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飞扑向火（1 / 1）
立在衣箱旁，手愣在空中，眼神久久的停滞在那件月白长衫上。
“这是我特意命人做的，因为你的一句话。”胤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待我回过神儿时衣服已经被拾起：“今天就穿它吧。”
我捧起衣服替他穿上，细心的展平衣褶：“以后可不许让别的女人帮你穿衣服，婢女也不行。”
他扬声问我：“要不要我把这府里的婢女都换成太监啊？”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笑道：“贝勒爷既然心甘情愿，非要如此。有道是夫命为纲，妾身也只得勉为其难的照办了。”
“你啊。”他笑着捏我的鼻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小醋坛子！”
我笑着打开他的手，向梳妆台走去：“是啊，我的醋性就是大。你要是受不了就…”
“就什么？”他盯住我问道，眼里的笑意淡去。
“就老实的守着我。要是让我知道你在外面沾花惹草，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说着在他的腿上扭了一下。
他吃痛便皱着眉望着我。他最会装可怜，我不想上当干脆扭脸不看他。“有了你我就知足了。梓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斜眼看他：“别在这儿给我上糖衣炮弹，我不吃这套。”
“什么炮弹？”
我讪讪的笑：“没什么。”糖衣炮弹，这可是敬爱的毛爷爷的话。
他略带无奈的问：“你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妩媚的看他：“你啊。”
没料到他的脸竟腾地一下子红了。我看热闹似的看他，他害羞的样子太可爱了。
他稳了稳神儿，转移注意力抓起眉笔建议：“我帮你画眉？”
望着眼前的胤禩，他专注的看着我，漆黑的瞳仁里只有我。久久的注视，心生感慨，胤禩，也许你就是我的劫数。
他的手停了，仔细的端详良久，随即又拿起脂粉扑。我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眸中似一池秋水，而我已深陷其中。
那一刻，我期望是一辈子。
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他满是笑意的看着我。我疑惑的瞧他一眼，转身要看看他到底把我画成了什么样子。“别！”他伸手拦住我，忍俊不禁的望着我。
我瞪了他一眼，挣开了他的手扭头照镜子。“我跟你有仇啊！”镜中的脸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耳边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我跳起身气得拍他。胤禩握住我挥过去的拳头：“我醋性也大，这样就没人会跟我抢了。”我笑骂了一句，就被他揽进了怀里。
马车停在明府门前，明珠和揆叙已经等侯在大门外。见我一脸的疑惑，他低声道：“我昨儿回府后就派人来知会过了，为夫体贴吧？”我笑着垂头，握他的手又紧了紧。
进了府邸胤禩就和明珠揆叙客套寒暄，一位身着粉红琵琶襟的少妇拉住我。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柳眉凤眼，容貌竟同我有几分相像。想来她便是我的表姐——耿颖，纳兰揆叙的夫人，靖南王耿精忠的弟弟耿聚忠同和硕柔嘉公主的女儿，人称颖格格。
笑着和耿颖逛着花园，她则拉着我闲话家常，知道的我就老实回答，不知道的我则一笑了之。
我停了脚步，明知故问的问道：“表姐，那里是哪？”渌水亭，容若常常和友人在此切磋诗义、编纂词选。
“噢，那是渌水亭。”耿颖随意答道，瞧见我的神色便笑着建议：“要不，咱们过去坐坐？”
静静地坐在亭中，如今已是隆冬，眼前的湖水不再是碧波荡漾，看不到朱荷点点，整个湖面很平静，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没有了纳兰容若，这明府中竟然连一丝生机都看不到。
“水榭同携唤莫愁，一天凉雨晚来收。戏将莲菂抛池里，种出花枝是并头。”
一首小诗，寥寥数语，便将新婚的喜悦幸福勾勒的淋漓尽致。景因情变，词由心生。隐约好似瞧见一位青衫男子手携素手，并肩漫步在红菂栏边。
“表妹，你也喜读长兄的诗词吗？”
我笑着收了眼神，说道：“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想着王国维对容若的评价，寥寥数字却精辟入里。
耿颖笑着称赞：“几年不见，表妹的才学见长啊。”
我笑着转头看向她，刚想解释却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眸望着我。我吓得捂嘴，耿颖看到我的神情连忙回头，娇笑着起身走到男子身边，看着我解释道：“表妹，瞧你吓的，这是凯功的三弟揆方。”眼神扫过我，落在了揆方的脸上，“揆方，这是八贝勒的福晋。”
稳住神儿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看起来跟胤禩年纪相仿，高挑挺拔，清癯秀气。一袭藏青色长袍，周身散发着雅致的气息，却难掩其眼中的孤傲。
揆方微微躬身，抬头仍是盯着我看。原来他是容若的三弟，上次阮莹格格拿来的诗就是他写的，想到这儿我不禁又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
耿颖见我和揆方两个人不言不语只是对望，便笑着打破沉静：“表妹，揆方为人沉静不像他二哥一般。”
揆方突然开口：“听福晋刚刚所言，似是对家兄极为欣赏。”
我浅笑答：“纳兰公子的诗词我很是喜欢，灵动真挚，直抒性灵，词义清切不好堆砌用典。《饮水词》的悼亡诗最佳，情真意切，令人扼腕叹息。实在堪称词中之明珠。”
揆方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浅笑：“想不到福晋竟对诗词还颇有见地。”
“见地不敢当，只是有感而发罢了。让公子见笑了。”
“唉，表妹不是说去我那里坐坐吧，咱们快走吧。”耿颖看了我和揆方一眼，连忙笑着拉着我要走。
“听说明府的西花园风景优美，我还想再转转。”我既然到了这儿，没看到容若的通志堂，打死我也不走。
揆方倒是很通情达理：“那我就带福晋随意的走走吧。”
我如愿以偿的进了通志堂，却又垂头丧气的出来了。
揆方宽慰道：“福晋别在意，大嫂这几日为福格的病担忧心绪不佳，并非是针对福晋。”
我微微颔首，揆方又提议：“福晋，要不去我的书房看看。”
耿颖不悦，低声提醒：“三弟！”
“好啊，不知是否叨扰。”我笑着应承。想着参观不了容若的书房，看看他弟弟的也不虚此行。
“不会。”揆方淡然的摇头，随即看向耿颖，“二嫂，时候还早。我看福晋对于汉家文化很有兴趣，正好刚刚得了幅古画想请二嫂和福晋鉴赏一下。”
我轻推耿颖，笑着撺掇：“走吧表姐，反正时辰还早呢，到了用膳的时候再过去。”耿颖迟疑片刻，最终点头答应。
跟着揆方进了一间古朴小院，一棵参天古槐，占据了大半个院子。揆方引着我们向古槐旁的一间屋子走去，轻推开房门，淡然道：“福晋请进。”
我浅笑着进屋，想不到屋内竟是别有洞天。十几个通天的书架立于眼前。我不由得赞叹：“都说明珠大人家藏书颇丰，今日得见，真是果不其然。”
揆方笑而不语，小心的抚摸着书格里的书，动作轻柔的就像是抚摸孩子一般。
随意的翻看着，陈列的书虽很新，但翻看的痕迹依稀可见，好奇地问：“这么多书，公子莫非都读过？”
“那是当然，福晋手中之书我已读了三遍，却仍有不明之处。无论是儒家典籍或是西书都不该成为摆设。”
我一怔，眼神停滞在手中的书上，《泰西水法》。略略一翻竟是本介绍水利的书。“想不到公子博古通今，就连这西方的书籍也多有涉猎。梓歆，实在是佩服。”
“梓歆？”揆方低吟，眼神似有些疑惑。
我连忙解释：“那是我的名字。”他微微颔首，我笑着说：“公子不必称呼我福晋，叫我梓歆吧。”突然很想和他做朋友。
“这怎么行！”耿颖拉住我，低声的提醒：“表妹，这事可坏了规矩。”
揆方没有理会耿颖的话，笑着点头：“好，那你别称呼我公子了，叫我揆方吧。”看来我们还果真是投脾气。
“三弟，你简直是胡闹！”耿颖有些恼了，我笑着安抚她。
“梓歆，你来看，这是我新得的赵孟頫的《法华经》，你看这字秀研飘逸，温润闲雅。真是好字啊。”揆方兴奋地说着，眼里迸射出异样的光彩。
我连忙凑了过去，我认识的人里面除了胤祺喜好赵体，别的皇子都清一色的研习董书。想不到穿越三百年竟能见到赵孟頫的真迹，我满心的激动。
“你再看这幅画。”揆方说着将卷轴塞到我的手里，脸上是沉醉的微笑，“你看，这是赵孟頫的《水村图》。”
空灵渺远的山水，令人心旷神怡。“这是你题的是吗？”我指着画卷上的小诗问他。
揆方略略的点头，我默默的念道：“北苑古神品，斯图得其秀。为问欧波亭，烟水无恙否。”
难怪初见之时他的眼眸中全都是寂寞。他眼中之冷，冷的澄澈，只是厌倦这样的生活。
“人生弹指芳菲暮，权势名位皆为过眼烟云。若能这般怡然恬淡的生活，寄情于山野之间，哪怕是做只闲云野鹤也是好的。”
浅愁过后心里竟有些喜悦，庆幸可以遇到一个跟自己心意相近之友。轻声吟道：“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
“所言甚是，放开胸怀，长短便是任生涯。”揆方笑叹：“我竟也迂了一回，莫怪莫笑。”
我微笑摇头，他便又拿了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阎立本的《步辇图》还有董其昌的《杂书》，不停地跟我介绍着、品评着，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耿颖放下茶盅道：“真看不出三弟平时寡言少语，谈起书画竟是妙语连珠。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过去吧。”
耿颖的声音似有不悦，揆方略带歉意的说：“我有些失态了，二嫂别介意。”我连忙扶着耿颖一边赔不是，一边往外走。
刚进正厅胤禩便凑近我，轻声问：“去哪玩了？明府的房顶有没有被你掀翻了。”我可不吃亏，微笑着扭了他胳膊一下。他碍于面子有苦不能言，只能暗暗地抽冷气。
片刻之后明珠就吩咐传膳，胤禩又和明珠客套着让座。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一抬眼时看到揆方的眼神，眼眸中藏着不屑。他看到我微微一笑，随即冷眼旁观。
明珠坐定后开口说：“八贝勒，臣的长孙近来抱恙在身，拙荆和家媳在后院照顾他，就不过来了。”
胤禩问道：“可有大碍？”
“多谢贝勒惦记，没有大碍。”明珠满脸的感激答道。我不禁佩服他的演技，他要是活在现代，奥斯卡影帝非他莫属。
胤禩颔首道：“那咱们就开席吧。”
接着胤禩和明珠还有揆叙就开始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之后大家就开始埋头吃饭。“福晋，不知刚刚玩赏的还好吗？”明珠看着我问。
“谢大人关心，刚刚表姐和揆方陪我游赏，我很是开心尽兴。”
明珠微笑，看向胤禩建议：“八贝勒平日里事务繁忙，福晋日后若是闲闷，可以常来府里走动走动。”
胤禩瞥了我一眼，笑着客气：“谢大人的美意，就怕叨扰大人了。”
揆叙笑着接话道：“八贝勒这话就见外了。颖儿常与臣说平日里闲闷，福晋若是可以常来府里做客，我们真是求之不得。”
耿颖也笑着应承：“是啊，表妹以后常常来陪陪我才好。”
我询问的看向胤禩，胤禩微笑：“那你以后就常常来陪陪表姐吧。”说完一副‘你奸计得逞了的样子’看着我，我则冲他得意的笑着。
胤禩瞥了我一眼，就又和明珠推杯换盏。揆叙随口问：“福晋刚刚去西花园了？”
“哦，我刚刚和表姐闲逛就走到西花园，后来碰到了揆方，就去他的书房里坐了坐。”揆叙脸色微变，胤禩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怪异，明珠的脸色有些微微发青，耿颖也深深地埋下头。我回头看向胤禩，他盯着揆方眼里有一丝寒意。
“刚刚得了一幅字画，甚是喜欢就去邀二嫂品评，恰巧遇到福晋就一起过去了。”揆方云淡风轻的解释。
胤禩浅笑，眼底的寒意渐渐退去：“原来这般，素闻纳兰公子文采好，想不到公子对字画竟也颇为精通。”继而看向明珠：“大人不知，内子闲暇时多喜欢在府里舞文弄墨。”
明珠连忙陪笑道：“福晋多才多艺，老夫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然不凡，真是和八贝勒郎才女貌啊。”
胤禩笑着端起杯子：“大人这么说，她可又该自满了。”说着和明珠碰杯，气氛也算恢复了正常。
用过膳胤禩就主动告辞了，明珠先是盛情挽留了一番，随后又让我常到府里坐坐，胤禩和他客气了一番就带我回府。上了车胤禩一言不发，闭着眼靠着车壁。
我凑到他身边轻声问：“怎么了？”
他静静地答：“喝的有点多，头有些疼。”
我伸手轻轻地按着他的太阳穴，他猛地睁开眼看向我，眼里满是疑惑。我冲他莞尔一笑：“你阖眼养神，我帮你按按，会舒服些。”
胤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随即慢慢的阖上眼。我静静地轻按着他的太阳穴，他脸上的神情也渐渐的舒缓，不似刚刚那般的凝重。回府我就扶他回房躺下，又吩咐藤香去熬些解酒的汤药来。
接过碗立在床前，看着胤禩紧皱着的眉头，心里一阵酸楚。整理好情绪，轻声唤他：“胤禩，胤禩。来起身喝点解酒茶，会舒服点。”
胤禩缓缓的睁开眼，起身接过碗，喝完了却把碗拿在手中把玩。看他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试探的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胤禩看了我一眼，将手中的碗递还给我。
我接过碗疑惑的看他，他肯定有事瞒着我，要不他不会这个样子。
“梓歆，你陪我躺会吧。”他眼里竟有些许落寞，我点头答应：“好，来你先躺下。”说着帮他理了理枕头，和衣躺在他身旁。
胤禩侧身搂住我，把脸贴在我的脸上静静地躺着。“胤禩，你有心事。”
“没有，我只是怕你离开我。”
我轻拍着他的背问他：“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的，你要我说多少遍才相信啊。”
“我信，只是担心。”他说着又将我拉进了几分。
笑着逗他：“我看你今天是吃醋了吧。”他微愣半晌，搂着我的手松了些力气。我继续轻拍他的背：“我和揆方没有什么的，我向来喜欢这些，你是知道的。”
“只是文辞交往？”
“是，想不到你的醋性比我还大。”我笑着点头，“刚刚你在明府的脸色不知道有多难看，看来我以后也别想去了。”我边说边捏胤禩的鼻子，学着他平日的样子。
“我是在乎你嘛。”托着长音，声音柔软的像个孩子，和往日的他判若两人。
他微笑着讨好我：“要不，我再答应你一个要求。”
我连忙见缝插针：“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大丈夫一言九鼎，我岂会同你反悔。”他的声音略有不满。
“好，我要你给我唱歌。”我说完娇笑起来，看着胤禩那张为难的脸，我连忙指着他说：“你刚刚说的，大丈夫一言九鼎，不许反悔！”
他彻底无奈：“好，你算计我，我也答应你。”说着搂住我笑道：“梓歆，你真是我的劫数。”
我静静的躺在胤禩的怀里，我们是彼此的劫数，所以才分不开，舍不掉。
“我想听一首歌，我教你，你唱给我听。”他无奈的点头，我随即清唱。
他见我满眼的期待，面色微窘的开口：“共撑一把伞避雨的人静静的相拥跳舞的人想起去年初春那蝴蝶这是离家的人没有了名字可以藏身没有了下落可以追问我只身站在记忆的山上 一路想向你狂奔 着火的彩蝶飞不过在心中燃烧的彩虹繁华散尽后只有你悲伤中的脸孔停在我心中惶惶人世间还有我用长情暖着你的手 原来幸福啊 就是和你一起飞扑向火 ”
我用力的搂住他：“胤禩，我爱的是你。我爱的只是你，不因为你的相貌，不因为你的阿哥身份，只是因为你是你。”
胤禩轻抚我的头笑问：“还想再听一遍吗？”我说想，他就又唱了一遍。我说还要，他就唱了一遍又一遍。
安心的靠进他怀里，就算明知是火，我也愿意同他一起飞扑向火。