。
没有人在我的身边,无论在哪一个世界,我都感觉到自己的孤独。无处诉说。我最想要从中获得安慰的那些人,我最不想伤害。所以,你知道吗?有时候爱真的让人和人变得很远。因为你爱,所以对于很多事情,你变得蹑手蹑脚。你没有办法毫无顾忌地把你的伤口摊开。因为你知道,这些伤口一旦暴露,受伤的不仅只是你自己。那个爱你的人甚至会比你还痛。并且你们要一起束手无策、不知所措地难过着。如果这种分享也算安慰的话,那我其实就不会那么痛苦。
但是我知道,我知道我无法诉说。我要一个人去走这条道路。
20岁生日的那天,我接到范启洋的电话。电话里他说:“生日快乐。”我闭上眼睛,却无法假装说着这句话的是赵嘉祺。眼泪流下来。
那是八月的最后一天,第二天就是新的学期,而我即将大二。
那天晚上我带范启洋在这个城市的海边闲逛。范启洋的家乡在内陆地区,他对海并不熟悉,但是有向往。而这种向往与我对海的感情是不会一样的。就像我对雪的感情,不会和范启洋对雪的感情一样。
生长在南方这个海边的城市,我从来没有见过从天上缓缓飘落的雪花。无法想象什么叫做鹅毛大雪,不能体会打雪仗、堆雪人的乐趣。就像如此,范启洋也不会懂得大海,不会知道怎么计算潮涨潮落,可能还不会游泳。
我自己也不是什么游泳健将。但是我怀念躺卧在大海之上,仰望天空的那一段记忆。很宁静、很宁静的。耳朵微微潜入在海平面以下,聆听波涛之下那个世界缓慢的脉动。可以闭着眼睛,静静地浮在微波之上,然后海浪一波一波,把你送上海岸。可以睁眼,看见天边像珍珠母贝一样、折射着彩色亮光的云朵。想象得到,阳光铺设开来的那个美丽新世界。
而我和范启洋站在海边的那一刻,我全然没有想念起这些美好。
我想起了和赵嘉祺在海边的那一天。那个时候生活还是傻里傻气地冒着快活的缕缕青烟。其实距离那时,才不过像眨眼之间。而我已经不能坐在赵嘉祺的自行车后座上,抱着他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范启洋站在我的身边,所以我没有哭。应该是在那一个时刻,我在心里暗暗地决定,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不再去和过去的人有任何的交集。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给佳帆发了封邮件,表达了想要从此断绝一切来往的愿望。然后佳帆也就没有回我。开始的时候,我怀疑她是没有收到。但是时间久了,我也就明白,这就是她的答复。所以我也就无从知道,后来佳帆遇见了赵嘉祺,更不会知道她是如何在偌大的美国遇上赵嘉祺的了。
“要喝水吗?”我问眼前的范启洋。其实公司都用咖啡招待客人的。但是我自己对这些东西都比较排斥,一直提倡喝白水,自然也就这样招待我的客人。
范启洋摇摇头,笑了笑。他应该很明白我的。他自己像解释似的说:“没什么事,刚好经过,就上来,想约你下班一起吃饭。”
我下意识地抬手看了看表,还有15分钟。
啊……“今天是周五,我答应了我妈今天要过去吃饭。”我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下次我请你!”
看出范启洋有些失望,但是他还是掩饰得很好,笑得很舒服:“没关系,我也是顺路就上来了,可以顺路再下去。”
“哈哈哈。”我真想释然地笑笑。但是心里却堆起阴云。跟范启洋也算好几年的交道,怎么会不了解他的心思打算。暗叫失策。当初果然不该让他帮忙打听沈述的事情。好不容易躲了他那么些年,也算平静无比。这下点着了,可不知道该怎么收拾残局了。
其实范启洋到底哪里不好呢。我这么自问的时候,没有答案。我甚至想不到信仰的问题。他亦不信上帝,是个无神论者。但是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是我没有和范启洋成为那种关系的原因。
这并没有比较可喜。这只是说明,就是作为一个属世界的人而言,范启洋对于我,都不代表着爱情的符号。我完全无法爱他,明明他在我看来无可挑剔。有的时候,我听见同事的女生在讨论爱情。她们说爱也是一种能力。人在经历一些感情之后,可能渐渐地就失去了这种能力。
我突然就感到自己大约是如此。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了。惯性地想念着一个不在自己生活里的人。想念着他所有的过去。其实时过境迁,赵嘉祺会不会也早已不是我深爱的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