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交锋（1 / 1）
从接到访问任务至今已过去一个星期了，向如雨和方海伦一直处于一种兴奋状态。
方海伦的兴奋不加任何掩饰，是一种梦想成真，要和自己仰慕的人近距离接触的那种无法抑制的亢奋。
向如雨的兴奋却多少带有一种焦虑。季楚风是新近归国的建筑师，因此她们对此人一无所知，寥寥数篇报导也只是表面上的人物概述。她也向一些业内同行打听过，所获甚少。
采访就安排在明天，可如雨却无法做好功课，她本身又不懂建筑这一行，可以说一点把握都没有，她直觉自己可能会在对方面前露怯。因为她一向不善于打无把握的仗。
第二天，这对好搭档来到位于市中心的“扬风建筑”。在电梯里，一个兴奋，一个忐忑；一个喋喋不休，一个沉默不语。
“小雨，你想好要问什么问题了吗？”
“也许吧……”
方海伦狐疑地看了一下向如雨，她很少在采访前表现得这么没有把握。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向如雨又下意识地翻看了一下记事本。
姓名：季楚风
性别：男
年龄：30
毕业学校：耶鲁大学建筑学院硕士学位
家庭背景：父亲：季汉邦，金融大亨
母亲：何欣，书香门弟，画家
姐姐：季楚乔，从商
姐夫：陈云，出生普通家庭，现随岳父从商
社会背景：不详，单身，据说交往女性颇多
兴趣爱好 ：不详，可能是画画
创业情况：据报道大学毕业后在美国纽约华尔街从业五年，新近回国，白手创业，创办“扬风建筑”，担任总经理。
电梯到达20层，打开就见公司大气而精致的Logo墙和时尚气派的接待台。
向如雨和方海伦惊艳地打量这家高级公司，目光所及之处就只有两个字：格调。
漂亮的接待员小姐通报秘书，漂亮的秘书小姐引她们到会客室，请她们稍等片刻，总经理正在开会。
方海伦的兴奋和紧张升到了最高点，像要决定终身大事般惴惴不安，在秘书小姐送上茶水离开后不断地絮絮叨叨，从公司到老板到员工，逐一评价，无非是华丽、品味、气度、优雅这些词，简直把人家捧上了天。怎么说她也当了五年的摄影记者，这种表现和她的工龄很不相符。
向如雨在这种时候反而冷静了，两个人出来做事，必须要互相依托，互相提点。很显然她才是采访记者，是她们的主心骨。如果海伦不能冷静的话，那她就必须要冷静。
半个小时后，会客室的门终于开了，秘书小姐和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相继进入。她们俩条件反射般站起来。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这位就是我们的总经理。”
“没关系。你好，季总，我们是《瑞金》杂志的记者，这是我的名片。…… 这位是我们杂志的摄影记者，方海伦。”
递上名片，相互介绍的间隙，双方都在互相打量。向如雨终于承认报纸上的那张照片没有任何失实，他真的是相貌英俊，气度不凡。
方海伦没有开口，但她却孩子气地偷偷掐了一下向如雨的腰。言下之意：怎么样？眼见为实吧。如雨吃痛，却只能不动声色地皱一下眉。
季楚风看了一下名片，又仔细打量她们俩，也皱了下眉头，《瑞金》就派了两个小丫头来？
“请坐。Summer,给两位记者续水。”
一切就绪。
“你们两位是实习记者吗？”季楚风突然发问。
正准备开场白的向如雨愕然抬头，为何有此一问？是她们俩显得太嫩吗？
“你们看着很年轻。”果然。
“不是。只是长相上吃了点亏。”向如雨笑答。觉得可以顺水推舟开始访问，从年龄入手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话题。正想恭维对方：其实你也很年轻。
“我只能给你们半个小时，我们抓紧时间吧。”季楚风看了看手表，淡漠地开口。
向如雨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下意识地和方海伦对视了一下，无声表达：有点难搞。方海伦停止惊艳，也在腹诽：半个小时，我取景照相也不够啊。她本来可以先取景的，可是一方面是想这里装修高雅，应该哪里都可以取到景，另一方面主要是想多接触这位仰慕对象。现在看来不行了。
“季先生，那我先去取景，等下我们可能要多拍几张照片，我想先熟悉一下环境。”再怎么心有不甘，海伦还是要恢复她严谨的职业态度。
听闻要多拍一些照，向如雨敏锐地捕捉到季楚风脸上一闪即逝的犹豫表情。
“好的，你叫Summer带你去吧。”
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向如雨感觉到没来由的紧张和心跳的加速，她越来越没有把握了。她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气短。当了快四年的记者，这是在干什么啊？太没用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大不了就是采访不如意，事后反省呗。
思及此，她又镇定了。想打一个圆场。
“上杂志是这样的，照片占的比例很重，可能会比较花时间，我们会尽量抓紧的。”
“我知道。”三个字，掷地有声。却足够让她听出他的不奈和不快。
如雨心下一怔，有点气闷。你多说几句会怎样？言语宽慰一点不行吗？知道你很忙，但起码半个小时之内，让我们交谈欢快一点不可以吗？想归想，采访还是要继续，她明白，一个好的记者无论在何种环境下，遇到什么样的采访对象都要撬开他们的嘴，让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敛去一切心神，她努力坦然地迎上季楚风的眼。
“可以开始了吗？”季楚风挑眉问道。
失败，彻底的失败。难道我不是一直努力地想开始吗？难道非得提出问题才算开始吗？不懂无招胜有招吗？
“季先生，介意我使用录音笔吗？”
“不介意。”
“谢谢。季先生，你们公司创立不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也就两个月吧。但是好像已经上了轨道，而且业务颇为繁忙了。”向如雨半是恭维半是诚恳的开场。
“何以见得？”季楚风又一挑眉。
天啊，这是什么应答，听不出我这是在拍马屁，套近乎吗？
“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发现这里一切都井然有序，似乎每个员工都在有条不紊地干着自己的活。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都不似一家新开的公司。”
“这一层是行政办公中心，楼下一层才是建筑师工作的地方。是不是上了轨道恐怕要去楼下看过才能得出结论。”
向如雨要怒了，看来他是横竖跟自己杠上了。气度和风度难道不是同一回事？为什么这么和她过不去？
季楚风也有点好笑自己的不配合。这是因为不满杂志社派来两个小丫头而存心刁难她吗？
“一个公司的稳定与否难道不是看领导者吗？决策人员如果波澜不惊难道不是一个公司稳步前行的最好解释吗？”
季楚风沉默片刻，重新打量面前的小丫头。不错，反应挺快。直觉告诉他，小丫头其实有点怒了。
“过奖。我们公司虽然开业不久，不过的确运行得不错，但是要同业内各大建筑公司竞争还需做好艰苦斗争的准备。表面上我们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向如雨总算吐了一口气，这算是正式回答上了吧？
“有把握吗？”
“当然。”
“季总，恕我直言，你父亲是金融业大亨，你没有想过借助他的影响力为你的事业添砖加瓦吗？”
“我不否认这里面或多或少存在一些裙带关系，这也不是我单方面能控制的，可是这其中的利与弊无从得知。可能会有帮助你的人，也可能会有阻碍你的人。但我想尽可能地避开这些利害关系，因为我父亲和我从事的毕竟是两个行业的工作。而且我本身只是一个建筑设计师，只要我的设计让人满意，用实力说话的话，面对的复杂关系可能会少很多。”
向如雨满意地点了一下头，渐入佳境。
“听起来你很有信心，可是你刚回国不久，对国内的建筑市场和建筑理念熟悉吗？”
“你觉得呢？”
又是反问句。真是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季总肯定不会打无把握的仗，我怕是多此一问了。”向如雨适时地自嘲一句。
“那你知道我们公司的建筑理念吗？”
向如雨心下一凛，不是她没做功课，而是她真的无从得知。赶紧承认无知吧，“不好意思，季总，你们的理念我真的是无从得知。我猜也是和绿色节能息息相关吧？”
“是。那是全球提倡的理念，我们当然要倡导。”
向如雨听出话中毫不掩饰的嘲讽，很不是滋味。我都承认不知道了，你就不能如实相告吗？
季楚风却只是笑而不答。
不说拉倒。向如雨赶紧跳到下一题。
“听说季总的母亲是画家，这和你从事建筑行业有关吗？”
“有，但关系不大。”
“那画画是季总的业余爱好吗？毕竟你母亲是画家，从小想必有受她的熏陶。”
“不是，建筑设计是需要作图，但和美术是两个领域，向小姐可能理解有误。”
向如雨是结结实实被气到了，表达同一个意思可以有多种方式，他就非得这么不给她面子吗？
“向小姐有看过我的设计作品吗？”
我怎么会没想过看你的作品？只不过你不是还没在国内展开拳脚吗？国外的作品又无从得知……
“我也很想欣赏季总你的作品，可惜我们无法从网络上找到……”
“向小姐是不是想说我的作品名不见经传？”
……
采访在向如雨百转千回的心理变化中进行，而对面的季楚风始终是气定神闲，倨傲疏离。如雨觉得他们虽然一直面对面，互相对视，可气场却始终一边倒，中间筑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厚墙。
向如雨决定破罐子破摔，不做垂死挣扎了。反正被轻视了，索性问些八卦，也是方海伦嘱咐一定要问的。
“季先生，作为建筑界新贵，你一回国就受到了业内还有各界的高度关注，你本身又是这么玉树临风，我仅代表广大未婚女性问你几个关于感情方面的问题。你有女朋友了吗？”
“目前没有。”
“有目标吗？”
“没有。”
“打算找业内同行还是范围不限？”
“没想过。”
“有没有什么择偶标准？”向如雨越问越觉得自己像小报记者。
“向小姐觉得，我为什么答应《瑞金》的采访？”
“嗯？”小心，开始触地反弹了。“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这本杂志销量很好，健康、时尚又有深度。而我们公司的定位是简单、时尚、和谐。所以公司觉得这本杂志与我们的品味非常契合。作为一家刚创建的公司，我们希望在业界打开知名度，取得不错的声誉。当然希望借助你们杂志良好的销量为我们公司锦上添花。而向小姐却对我们公司一无所知，既无专业知识，也不打算深入了解。你是希望通过你的人文关怀为我们打开客户群呢？还是希望通过我个人的私生活来吸引女性读者？”
向如雨已经完全愣怔。她被这夹枪带棒的指责唬得完全语塞。血一直往脑袋冲，激动地满脸通红。她强烈地产生一种被人提在手里生吞活剥的感觉。
是的，通常她的访问都偏向人文情怀，这也是她擅长的。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她都尽可能地避开。这一次是她完全陌生的建筑领域，她希望如法炮制，用一篇人文报道出奇制胜。这……也未尝不可吧？
“如果你们杂志没有在专业领域为我们公司广而告之的打算，那我们就当这次采访没有发生过吧。”完全霸道独断的口气。
“时间也差不多了，向小姐，我就不送了。再见。”季楚风说完就朝门口走去，半点不含糊。
“请等一下，季总。”向如雨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惊慌过后是无边的挫败感。她也只是下意识地叫住他，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还有事吗？”
职业素养告诉她要快速冷静、思考、应答。
“季总，我承认我没有做好功课，也承认我对这一行完全陌生。可是采访本来就可以从多角度出发啊。我相信还是会有很多人通过我的报道了解你和你的公司。”
“但是我要的是最大化的利益，我希望借助黄金杂志的推广能让读者准确地定位我们公司，而不是只有一些云淡风轻的内容，可有可无。”季楚风冷漠道。
向如雨真是气结，她的报道都还没写出来，他就断定是篇云淡风轻，可有可无的东西。可是她必须得压住火。
“是，我向你道歉，我没有搞清你们对这次采访的要求，也没有多角度地了解你和你的公司。我希望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她的倔脾气上来了，不能让采访砸在她的手里，不要说回去不好交待，就是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咬咬牙，她想谈条件。
“怎么弥补？”
“我想对你和你们公司做为期一个星期的跟踪采访。稿子完成直到你满意为止。”
“我想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配合你。”季楚风断然拒绝。
“我会尽可能不打扰到你和你的员工。我认为你想方设法为你们公司打开知名度，取得声誉的目标不会改变吧？既然如此，我会向你证明我们杂志仍是不错的选择。”
季楚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思酌片刻。
“好吧。我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