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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落幕(尾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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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太子澈立在一株海棠下,远远望着皇后与皇子公主玩耍,淡漠的目光里看不出一丝涟漪,谁都看不穿他在想什么。

年长的宫人们都说他像极了少年时的父皇,内向沉默,喜欢一个人静静沉思。也许正因为这一点,父皇才仁慈地没有废掉自己,改立皇后之子为太子。

“娘,这只受伤的小鸟全好了,我们把它放走吧!”四岁的妹妹滢儿娇声说道。“对,鸟儿的家在天空,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生活的地方,我们不该打搅他们。”皇后妩媚的眉眼弯成了月牙,赞许地看着孩子们。

皇后是他见过的最清丽可爱的女子,后宫里永远不缺乏美丽的女人,惟有皇后看上去总那样纯净安然,她明媚灵活的双眸里,流露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清澈。可惜,他实在无法喜欢上她。

“二弟,小鸟是你捉来的,你送它走吧。”九岁的堂姊佗佗是孩子王,弟妹们都乖乖听她指挥。

七岁的泓儿双手小心地捧起小鸟,跑到一个开阔的空间,嘴里念着:“小鸟,我要送你回家!”他慢慢松开手,小鸟扑棱翅膀自由地飞起来,绕着他们几个人头顶盘旋一圈,又展翅飞向茫茫天空。

“太好啦,小鸟回家啦!”孩子们仰起头,快乐地拍手跳着。皇后悠然抬头,满足的笑容里掺杂着一点点怅然若失。

这只小鸟,原本是今年春狩时他们兄弟俩的猎物,两兄弟当时争来抢去,都说自己射中了小鸟,差点打起来。最后,皇后狠狠责怪泓儿,要泓儿向哥哥赔罪,又让泓儿把受伤的小鸟治好才满意。她一向对亲生孩子很严格,对他和别的孩子却亲切有加。

他的弟弟泓儿,是他最大的威胁。活泼单纯的孩子,处处受人喜爱。懂事起母亲就告诫他,泓儿随时会夺去他的太子之位,所以他一定要努力做最好,读书与武功他都是皇子中最出色的。

他的母亲,孤苦伶仃幽居在冷宫里,已经很多年了……母亲高贵端庄,贤惠得体,却因皇后得宠而被废黜。他一直不理解,圣明的父皇,为什么绝情地抛弃母亲,而钟情于鲜卑女人?

母亲很多次怨愤地说,漂亮女人不可信,鲜卑女人就是利用单纯的外表抢走了属于她的一切。“母亲,儿子长大后一定会让您过好日子的!”他坚定地向母亲保证。

瞥见皇后向这边走来,他悄悄溜开了,孤独的时候,总忍不住偷偷观察他们的欢乐、观察她温婉动人的笑颜。他暗暗喜欢她的笑颜,那笑颜不知不觉,像清泉般滋润着他冷冷的心……

芳紫有些不舒服,当年内伤与生育带来的损耗,深植进身体里,时不时发作。景暄、孩子们与后宫,哪一样能让她省心?每日从拂晓操劳到深夜,从没时间调养。她不想打断孩子们的欢乐,独自走到海棠树下,借树阴遮挡住自己,眯起眼看着孩子们。

她难受得重重喘口气,身体疲倦地靠在树上,又软绵绵地蹲下。她合上了眼,任嫣红的海棠花瓣瓢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淡绿的轻衫上,蹙起的眉心渗出了细密的汗滴。

额间忽然一凉,芳紫感到软软的帕子为她轻轻拭去了冷汗。她忙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冷冰冰的黑眸,黑眸中散发出的光芒,专注而小心。

“澈儿!”她又惊又喜叫出来,眸子里顿时现出晶莹。她的宝贝,上一次离她这样近,还是在襁褓里呢!多久没有在近处端详他了……她努力稳住情绪,温言道:“澈儿,去跟弟弟妹妹们玩吧。”

可是,帕子从他手中掉落在地上,他畏缩地退了一下,而后又快步拉开与她的距离。皇后方才辛苦而柔弱的神情,莫名地撞到他的心,他在恍惚中不由自主走近了她……可想起母亲生病高烧时不停地叫着“澈儿,别离开我…”,他的心就如刀割般难受。他转身匆忙跑开,他不想原谅这个女人,更害怕中了大人们的计谋。

芳紫失落地盯着他仓皇的背影,为何每当她微笑着邀他加入时,他总是紧张地逃走?她分明能读出孩子眼中天真的渴望啊!

“紫儿,我们还可以挽回!”唇边笑意不觉浮现,她扭过头,眼中满含情意,望着那成熟而俊朗的容颜。景暄不知何时守候在近旁,浅淡的笑中充满歉疚。这么多年了,她对他的依恋,没有变淡,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浓郁。

“不必了。”她又一次固执拒绝了,故作轻松岔开话题:“我又在想,你小时候的冷模样!”

真相?只能让澈儿更加恨他们,如何向他解释:你父亲为了巩固权力,狠心将你给了一个坏女人?让他小小年纪接受权谋中的丑恶?她实在不忍破坏孩子对“母亲”的仁孝之心,那是人性最珍贵的感情,也是他爹爹儿时从未得到过的……

其实,她很佩服崔芷对孩子的培养,澈儿无论哪方面都是个出色的太子,从没有一处可以挑剔的,这个可悲的女人实在很有毅力与能量。可她担心孩子心中被太多仇恨占据,那不就是重蹈慕容哥哥的悲剧么?

景暄见她沉思不语,墨眸里寒意凛冽,冷酷地说:“假如我的时间没那么多……只能废去太子,避免内乱了!”他亦很忧心,太子年幼无法解开芥蒂,恐被崔芷与其家族利用,到时紫儿与无辜的孩子们可怎么办?他必须无情地早下决断。

“你在说什么?”芳紫面有愠色,被他的直白激得恼火:“我们最对不起的就是他,怎能再伤害他?”目光移向开心玩闹的孩子们,她伤心地说:“他可曾有过他们的欢笑?”

很快,她控制住了激动,把愁懑压在胸间。成为他的皇后五年了,他们在相爱的路上再没有发生过龃龉,在一起的时光太珍贵了。

他白昼看上去依然英挺迷人,目光还是那么凌厉冷漠,只是略微清瘦憔悴一些。他是臣民心目中日理万机的圣明天子,是孩子们心目中慈爱宽厚的父皇,只有她才明白时间正变得越来越少。这几年为他寻遍天下名医,得到的却只有心碎无望。

从前,夜晚陪他度过情咒煎熬时,还能与忍着疼痛的他相互说着温馨的话。而现在,情咒侵蚀得越来越深,她只能搂紧全身冰凉没有意识的他,苦苦期盼他第二天早晨还能醒来。两个人相伴的夜晚,只剩她孤单地一个人。

有一次,她已触不到他的鼻息,恐惧得浑身战栗,无助地呼唤他名字。而他片刻后诡笑着睁眼,惨白的脸上却不能自制地浮现出痛楚。“你怎能用这戏耍我?”她这才失声哭泣,不停地埋怨他。“别这么脆弱,我怎放心得下……”他的笑容下,是深深地忧虑。

渐渐地,无能为力地看着他病情逐日加重,她绝望痛苦却并不再惧怕,当那一天真要降临,她有勇气接受,她只希望平静地陪他走向终点。

“是我不对,可你又胡思乱想什么?”他猜到她心事,自嘲地解释道:“我是不是老了?忽然很想你,就回来了。”

他今日格外反常地早早从外朝退下,繁冗政事中偷来一点空闲,就是因为忽生出时光飞逝的心悸,他发现自己在白天也开始心痛了,可他不想告诉她。心脉尽数断裂之时,就将是告别她的时刻。

坐下来揽过她肩膀,他还像个大男孩般嘟囔着说:“我总归放心不下你呀!”她安心靠在他怀里,不愿再触及伤感:“景暄,我们带孩子们回趟东夷吧。”“行,就依你!”他懒散地闭了眼,抵在她柔密的发髻上,全没有了年少时的霸道。

澈儿盯着父皇与皇后依偎在一起的背影,抿紧嘴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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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在泓儿和其他孩子们眼中,是母后的故乡,也是充满新鲜气息的乐土,母后每年都会带他们回去。他们喜欢友好亲切的鲜卑人,对这片土地也有了感情。

在澈儿眼中,东夷不远处是弘殷的敌人柔然,父皇与柔然可汗伏莫几度交战,并没有决出胜负。弘殷不需要柔然的草原,目的只在于抑制柔然的野心,为什么不彻底消灭柔然呢?

“太子,拜托你照顾好弟弟妹妹们了。”皇后客气地对他说,他依礼恭敬答应。滢儿立刻凑过来,粘人地勾住他手指,小妹妹从小就对太子哥哥格外有好感。泓儿有点嫉妒地扁嘴,芳紫瞪了他一眼,她一直竭尽全力维护太子的权威,从不许泓儿对太子的位置有任何非分之想。

景暄满意地打量着孩子们,没有顾忌亲热地牵过她手。“紫儿,现在是我们两人的时间了。”他轻语撩人,芳紫脸红红的哼了一声,在孩子们注视下随他出去,他们总要挤出时间在原野上散步、谈心。

孩子们在他和佗佗带领下跑到街道上玩闹。“太子哥哥,知道我名字是什么意思吗?”滢儿总有说不完的话,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他爱搭不理扫了眼她。“我来告诉你,是‘清澈’的意思!有你名字在里面哟。”小女孩一脸得意,哥哥越是冷,她对哥哥越充满好奇。

澈儿心里装的与孩子们的戏耍截然不同:母亲一再叮嘱自己要见机行事,他现在究竟可以做什么?紧盯着前方快活蹦跳的泓儿,他心头一阵狂跳,他是他的对手,母亲说是对手就要分出高下,切不可对他心慈手软……

“太子哥哥,你没事儿吧?”滢儿忽然不安地叫他一声,他戒备地回头看她,小孩子眼神最干净,什么邪恶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他竟不敢正视妹妹。“滢儿,我在想…”他心乱中随手指向近处一颗树,故意提高了声音:“树上那簇小花多新鲜,母后一定会喜欢。”

这颗不知名的苍翠古树,枝繁叶茂,高高的枝头上居然伸出一簇娇艳的红花,恰似万绿丛中一点红,夺目地美丽。

滢儿忽闪着眼睛看了会儿,他蓦地发现,妹妹细致的眉眼,似与自己有几分相像,不同于父皇的锐利刺目,而是多了一些纯净明亮的色彩。他正有点怔忡,瞧见泓儿也仰着脑袋,便假装专心听滢儿说故事。

“啊!”孩子们忽然惊叫着炸成一锅粥,他这才漠然地转过身,露出了惊忧之色。原来,淘气的泓儿仗着懂点武功,三下两下爬到了几丈高的树上,顺着枝头颤颤巍巍地探出胳膊,想为母亲摘下鲜花出风头。“快下来!母后会责罚你的!”佗佗柳眉倒竖,生气地大喊道。

泓儿心里本就有点发虚,姐姐一声断喝身子猛地机灵一下,一下子失去重心向下滑去。孩子们叫成一团,泓儿头朝下倒挂在树枝上,吓得大哭起来。

“哥哥,哥哥!”滢儿刺耳的尖叫在他耳畔响起,“喀”地一声,树枝承受不住泓儿的重量,断成了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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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紫与景暄的两人空间里,又多了一个景晔。他常驻边陲严防柔然滋扰,一年见到五哥与芳紫不过寥寥几次,而这次本应欢欣喜地相聚,却得知了五哥残酷的隐痛。

沉重压抑片刻,景暄不由分说拉起两人的手,用力要把那两只拼命躲闪的手合握到一起。“五哥!”“景暄!”他们齐齐喊出来。

“为了弘殷的稳定,我需要你们联合!”他终于松开他们的手,正色对景晔说道:“六弟,我早就想请你照料紫儿。你们之间、还有我就都没有遗憾。”

她酸楚地拽住他手,却察觉到他手心冷汗涔涔,又是一个不详的征兆!她能感受得到他心里的无奈与苦涩,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不许你再胡说!”她言语中已然哽咽,目光里尽是委屈与抗拒:“感情勉强不来,你不可强迫我!”假若时光倒流,回到当初可以重新选择,她还是会选择他呀!感情就是说不清楚的东西,她不懂为什么从不曾对善良的景晔动心,也不懂为什么对讨厌的他一见难忘、情思辗转。

“孩子气。”景暄勉力调匀气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你还有那么长的日子,我不想你孤单。”他最对不起她与景晔的事,就是当年残忍地破坏了两个未谙世事少年的纯真幸福,如果没有他,她与景晔又会有怎样一番故事?至少她可以有个相伴的人平静地白头偕老吧……

“我不会孤单,我们有许多孩子呢!”她忍住泪意,细心为他拭去鬓角冷汗,盈盈浅笑转向了景晔:“景晔,我和景暄,谢谢你!”

景晔怔怔地望着五哥与芳紫,哥哥的决定起初令他震惊,又令他久已沉寂的心跃动不已。可是,他们早已是不能分割的一个整体,亲密无间、难舍难分,他根本无法再涉足其中。而且,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何必再执着于青涩往日的遗憾呢?

“五哥,放心。”他淡淡答应了,兄弟间的信任与默契,用不了太多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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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澈儿不痛,澈儿要做最好的孩子!”他含糊地哼着。五岁时习武从马上栽下来,那么痛也一声没有哭。因为他是太子,懂事起几乎没流过泪,再疼他也不要哭。

“我的好澈儿,娘对不起你……”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听着母亲的声音,他就不觉得有多痛了。

“娘,我没事!”他挣扎着醒来,要安慰可怜的母亲。然而,眼前却是那个亲切而疏远的女人。她抱着他满脸泪痕,眸中仿佛是母亲一般的心疼,他不再像往常那样躲闪,目不转睛盯着她。她的怀抱,似乎比母亲更温暖。

刚才他听见的话,是记忆产生的幻觉,还是从她口里真切地说出?

他骨头痛得好像快要散了架,才想起来,泓儿从树上跌下来的一瞬,他想也不想本能地冲上去,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承接住泓儿的冲击,被重重砸晕过去……

那一刻,他忘记泓儿是他的对手,他不想看到活泼烂漫的泓儿惨死,他不想看到皇后哀恸欲绝的神情。事到临头,他还是做不到母亲教的事情,莫非他太软弱?

“太子哥哥,你醒啦。”滢儿趴在床边,双手支着下巴灿烂地笑着。“澈儿,告诉我哪里不舒服?”皇后轻柔地为他按摩着痛处,一点也没有放松。“泓儿怎样了?”他心虚地问。“一点事都没有,别想那么多!”皇后终于有了笑容,泓儿毫发无损,只是吓坏了。

可是,他却被一道寒意扎了一下。抬起头,父皇无声而严厉地凝视着他,他觉得自己龌龊的想法无所遁形。他害怕地埋进皇后怀里,不敢看父皇。景暄很生气,他马上就猜出是澈儿的诡计,八岁的孩子就有这样歹毒的心机,以后简直不堪设想!

“小男子汉,起来跟父皇出去!”他还不曾这么严厉地对孩子发话。“别忘了你小时候!”芳紫又一次提醒他,他的童年没有亲情,千万别让澈儿延续他的不幸。

澈儿一声不吭挣开她,忍着疼倔强地爬起来。芳紫从后不舍地搂住他,又放开手,她相信爹爹更懂得他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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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儿,你的理想是什么?”父皇的声音清凛迫人,似已散去怒气。他闷声跟着父皇的脚步,一路无言走出城外。一身玄服的父皇高挑挺拔,永远都令他那么崇拜。可他发现,父皇的步伐,明显比以前缓慢、沉重。

“儿臣愿效法父皇,做百姓爱戴的明君!”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他的渴望是那样强烈,长大后一定要像父皇那般出色。

“明君?会让你失去太多太多…亲情、友情还有男女之情,很多都难以得到……”景暄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儿臣不怕,母亲说做皇帝就要舍弃……”他忽然不敢说下去,父皇墨眉深锁,隐然蕴藏着怒意。他还是个孩子,兴奋起来什么都说出了口。

景暄早看出来,澈儿是孩子们中最适合做帝王的。澈儿身上就是自己当年的影子,孩子的进取之心、坚毅之志让他欣慰,可对权势的欲望、母亲的影响又让他实在难以心安。

心口又传来阵阵刺痛,他抚住胸口,感伤与焦虑交织着:“澈儿,你要快点长大!”

他俯下身,深沉地望着不知所措地澈儿,语重心长地说道:“记住,做一个明君,你永远都不能舍弃宽容之心!”他不再把他当作孩童,他是弘殷天下未来的希望:“我们的失去与舍弃,是为了所有人更好!”

澈儿怯怯盯着父皇年轻苍白的面孔,原以为父皇要责罚自己,却没想到父皇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告诫嘱托为君之道,这一幕他永远也忘不掉。

“父皇,儿臣…记住了!”他话声带着哭腔,有感动、也有无端而生的难过。父皇的意思他并没有很懂,但他明白自己是父皇最重视的孩子,他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景暄心里一阵难受,抬眼看向远方,笑着安慰儿子:“哭什么?男子汉!你的眼泪也要舍弃,只能留给你的母亲与爱人……”

“来!”景暄起身大步向前走去,玄色长袍的衣角恣意地飞扬起来,他指向苍劲广袤的原野:神采奕奕地问道:“喜不喜欢这片土地?”“喜欢,弘殷的天下!”澈儿自豪地说。

“好,父皇给你讲东夷的故事……”他声音里的豪迈渐渐变得温柔,带着澈儿的思绪一起回到了十几年前,与她初见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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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紫等到傍晚,见他们父子平静无事地回来,同样不动声色的淡然表情,父子俩看上去真是越来越像了。“素柰来拜访我们,慕容哥哥…也来了。”多年后提起慕容豫,她仍笑得不自然。

到底意难平,景暄清楚,她心里总有一块留给慕容豫的空间,是他永远取代不了的。她偶尔会失神不语,担心地问她,她又很坦诚地说:“我想起了慕容哥哥……”他并不介意,她给他的已经太多太多,为什么不留给她一点回忆美好的空间呢?

“澈儿,还痛么?我陪你歇息。”她转而关切地看着孩子。“母后,我要陪弟弟妹妹和客人们。”澈儿拒绝却不再冷漠,显得成熟了。

父皇设宴盛情款待西域来的贵客,澈儿留心观看着父皇、六叔叔与风度优雅的慕容叔叔、爽朗活泼的段小姐谈笑风生,自己也热情招待着慕容家的孩子们,照顾着弟弟妹妹。

慕容豫的女儿青青夺去了孩子们大半注意,这个漂亮的女孩儿能歌善舞,孩子们都着迷地围着她转,跟她学着西域的歌谣舞蹈好不快活。泓儿与青青年纪相当,两个孩子最为投缘,无拘无束地手拉手,在热闹的鼓点下翩翩起舞,难道是父皇与皇后当年的重演?

澈儿发自内心地笑着,他今天才知道,没有皇后,东夷与弘殷就不会早日和解。冷不防,他瞥见帷幕缝隙间一双明媚动人的眼睛,皇后躲在帷幕之后,安静地观察着,他听说皇后身体不适,无法参加宴饮。

芳紫专注的目光,在慕容豫与景暄之间不断飘移。她遵守当年对景暄的承诺,再不与慕容哥哥相见,再不给他机会找回从前的记忆。

她只是悄悄看一看他,见到他与素柰相敬如宾、见到他的孩子们快乐成长、见到他平和的神情里无怨也无嗔、不再被仇恨所摧残,她已经很知足了。他无须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人如此为他牵肠挂肚。

她也在为景暄揪心,夜晚是情咒肆虐最深的时候,他却强颜欢笑硬撑病体,她怕他突然倒下,实在心疼他的痛苦。他感知得到她的心意,时常瞥向她躲藏的方向,冲她狡黠地一笑,他不想她为自己伤神啊!

两个男人,都折磨她太深,可她没有悔恨,眼角溢出的咸涩,是深爱的泪水。

“母后,您哭了?”芳紫一愣,见澈儿站在面前。他趁人不注意从宴席溜出来,只想陪伴她。她连忙抹去泪水:“我没事。”除了笑,她真的不知从何说起。

澈儿歪着脑袋望了她一会儿。“母后,父皇对我讲了东夷的故事……”他低声说。“都已经过去了,提它做什么呢?”她悠然一笑,把那些往事随意挥去,几乎令他怀疑,她是否真的遭受过那么多苦难。

“娘,太子哥哥,你们在这儿?”滢儿也蹑手蹑脚跟过来,她就是澈儿的影子。“嘘!”澈儿把手指放到嘴边,不让滢儿声张:“我们正在玩捉迷藏,你也一起。”滢儿好奇地点头,随娘和哥哥围成一圈坐下来。

三个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三双晶亮的眸子灵活地转来转去,捂着嘴笑得好开心,就像亲密的一家人。

一家人?澈儿很惊讶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他用力眨了眨眼,猛然发觉,自己与妹妹那样相似的眉眼,与皇后宛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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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夷回到京城之后,景暄渐渐减少了政事,他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勤于政务的皇帝远离了朝野,谁都知道皇帝得了重病。

每当见他痛得只能倚在躺椅中,散淡地看着日出日落,等着自己不多的时间一点点流逝,芳紫就不禁忆起了陶哥哥。她常常蹲下来伏在他膝上,陪他愉快地闲聊、监督孩子们读书、指点他们武功,从不愿提及生死。

“还是我们凌渊派技高一筹!”她得意地冲他炫耀。他们按照约定爹爹教女儿、娘亲教儿子,泓儿的武功招式胜过了滢儿。“废话,明明是以大欺小嘛,我的女儿这样小呢。”他笑呵呵地把手中的奖励猴子面具递给了滢儿。

或者,他们只是无言地望着对方,就像当初那样,相守这么多年,还是怎么也看不够彼此。他们互相数着脸上的皱纹,却没有任何收获。“咦?怎么找不到了?”她故意指着他眉心,他不太痛时,眉心的深纹也就随之展开不见,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明显。

“那是我保养得好啊,还像十年前那么英俊,等你到我这么大的时候比得过我么?”他大言不惭地夸着自己,凝视着那张与十年前同样明澈的容颜。

有时候,情咒的折磨略微减轻一些,他又恍若正常人一样,充满了活跃的生气。她硬拉他出去散心,不许他投入到朝政中继续拼命。

一次,几个普通百姓认出了微服游玩的两人,居然热情地邀他们去自家吃饭。“这是皇帝能得到的最好待遇!”她吃得津津有味,对着发愣的他眉飞色舞。的确,他从没想到百姓会把自己当作朋友一样。治理天下已经初见成效,他好想再多些时间施展自己的才干。

陶然湖心,是他们最爱的泛舟之处。“我终于有了一个悠长的假期,能与你多待一段时间。”景暄握着她的手依然那么有力,他真的舍不得她。

“我们再生个孩子吧。”她又不依不饶地磨他。“为什么?我们儿女双全,你还不怕辛苦么?”他困惑地问。“不怕!”她蛮不讲理地吻起他,炽热缠绵而眷恋的吻,令他难以招架她的柔情……

她隐约希望,宝宝可以延续他的生命,也将成为他生命无穷无尽的延续……

有了景暄打下的底子,弘殷运转得仍然平稳有序,朝中大事主要由芳紫与景晔决断,她更加劳累了。有时她不情愿,赖在他身旁迟迟不肯走,他总是无情地推她:“你是皇后,弘殷需要你,澈儿也需要你辅佐。”她才勉强起身,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好怕回来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澈儿开始接触到朝政,他用心地学着一切。父皇虽然不大理政,却对朝廷内外了如指掌,严格地指导着他,皇后与六叔更是不遗余力支持他。

母亲每日考较学业时,总不忘提醒他警惕:“你要小心,千万不能让权力落到皇后手中。”他理解母亲的苦心,很想帮母亲摆脱困境、恢复崔家的荣耀。可是,他也愈发不能相信,皇后会加害于自己。

“你父皇没有多少时间了。”母亲幽幽说了不知多少遍:“你要尽早控制住宫中局势!”他无数次背着所有人偷偷垂泪,他爱父皇,“父皇,您能不能不要丢下儿臣啊?”他只能对自己说,没有人来安慰这个小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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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暄离开她的时候,是一个秋日微凉的早晨,没有任何征兆。

芳紫清晰地记得,前晚他合上眼之前,躺在她怀里虚弱地念道:“紫儿,我等了好多年,你为什么从不说喜欢我?”

“嗯?”她噘起嘴,从前不说,是害羞难堪,后来不说,是因为没必要再说。“我就是不说,让你一直等下去!”她顽皮笑了一下,轻拍他入眠,与往日没有一点分别。

那一晚,她照常睡不好觉,总是担心地醒来看他。那双幽深的墨眸也一直在定定地注视着她,无限地留恋、无尽地情深,绽放着永不褪色的熠熠光采。

“睡吧,醒着多难受?”她心疼地说,便再也睡不着,温着他胸口听他的气息逐渐平稳,才静下心,回味着数不清柔情难忘的往事……

等到拂晓清冷的晨光洒在身上,她抱他坐起身,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我要去陪澈儿上朝啦。”他没有温度的手,似乎想要拉住她,却顺着她的手背滑落下去。

她攥住他的手,冲他淡淡地笑着。他缓缓睁开眼睛,柔柔的目光停驻在她清亮的眸子上,什么也没有说。

然后,他又闭眼沉沉睡去了,他的睡容安详而宁谧,平静地依偎在她怀中,她实在不忍打搅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仍然一动不动,连一点细微的动静都没有了。

“景暄?”她忐忑地轻唤他一声。他没有答应,也不再张开眼,她只能听见自己不安地喘息。

“景暄、景暄……景暄、景暄……”她明白再也唤不醒他了。早就准备好这一天,可还是令她猝不及防。没有了他,她还有什么?她心口瞬间仿佛被挖空了。

“景暄,我喜欢你,从一开始……”芳紫最后一次紧贴在他冰冷的脸上,空洞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有她自己清楚,心头那道缺口,再也无法愈合了。

他的人生结束了,她也要独自步入漫漫人生的又一段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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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儿被母亲从梦中摇醒,父皇驾崩了。他一下子伤心得大哭,再也见不到父皇的音容笑貌了,他变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

“他死了,现在你就是皇帝了!”母亲脸上也覆满了悲痛,她素来冷静克制,澈儿还没见过她情绪这么伤心激动。夫妻几载,崔芷对他用情有多深,他丝毫也没有放在心上,即使决裂之后,她那样恨他,却仍是无可救药地爱着他。他死了,她也被抽去了许多精神……

然而,崔芷还是很快沉下声来:“想想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澈儿呜咽着用力擦干泪水,父皇说皇帝是不能哭的。母亲目光里散发着冷酷:“那女人害死你父皇,你快去找她!”

芳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景暄身边离去的,心是碎的,她却没有悲痛欲绝瘫倒不起,只是表情已然变得麻木,不会哭,也不会悲。

她逼着自己一步一步费力地从他身边移开,拖着沉重的脚步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她艰难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安排好澈儿登基,完成弘殷帝位的交接。

澈儿已经等候在宫外,这个早熟的孩子,用冷漠遮掩住伤心。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眼神里流露着戒备与敌意。后宫里容不下第二个掌握权势的女人,如果她成为弘殷的太后,他就没办法改变母亲不幸的命运。他真的想为可怜的母亲做点什么,为她争取回原属于她的一切。

她顿住脚步,不经意微探下身,平静地审视着他的目光。她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他的眼睛,最像自己,也最像景暄。幽深似他、清亮似她,他已经这么大了,景暄的生命又在他身上延续。

澈儿不知不觉有些失神,竭力凝聚起来的坚硬冷漠渐渐散去,他们从彼此脸上都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影子。他说不出来的像她,五官、神态,甚至最细小的动作,都若有若无地罩上了她的影子。

他们之间仿佛连着一条无形而深刻的纽带,总是影响着他的心绪。

“就恨我一个吧。”她低声宛若耳语,悲悯地望着自己的孩子:“别再恨别人了,那样很辛苦。”

不由自主被什么驱驰着,“母后?您究竟……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他冒失地问出了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登基以后,也许有很多疑问再也没机会开口,他忽然好想在她面前做一个孩子。

芳紫心中长叹,眉间蓦然升起了悲楚。她走上前几步,蹲下来与她的孩子面对面,一字一句地说:“澈儿,你要对你的母亲好,她很不幸……”她的孩子与她心有灵犀,就不必再点破什么了,她始终不忍把他从崔芷身边夺走。

“母后,我懂得!”他张开胳膊,第一次搂住了他的母亲,又难过地哭起来。这一回,他在母亲怀中哭得很痛快,再不用刻意压抑什么了。

孩子软软的小手环在她脖子上,芳紫心里一酸,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淌下来,在澈儿的哭声中,她的哭声哀戚不能自已。景暄?你能看见吗?我们的孩子在抱着我,你为什么不能多停留片刻,欣慰地看上一眼呢?

景晔悲痛而焦急地冲进后宫,他担心着芳紫的安全,却见到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的情景,不禁黯然神伤,久久伫立在他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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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巍峨的帝陵屹立在宸都郊外开阔的旷野上,诉说着帝陵主人曾经的功业。肃杀之中,却难以阻挡盎然的绿意。

墨绿的身影随意坐在一片碧草之中,芳紫出神地凝视着他长眠之处,已经很久很久。眸中闪烁着清澈的光芒,她的容颜并没有老去,似乎一切都与四年前没有多少分别。

“景暄,我终于长到了你的年纪啦……”才一开口,又是心痛,回到了四年前那凝固的时刻,她的视线又变得模糊不清。

断了线的泪珠诉说着无尽的思念:“你永远就这样年轻了,而我只会越来越老……什么时候才能与你相聚?”

他清冽的气息,他淡漠的笑颜,还那么清晰地在她身周萦绕。然后,眼前又弥漫成深深浅浅的绿色。“景暄,我不孤单!”她拭去清泪,展颜浅笑,他最放不下她孤单,她怎能让他牵挂?

四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澈儿已经展露出少年天子的聪敏仁爱,认真而勤奋地履行着帝王的职责,弘殷一直保持着稳定与富足,她可以省下不少心了。泓儿与滢儿,不骄不奢,纯正善良地成长着,她希望他们长大后也能为弘殷分担责任。

澈儿为母亲崔芷营造了一处宫殿,以太后之尊礼遇。他对母亲仍如儿时以前那样敬重孝顺,充满了对母亲养育的感恩之心,减少了母亲心中的愤懑不平。他还是称呼芳紫为“母后”,从没有叫过她“母亲”,母子之间的默契,无需言喻,他用自己内敛的方式爱着她。

东夷一片和乐安宁,小孩子们已经淡忘了过往的不幸,他们只知道,弘殷与东夷是一家,弘殷的少年天子流淌着鲜卑人的血。他们的太后常常带着孩子们回到东夷,平易近人还是当年那个可亲的郡主。

慕容哥哥……早就不属于她了……她只珍藏着他们儿时的深情。

惟有一点隐忧,弘殷的对手柔然。难解难分的较量没有尽头,她不惧怕,也没有松懈,只是怜悯这一对心里只有权欲的男女。

“还有咱们的双胞胎,整日缠得我都没有空闲想念你了。”她声音忽然低下去,有几分羞涩。

他逝去后,她又为他生下一对遗腹儿女,两个小家伙莫非是他特意留给她做伴的?伴她度过了最伤心无助的一段时光。孩子们为她带来勃勃生机,延续了他的生命,也延续了她的希望。她操劳着没完没了的政事,抚养着一群可爱的儿女们,满满的心思里少了许多失落。

“景暄,你走了,但我的人生因你而美好!”她为什么要哭呢?他最喜欢她笑,她要留给他最美的笑容。当我想念,闭上双眼,你一直在我的心里面……

“芳紫,芳紫!”听到一声温情脉脉的呼唤,她含笑回首,满眼的绿意中,景晔迎着她走来,沉稳成熟的神情中,没有失去纯良活泼。他们相伴来此追思景暄。

他一直守候在她身旁,帮她越过一个又一个难关。他兢兢业业地拱卫着弘殷江山。风雨无阻、不离不弃,人生的道路上从不曾远离她,他已成为她生命里又一个不能缺少的人。

她冲他招了招手,他爽朗开怀地笑着走近她,又离开一点点,斯文有礼地坐下来,他们的心中没有距离。绿意掩映下,芳紫与景晔沉浸在安静的心境里,宛若画中人,那是一幅平淡温馨的画面。

当年的人和事都化作了过眼云烟,他们心中充满了希冀,一齐坐看芳草碧连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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