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暗流（1 / 1）
冬日新雪，六皇子府上的亭中，景暄与景晔披着厚厚的皮氂，围着火炉，饮酒闲谈。
“五哥这么好功夫，怎么对我的拙劣拳脚来了兴趣？我还想跟五哥学几招呢”景晔避而不谈自己的武功。
景暄望着雪景，一杯接一杯饮着：“总之，我要破了宇文和明的案子，需要六弟出力。”“这个自然！”
景晔答得痛快，他也想看景暄如何化劣势为优势。
“六弟可还认识凌渊派其他门人”景暄不愿再啰嗦。
景晔眼珠子一转：“我当初随便学的几招，不曾结交同门，凶手和凌渊派有关系？”他确实只学了皮毛，并不很了解凌渊派中其他武功。
“我不确定，对凌渊派我也不太了解。”但是那人建议他问景晔，肯定是有用意的，先等那人查探的消息吧。
雪停了，景暄信步离开六皇子府，抬眼看天空依然一片阴沉，心情莫名地舒适,他一直喜爱阴天胜过阳光，那样他不会那么辛苦。
门前光秃秃的大树堆着残雪，那个梳着环髻的娇小女孩坐在树杈上，洁白的斗篷融入了雪景,她出神地盯着远处。
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禁驻足，即便是熙熙攘攘的行人她也不会注意，而他的安静却引起了她的警觉，她冲她挥了挥手，双腿悬在空中荡呀荡，脸上一派天真。
他也伸出一只手：“陶夫人，你怎会在这里？”她落在他面前，轻如落叶，让他想起了什么，过去和现在。
“你好！”她客客气气说道。她有了点女人味，或许是源于身上罩着的一层哀愁与不安。
“我送你回家？”和她相对，他既感到舒服，又感到不舒服。
钟怀德一直催着她回陶府，她不肯，因为陶槿没有向她承认错误，也不曾派人接她，让她很没面子。钟怀德不问原因，却说她不是，既是对丈夫的不尊重，也是对公婆不孝。她心下委屈，又不好辩驳。
“五殿下，你去过西域么？”她默默地跟他走了一段，开口问道。
当她开始想到逃避时，慕容哥哥和她童年的梦想又走进了她的梦中，她依稀记得去年被迷倒时，那个似真似幻的慕容哥哥，果真在西域么？
她孩子气的问题令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她似有些怕冷，紧了紧斗篷，低着头。
他有意走在她身后，宽大的皮氂遮住了她玲珑的身形，也挡住了另一个人投向她的目光，他发现了景晔的软肋。
景晔心中空落落的，看着哥哥和她消失的灰蒙蒙的雾中。他想不出她来这里的理由，也想不通她和哥哥相伴而行的原因。
如果没有哥哥，他会毫不犹豫冲上去奚落她。可此时他却挪不动脚，自己在乎的是什么？
芳紫不再对景暄说话，她有点怕他的冷淡漠然，所以无话可说。他也不说话，好像早已习惯沉默。
离陶府还有一段距离，他们与陶槿的车马不期而遇。景暄担心闲话，本想再送几步就分手，却还是恰好遇上了。
芳紫快步走到陶槿身边，陶槿拉起她的手，宛然一对佳偶。景暄一怔，拱了拱手，匆匆离去。
一直握着手走进内室，芳紫始终没有正视陶槿，他华贵的衣饰耀眼而陌生，他不再是那个素衣病容的少年了。浑浑噩噩中她被陶槿从身后搂入怀中。
陶槿轻含她耳垂，含糊不清地呢喃着：“记得你我初遇时，你不肯让我送你回家，何以今日就肯让他送你呢？”他箍着她的胳膊，迫得她难受。
“你松手。” 她小声拒绝道，他的动作绝非缠绵，更像惩罚。
“我是你夫君，为什么不可以？”他搂得更紧，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她暗自运气，稍用力一挣。他软绵绵仰面倒地，脸白得像纸，气息也变得微弱，却还在说着：“我有这么讨厌么？”
芳紫害怕了，把他抱入怀中，“陶哥哥，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害怕他，亦害怕自己。
她就这么坐在地上抱着陶槿，一动不动，直到屋中一片黑暗。
失手杀死宇文和明后，她察觉到自己开始变得喜怒无常，心中好像有一只控制不住的野兽，挣扎撕咬着，要把她变成另外一个可怕的人。她寄希望于凌渊派的内功心法，压制住自己躁动不安的内心。
可是，她枯坐几日无济于事，那只小兽还是会时不时噬咬几口，让她产生出手伤人的冲动。
她的武功倒是精进不少，她没有想到自己能使出那样的凶狠的手法杀死宇文和明，平日不怎熟稔的招式用起来也能随心所意，她感到了一丝恐慌。
捧在手上端详了一会儿，她将秘籍掷出了窗外。片刻，她才回过神来，这是师傅郑重交给她的凌渊派宝典，她怎么可以随便扔了。
冲出屋外，帛制秘籍摊开来漂在院中的小池塘中，她急忙捞起，却看见秘籍上多了许多不熟悉的文字，慢慢从被水浸透的绢帛上浮现出来……
师傅临别前对她的叮咛，绢帛上写的“戒之慎慎”在她脑海中闪过，原来如此，她从来就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今日却才知道稀里糊涂练功害了自己。
她抚着心口，走火入魔的症状尚未完全显示出来，她还是正常的她。可不知什么时候她也许就再也找不回自己了。
筋脉尽断、吐血而亡不是她最害怕的,她恐惧的是神智粗乱、迷失自我，可怕的一幕或许很快就会发生……
掩面思索一会儿，她想到了景晔，身为同门他也许有办法帮她，而且她也要提醒他。
然而，她却遇见了景暄，最后又回到了丈夫身边。
罢了。先不想自己身体的事了，她要面对眼前人。
芳紫小心把陶槿扶上床，对他说道：“我去叫医生。”
陶槿双目半睁，按着她的手：“不要，我不想让父母大人担心 。”
她轻轻叹气：“拖下去就不担心了么？”
“死生有命,又岂是人力能为？”他指尖冰凉，轻轻点着她的手背。
她忽然觉得自己与他同病相怜,自己练功身染重症，说不定会走在他前面：“陶哥哥，我们走吧，你想去哪里，我就随你去哪里。”
陶槿费力地笑了笑：“怎么又这么难过？我是放不下的，身子比不上凡人，凡心却太重。我想做好儿子、做好丈夫，更想做一个争气的陶家人。”
芳紫不忍听他说，侧过脸去。
“你知道么？”他声音提高了些：“皇上已经准了四殿下的建议，明日就要围捕南城的鲜卑人了，他们聚众不轨，要被收为奴婢！”
她猛一转脸：“你是想气我么？”
他苦笑道：“我没有骗你，四殿下已经答应帮我妹妹成为皇子妃了。”
“今后你想让我如何与你相处呢？”她摇着头。
“以后？你可以住在这里，也可以回到你家中。”他说的很平静：“我现在还做不到放开你。”
她怀疑他是不是疯了，起身说道：“你好好休息吧，以后我住书房，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过来陪你。”
陶槿果真没有骗她，次日皇帝果真下旨驱逐南城聚居的鲜卑平民，壮丁被收编戍边，妇人儿童许多被充作奴婢，因为东夷故民动乱不断，弘殷对京城鲜卑人放心不下，是以出此下策。
陶槿又如正常人般上朝办公，她实在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也只能独自一人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